枉凝眉 第104章 弱点

作者 : 月荻江枫

“凝王妃要干什么!”凤香极不情愿地停下步子,很嫌恶地拉开我拉住她胳膊的手。

“不识好歹。”环儿在我身后嘟囔一句,传到凤香耳中,她明显打了个激灵,回过身,眼睛仍然只看自己的脚尖。

“就想问问,除了手套,孩子的东西短了你房里的没有。”我轻描淡写地问。

她稍稍动容,神情也变得温和,稍微弯腰,“劳凝王妃费心了,除了耳环换成玉佩外,都是一样的。”

“环儿。”我微侧身,“把我房里的手套拿来。”

环儿一怔,凤香忙推辞:“那是王爷赏给凝王妃的东西,奴婢不敢要。”

我看一眼手上的青山绿水白狐手套,笑道:“这本就是御寒的物件,既是有了,就不再需要,当我给他的小礼物。”说着伸手模了模躲在她身后的孩子的脸蛋,很一张巴掌大小的脸,集齐了愤怒、悲伤、惊喜、感激和畏惧,让人看了很不是滋味。

“你先回屋。”凤香拍拍孩子的背,那孩子还是很依赖她,也很听她的话,又一蹦一跳地跑回屋子,这么大的宅子、这么金贵的身份,有谁知道,我们谁都看不起的凤香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凤香怯懦了,他的世界就塌了。

凤香头一次有这样平常的神情,没有阴阳怪气、没有幸灾乐祸,除了那浓艳的妆容,她如我认识的许多人一样,平实而略带忧伤,“手套上的白狐毛是王爷北征期间的战利品。”北征我也在,我居然不知道。“就做了三个手套,给了她们俩和凝王妃,所以不管您怎样慷慨,奴婢都不能收。”

只给了我们?我心中一惊,环儿也顺势站在原地不动,手不知不觉地搭上我的胳膊,悄悄用力,示意我留下这副手套。

我一笑,“既然是这样,你可以和孩子好好说,何必搞得真像独独短了你的样子?”

“我。”她居然哭丧着脸,配上这张花脸,我心中暗觉好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处。”

“不知道怎么和她们处是一回事,但你的孩子和旁的孩子都是一样的,你心里可得把握好了。”说完我便转身,想想又回头,“那手套我真的用不上,你有需要就拿去。”

她咬咬唇,“凝王妃给的东西,奴婢不敢要。”

这句话,如同一个冰凌,直直坠下,戳在我柔软的心上,这就是我在这府里的处境吗?尽管我没有敌意,尽管她们过得并不如意,我们却是格格不入的,我都这样不计前嫌,主动向她示好,她还在护卫她们的核心——清霁。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算了。”扶着环儿往回走,这一场交言,收获真不少。

清霁没能做到全局在握,那两个女孩子看来是她没有料到的不稳定人物,虽时不时受到她的指示,或是她授意给玲珑的间接影响,可终究清霁也需要去讨好她们,而这两个女孩子居然和我还有些缘分。

凤香的地位同我之前想到的并不一样。她得意成为姨娘,定是清霁暗中指示的,否则,真像下人们所说,她趁着清霁不方便,冒了她才得了宠幸,清霁容忍她到现在那就简直是个奇迹;可倘若她是依清霁心意行事,她的地位不至于低下到这个程度。

汉王真的是这个府邸的中心,他的关心,才是有尊严地活下去的资本,这是这个府邸里所有人的悲哀与无奈。

细看这汉王府,尽管建筑没有变、尽管许多树木都和原来一样郁郁葱葱,其实还是变了。不光人变了,就是周边的氛围也变了。总隐约觉得不远处有军士操练或是饮酒作乐的呼号,时不时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能听到铠甲的声响。

正月前三日,王爷都没有到汀芷轩来。今天是第四日,原先只当除夕晚上许是又惹了他,这是索性将我晾着了,可环儿却不屈不挠地去打听,回来安慰我似的说王爷根本就不在府里,去一里之外的飒羽营。

我把这周边一里内的店铺街道都思索了一遍,但其实我不知道外面布局已经很多年了“是个新地方?”脑中蹦出的只有“教坊”二字,可惜我没去过教坊,也就想象不出十个什么样子,但想必是很能满足汉王的一个地方,他居然拿我和她们比,眉头狠皱一下又平展开,我和他还计较什么呢?计较什么都是没用的。

落在环儿眼里却成了别的意思,笑弯了腰,“姑娘还说同王爷不好,这一听王爷去了旁的地方,眉头挑得老高,您听这名字也知道是个极正经的地方,是王爷的左右两护卫。”

难怪会有莫名肃杀的感觉,真的是军营。

“这几天都在那里?”我有些意外与不安。

“是啊,大年初一王爷就去了营地,这几日吃住在营地,陪着他们过年呐。就两个护卫,还要一个营地。”环儿转动着她乌黑的眼珠,忍俊不禁地说。

这下轮到我笑弯腰,“两护卫你以为是两个人啊?”

