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122章 隐情

作者 : 月荻江枫

太子爷长我两岁,是嫡长子,自我懂事以来就知道他是世子,往后是藩王,而我是郡王,这些是不能僭越的,父皇和母后重视他是自然,他的身上一直有道光环,让我心甘情愿臣服于他;而刚记事的时候,三弟又出世,出生时羸弱,幼时弱不禁风的模样,惹得府里上下一大家子爱怜,长大了,你也看见,眉清目秀,深得女眷喜爱。

也一直告诉自个儿,我是最幸运的,承了父皇一样的好身量,不像太子爷腿脚不便,身体一直优于三弟,习武骑射自小就得父皇称赞。全天下大概已经没人相信,我们兄弟三人自小是极好的,直到靖难前两三年,我与太子间才有了芥蒂。

凝儿,张公子说还是平躺着对身子比较好。

在韦妃之前,我还爱过别的人。这辈子动过情的头一个女子,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俩有意,却终究嫁给了太子爷,当时还只是燕世子。因为太子爷也有心于她,她父亲认为比起个高阳郡王,日后的燕王更能让他的家族飞黄腾达,而父皇当时也觉得她父亲是个可以辅佐太子爷的人选。当然,其实回过头来看,她注定就是要嫁给我们三个当中一个的,可能当时稍稍偏爱我一些,但既是定了太子爷,也无怨言。

自打婚事定下后,她便再不肯与我相见。她和太子爷礼成那日我去了,光彩照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之意,仿佛是我自作多情了一遭。

凝儿,又有进贡的玉器,明天拿几件让你挑挑。

我和太子爷之间有着千差万别,不管我是不是心甘情愿,好的都是冲着他去。

我也只能一笑置之,燕王同郡王,都是皇上的臣子。后来父皇为我定下同韦妃的婚事,韦妃虽与我同年,却比我成熟许多,抚慰了我年少时心中的多少不平。我又想,寻个合适的位置待着,也定差不到哪儿去。

凝儿,熬好的粥,还有东坡肉,胃口好就都吃了吧。

建文帝把父皇逼到绝路了,只能起兵,我突然明白,若是父皇赢了,我同太子爷的区别连千差万别都不足以形容了,总有一天是君臣之分。虽然悲怆,那时候我还是坦然的,他是嫡长子,就该由着他,既然我注定是他的臣子,我更当精进武艺与兵法,好辅佐他。

凝儿,桂花香气正浓,我让人做马蹄桂花糕,可好?

兄弟三人私下交言时,太子爷一直道自己的身体负了父皇尚武的愿望,愧对燕世子的封号,可就在靖难之役刚开始时,我才明白过来,他并不像他所说那般羞愧,反而一直在争取。

一天早上,父皇说他梦见太祖皇帝赐他大圭,我们都只道吉兆,却没成想,太子爷当时便示意自己府上请巫医,给世子妃催生,当日便产下一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圣孙,所有人都认定他就是那梦里的大圭,将保佑父皇靖难,将来也是天子的命。太子妃怀孕勉强七月,产下皇圣孙便离世了,不过二九年华。

凝儿,正是秋高气爽,扶你去外头走走?

事情都由不得我思量,只能随着父皇南下,一路上既是为了活路,也是为了我这一系的荣耀,拼尽了全力,起先还觉得杀死的人一个个那么鲜活,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后来也就麻木了,都是敌人。

凝儿,院子里遍地秋菊,你该去看看才是。外头你爹种下的树全部都在,养得好好的,你去看看。

从应天到顺天的路一走就是四年,浦子口之役已是最后一口气,见得滔滔江水,四周杀不尽的敌人,江对面还有未知的建文帝残部,我都觉得大概只能葬在这长江里头了,父皇突然同我说,世子的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我该更努力才是。

那天我觉得突然天就亮了,我不是天生的臣子,我的努力不是没有回报的。逃出升天,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

凝儿,你这床被子显单薄,该让人换床厚点的过冬。

好的东西也开始冲我来,来得这么轻易,许多我也并不需要,但既是别人要给,我也没什么理由说不,毕竟我是出了大力的。可是,在许多人眼中,我像犯下了滔天大罪,罪大恶极,甚至比反贼还当贬当诛。我四年的出生入死到头来不是功反是过。

