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松散地围着四五个人,人的背后,又是三个小圈,似是围着三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脊背被狠敲,阵阵闷响,却也不很疼。耳中“轰隆隆”作响,不恼人,只是似是与外界隔开。
张嘴吐出一口水,耳中那层膜顿时像被捅破一样,回归到现实,“咳咳”身子向前倾倒猛咳,却还是觉得嗓子里呛人。
“你们都散了,去看看那三个有事儿没有,环儿叫屋子里头的丫鬟备浴盆。”声音从耳边响起,背上又是结实的三下,发出空响,咳嗽似是好了。
脸上缭乱的头发被拨开放到耳后,宽大的袖子将面上水珠抹净,又被打横抱在他胸前。
“环儿说只是回屋拿件披风的档儿你就掉下去了,怎么这般不当心!”我茫然地抬头看气急败坏的他一眼,又安静地把头靠在他胸前,左手环住他的脖子,右手抚一下他的胸口,他顿时平静下来。
屋子里一片氤氲,丫鬟们将棉布挂在屏风上就一个跟着一个,缓步踱出去,顺道带上门。
身上衣物被他快速月兑下,挂在屏风另一边,人便浸在微微发烫的热水当中,暖和得又想打颤。余光看到他背过身正在解自己的外褂。
只差那么一点,现在是温暖舒适了,可刚刚遭的罪,那口鼻中的的刺痛,那窒息的痛苦都要重新过一遍。
双手扶住浴盆的边沿,咬咬牙,将整个身子浸没入水中,两手死死攥着。双肩突然被架住,不由自主地浮出水边,整个身子都被提了出来,双手急忙抱住肩。
“鞋子摆得那么整齐,怎么可能是失足掉下去的?”果然还是咆哮了,“你知道那池子里头淤泥有多深?三个家丁加上我,下去寻你都差点上不来,你一声不吭,现在在我眼皮子底下……”
我回过身,半垫着脚尖,双唇就要触到他那张薄唇,却在差毫厘的时候停住,作势要咬下去,全身都在发抖,却又没来由地不敢碰到他。
屋子里霎时静了,只有他“噗嗤噗嗤”地大喘气,想来是水里捞了一遭,又抱着我走了这么长的路,发这么大一个火,自然气息急促,只是怎么声响越来越大?、
突然被他狠狠按在胸前,**辣的吻落在我迟迟没有敢送出去的唇上,然后是脸颊、耳朵、脖颈。
我觉得天在转,地在转,仿佛时间流转回四年前,天池寺里,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彼此相爱。这就是我在水下看见的,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我久久地浸在这段回忆里,以为就在当时的场景里离去。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他在我耳边呵气,些许喷在我肩上,一样滚烫。
我迟疑地点点头,他抓过屏风上的棉布将我裹了一道便放在床上。只听见“窸窸窣窣”,抬头一看,他正月兑去身上最后道衬,羞得又躺回去,想要往一旁被子当中钻,却发觉被裹在里头,手脚都无法动弹,只能微微扭动。
片刻功夫,他伏在我身上,身体上有几个铜钱大小的疤痕,暗红色的,甚是扎眼,我正发神,被他将脸扳正,然后慢慢伸手掀开裹在我身上的棉布,我抑制不住身体的起伏,紧张得如同与他初相识。
当棉布从身体上抽开的一瞬间,我仰头吻住他,双手紧紧抱住这个躯体,我临死前念念不忘的这个男人。洞房那一晚,续着四年前夜晚的情形,太过美好,要再试一次。
痛,除了痛还是痛,只一下,我觉得五脏六腑都刺穿在一起,手指下意识想攒成一团,却又怕指甲抓伤他,只用指月复按住他的肌肤。
那一晚的情形,怕是此生都无法再复现,我突然明白过来。感觉到受伤的身体又开了道口子,接着便是什么温热的东西汩汩淌着。
他好像很满足,双手捧着我的脸,“终于还是想我的。”
我微笑着点点头,将头贴在他的胸前,双手抱紧他,这也是个法子。
嘴角一直保持着弧度,看着他自信满满的表情,这都是上天注定的。终于疼得眼眶乘不住泪水,从眼角溢出。
“你怎么……”他伸手擦我的眼泪。
我摇摇头,更热烈地笑,拥抱他到自己几乎不能喘气为止。命运弄人,我最痛苦的时候,总是他最乐在其中的时候,而不由人的是,我又必须在他身边,躲都没有法子躲开。
漫长得如同凌迟的过程,一刀刀,痛彻心扉,却仍旧清醒无比。他摔镯子、在顺天的时候抛弃了我、在背上烫字、皇上下旨之后说出那么残忍的话,一件件从脑中浮现,细腻得永远都抹不去。