环儿被我笑得满脸通红,连连问“不是两个吗?”这一刻,我又有些担心,这么没有心机的女孩,却又有一颗正直天真的心,她一心跟着张公子这样颇有城府、黑白模糊的男子,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也难怪她有这样的疑问,想想,我也不笑她了,谁都有这样的时候,我小时候也是有这样的疑问,被大哥笑了一顿,而后才明白过来,现在也到了我把肚子里知道的东西讲给别人听听的时候。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应天一连下六七天雪的天气还真少见。外面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脚若是踏进去,都能高过脚背一大截。

府里的下人们从外面带进许多传言,而环儿又总能从下人们听些话来。这么多年来,人人都说瑞雪兆丰年,然而今年,面对这场如飞絮如筛盐般的大雪,看到多处冻死冻伤人的现实之后,平民百姓怨声载道,都将怨恨放在了皇上身上——假靖难、杀天子,生灵涂炭;开运河、建皇城,背弃宗祖。这居然是坊间儿童的民谣,不只是哪里兴起的,却在整个国家不断传扬,久禁不止。

这简单的歌谣意味深长、耐人寻味,不仅仅用“生灵涂炭”批评指责了皇上,更是用“背弃祖宗”对他今后的行动起了约束作用。

我坐在桌边,膝上盖着貂皮金丝锦垫,屋里点着暖炉,在上头放两片茉莉香片,周身沉浸在清香中,虽是心里思索着现在微妙的情形,但心情却是愉悦的。

环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姑娘,外头人都说出了大事了。”

心里知道她风风火火的性格,也就没当回事,“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虽是没见过,但也听说是大明第一才子,从前的大学士解缙,今天早些时候没了。”

锦垫无声滑落,怎么会?那天我恳切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这是真真正正走错一步棋了,不过若是行事巧妙,说不定……

“怎么没的?”

环儿摇摇头,走到我跟前,很是神秘地凑近:“都是传言,也不知真假,说是在雪地里冻死的。”

这个死法倒是奇怪了,人本来是在锦衣卫大牢里的,这样活生生在冰天雪地的丢了命,这明摆着就是被人害死的,凶手定是逃不了的,他嫁祸于人、取人性命的事情又不是头一次做,前面做得这么漂亮,卑鄙得让人无话可说,这次怎么用了这么明目张胆而又毫无技巧的方法,我一声长叹,将垫子重新捡起,放在膝盖上。

门口有人轻轻敲门,环儿回头:“谁呀?”边走过去。

“小娘,是我们。”清脆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她们。

我和环儿面面相觑,真没想到她们会到这里来,毕竟,无论是玲珑还是清霁,都是排斥我的,我心里有些打鼓,她们终究还只是孩子,又没了娘,再怎么有想法、受汉王宠爱,力量都有限,这样同我亲近,我反而要怀疑她们的动机。

她俩已经立在门口,一样的藕色小袄、淡紫色百褶裙,手上白狐手套,亭亭玉立,我也有些恍惚,当年我就是差不多大的时候进的宫。

“来,坐。”我站起身,伸出双手,拉开两把椅子,又吩咐环儿去取糕点、泡茶。

俩人一同摆手,“小娘快别麻烦,要吃什么我们房里也有,就是来找小娘聊会儿天。”一边推让着让我先坐下,自己才坐下,三人一同围着暖炉,竟也有温馨的感觉。但心中的疑虑却没有消,这样见风使舵的孩子,而且能对别的长辈与兄弟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这两个孩子也不能小看。

两人取下手套,将纤细修长的手伸到暖炉上,“好暖和,小娘屋子里好香。”手臂却相互推抵,似乎在相互推诿什么事情。

终于,鼓足勇气,却是出乎意料的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听爹说宫里有朝鲜娘娘,小娘见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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