凝儿,刚走过来的时候,天上有大雁飞过,不知道你在顺天养过的那只在不在里头。

最让我心寒的却是,太子爷自此开始疏远我,就因为我代替身体有缺陷的他保卫父皇开辟出这条通向皇位的路。许是他,许是他手下的文臣,在应天还未能喘口气,就纷纷上书封云南为我的领地,这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他天生占了优,如今父皇仅仅给了我一丝希望,他不顾手足情谊地赶我走,我怎么不气,怎么能不反击?机会虽不均等,可我还是要搏一搏,我这辈子注定在斗,不在战场就在朝堂,因为由不得我不动,总有人逼着我。

起先还是有默契的,只是隔空斗着,只损对方的地位,可谁知道有人要伤皇圣孙呢?我对天发誓我没有下手,他的眉眼像他娘,虽是许多年前年少的冲动,追究起来没多少感情,可终究还留在心里的,我也下不去手啊。可太子爷就不同了,到了后来居然派人暗箭伤我,暗箭!

埋伏在我去会纪纲的路上,一个僻静小巷里,不远就是秦淮河,五个还是六个人,我万万没有想到,有人敢在应天城内熙熙攘攘街市里行刺,随行只有一个小厮,也受了伤,情况比我还糟,亏得正巧那高卓宫里告了假,去什么坊里头会个头牌,恰好碰上,后面的事情也就都与我无关了。

人也没抓到,自己受了伤,权衡之后,还是保密为好,传出去,既治不了刺客,反倒损了我的气势。

回府请张名医诊过就作罢了,偏偏你姐姐抖抖索索进来把那些抄下的你的信件全摊在我面前,我看了心里痛了又痛,还是不信,觉着是假的。

那晚上我一直倚在书房的偏门外,我觉得不需要去看,不需要去问的,可还是听见你走进来,忍不住去看,看到你在翻我的信件,我站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懒得动,可还冷静着。

可最后那一封,那一封不是抄的,是真的,被你藏在缝隙里的信里明明白白写着我和锦衣卫在密谋,我的行踪都在你的手里,那么巧我遭了偷袭,当时我觉得我回到太子爷头一次拜天地的府邸,我看着美好的东西都奔着她去了,当时是落寞,那次却是伤痛。

我的怨恨同你的是一样的,我这样活生生的,诚心想同你在一起的人,你却暗地里让别人杀我,你明明知道事成就是我横尸街头,你真的……

“王爷,”我看着他,“你在朝堂上还好吗?”

“好?”他茫然,“不好。”

我呵呵笑了两声,“是好的吧,若是时机……”

“很微妙了许久,好或不好,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那我?”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你再宽限些时间。”

他在犹豫,我为什么还要顾虑着他的感受?我就真的这样贪恋这剩下的凄风冷雨、苟延残喘的人生吗?

“过十天是瞻壑的生辰,虽只是个零散的生辰,也打算在家里小贺一下,他来了几次都被你回了,看在他是真心诚意的份上,你也去吧。”

我迟疑着,去做什么呢?去看瞻壑和漪姐姐或悲伤或惋惜的面容?去看清霁或得意或凶狠的神情?还是去看满屋子孩子,然后空想我那孩子的神采?然后回到那周而复始的责怪自己损了家族的尊严和自己的尊严当中去?

“我对你不好,可他是从心里头对你好的,你应当知道,他一直希望你能够好好地和我们在一起生活,我却一直让他失望,现在是他的生辰,不是我的……”他没有再说下去,“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我要当面贺他。”我点点头,“然后你就送我走。”翻身向床的内侧,逐渐沉入梦乡。

应天城内薄薄白雪,一早,家丁便敲掉檐上的冰凌,而后挂上灯笼,红艳艳的。

不单单贺瞻壑的生辰,还要贺他之前提出了让百姓就近缴纳粮租,大受皇上嘉奖,已被委以皇圣孙伴读的重任。

皇子皇孙的学习已经与我在大本堂当值时大不相同,皇圣孙这样要继承社稷的自然所学与别人都不相同,而瞻壑能够同他一起学习,日后定也是要对这社稷负起责的。

厅里,大家的面容都古怪着,对瞻壑的荣誉面笑心不笑,还要顾忌着清霁的嫉妒。汉王也是凝着眉,这场生辰贺倒似愁云密布。独独对面的漪姐姐笑得灿烂。

一道银鱼羹呈上,瞻壑还在挨个敬酒,大家自是都笑看着,不去动面前的羹,漪姐姐却一反常态地舀起一勺,而后站起身。

厅里都安静下来,看着她。她款款走到我跟前,我惊诧地抬头,她却已经跪在我跟前。

“欠了王爷这么些年的恩,今天换回凝儿的命,我也算是还清了。”嘴角渗出血,斜着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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