终于停止了。他还是伏在我的身上,手指从我的眼角抹眼泪。
“从礼成到现在,真正的亲近才三次,倒有两次是这样不情不愿的,我心里也不好过。你这又是怎么了?你明明是愿意的……”他喘息着,面色微微发红,嘴里喃喃道。
我摇摇头,把我能想象的最甜的笑给他。
他从床头的柜子上抽出一张绢子,向身下探去,再举起的时候只见得殷红的血,整张绢子都改了颜色。果然,我笑笑合上眼,真是好累。
他怔了一会儿,突然从床上跳起,向着屋外头大叫,“去叫张公子!”自己先利索地穿好,又帮我穿上里衬,放入被中,“来人去熬白茅根。”
我觉得床褥上湿哒哒的,不用看,想来也都是血迹。
“居然是血,这么多的血!”他不住重复这一句话,看惯血溅沙场的他,今天倒像从没见过血一样,“你不疼吗?怎么不吭一声?”他坐在床头,我将头侧向床内。
药没好,张公子倒是先到,我听见他一进门就愣住了,大概也在揣度这房里发生了什么,“怎么搞成这样?”一声带些惊惶又有质问,莫名地竟让我感动。
汉王此刻出乎意料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吞吞吐吐,“正在,正在,行……”
张公子打断了他的话,“王爷,您这是要凝王妃的命啊!”说着抽过我的手腕诊脉,却仍然忍不住,一股脑地数落:“普通小产也得一两个月休养,凝王妃受了这么重的伤,您这样,简直是,简直是……”他连吸几口凉气。
我扭过头,从未对他这般坦诚过,“张公子,算了,不打紧了,现在已经不打紧了。”冲他点点头,从前的事情也就一笔勾销了。
他凝视我一小会儿,从一个囊袋里掏出一个药丸,放进我的嘴里,“王妃先把血止住,身子保住了,旁的总归都有法子解决的。”
我直勾勾向正上方望去,整个头后仰,长叹一口气,法子,没有了。
“让环儿给凝王妃把白茅根喂下去,王爷随小人到外屋开个方子。”张公子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看了我好一会儿,沉沉地对他说,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出去。
一勺一勺的药,苦得很。
“凝儿。”我握住她的手,“你就同张公子说,查实了,你是那李家的女儿。”事情总算有了些眉目。
“姑娘此话可当真?”环儿喜出望外。
“你……”我讨厌谎言,“你就同张公子这样说吧,我就派人去临安城找那家的老祖宗去了,过不了一个月就能认亲了,李家家世很好,算对你有个交代,若是你和张公子成了,我就真的没什么牵挂了。”
她拧了拧眉,“这事,不急,姑娘您得把身子养好了,再操心奴婢的事情;姑娘若是总不好,奴婢也不可能离开这里。”
这生,也总有几个真心待我的人,也没有想得那么悲凉,“要不了多久,我若不在了,你自不必再栓在这里。”
“姑娘怎么说这样的话。”她的泪水簌簌流下来,“张公子明明说能把姑娘身子条理好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这一说,我又感觉到身下潮湿,很不舒服,“帮忙把这床褥子都换掉。”
她哽咽着,放下手中汤药,却发现我正躺在床上,没法下手。
“来,扶我到那边椅子坐下,你再换。”我尝试坐起来,疼痛却蔓延开来。
“别动。”汉王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把我从床上抱起,“这下可以了,你们换床干净的。”踱着步,走到窗前,背对着忙活的丫鬟们。
窗外,海棠连树叶都凋零了,一旁枫树槭树倒是颇有回光返照额意味,金色的红色的,把全身最后的力量全部释放出来,呈现个最美的收梢,我却连结尾都要狼狈着。
他无奈地轻笑两声,低头在我耳边耳语,“我可怜成什么样了。你一个作势,我就当了真,就像十几岁的毛孩子一样。”
“王爷,床铺好了。”丫鬟们走了出去,环儿端起还剩的半碗汤药,左右为难。
“不想喝就不喝了。”他摇摇头,环儿也走出去带上门。
重又躺回到洁净的床上,我把头偏向内侧,不是不想看他,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他,面对这个真实的他。
他的手指滑过我的左脸颊,“这两天府里就准备起来,等你身子一养好,我们就去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