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天纪 第八章 存在的方向(一)

作者 : 关止

“绝望又如何?你有得绝吗!挣扎又如何?我偏要一争到底!”

“这话,我觉得你应该站起来再说。”通天看着身体嵌入了地面,口吐鲜血的石破淡淡说道。

“我倒是想,可全身只剩说话的力气了……刚才那就是天道之威吗?只是用你这水镜之术看了一眼,就差点把我直接压死,这也太夸张了!咳咳……”

通天眼神一凝,将喷向脚边的血液甩开:“你若想吐血身亡,就继续啰嗦。”

石破刚要还口,便感觉一阵暖流从右手扩散到全身,原本的重伤剧痛转眼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猛地坐起,轻轻抚模红光大炽的戮仙剑,大喜道:“好宝贝!”

“开天辟地后,原始混沌、三千魔神、原初大道、盘古巨神四者的最后一丝元灵化为洪荒天地间最为桀骜暴戾的剑气,它们互为一体,又相互争斗纠缠,当初我耗费十万年绘出诛仙阵图将其汇聚一处,又花费十万年祭炼成诛仙四剑,才能发挥其真正威力。即使落入阐教金仙之手,也不过是逞其锋利,丝毫不得其妙用。诛仙阵图被毁,圣人也不能仓促间将其驾驭。之后我时时以礼相待,四剑才渐渐听命。却不想戮仙剑竟如此青睐于你,真是奇哉怪也。”通天心中更加迷惑的是,石破身负开混沌、屠魔神、灭大道、杀盘古的无道杀劫,诛仙有灵,理应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怎会待他如此友善。

“我大难不死,福至心灵吧!”石破对此毫不在意,嘿嘿笑道。

“小子,接剑!”通天不由分说,将陷仙剑抛出。石破下意识地伸左手接住,白光闪烁,陷仙剑已经倒插在通天脚边的地面上,剑柄上,还带着石破紧握的手腕。

石破愣愣地看着整齐平削的伤口,当鲜血喷涌而出时,才痛呼出声。

通天却还是不放过他,诛仙、绝仙双剑齐出,前者正中大腿,原本结实的大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坏死、萎缩干枯,最后化为飞灰,后者在未刺入左胸之前,已经贯穿了心脏。一系列动作快如电光火石,当石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通天已经退回原处,悠然地看着自己了。

赤红贯体,无限接近死亡的身体再次恢复如常,但临死前那仿佛魂飞魄散的感觉让前一刻还在沾沾自喜的石破很不痛快,他盯着通天冷峻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干?什?么!”

“只是想看看你这个福大命大之人能否驾驭住其它三剑,不过从结果看来,你的确命大,至于气运嘛……”通天摇了摇头,还咂了咂舌。

“我需要感谢你的照顾吗?”

“不用客气!”

石破挺直身,手中戮仙剑胡乱一挥,喝道:“我要砍了你!”

“你觉得能赢我?”

“几乎不可能。但是不干上一架,我胸中一口恶气绝不善罢甘休!”

通天点了点头,将诛仙三剑置于一旁,负手迎向笨拙地挥舞着戮仙剑的石破。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呜……”

通天左脚踏着石破的后背,右脚将他的头踩进了湖面之下。直到挣扎的身体逐渐无力的时候,才不再用力,任由石破抬起鼻青脸肿、又因为溺水而痛苦扭曲的脸,悠悠说道:“不致命的伤势没有恢复,看来你还没有完全掌握戮仙。怎么样,脑子清醒一些了吗?”

石破贪婪地呼吸了一阵,扭过头死死盯着通天,咬着牙说道:“啊,很清醒,清醒到足够制订一个虐杀你的周密计划!”

“我很期待。”通天说着,脚上又开始用力。

“你这老不死的,呜……”

“你真的想杀了我吗?”通天对翻身仰面躺在地上的石破问道。

已经完全月兑力的石破痛苦地喘息着,胸口随之剧烈地起伏。良久,他才有气无力地喃喃道:“现在还不想……在我强大到足以战胜你之前,我还不想杀你……”

“这可是比绝望更加痛苦地挣扎啊。”

“我说过,我偏要一争到底!”

“知道星球为什么是圆的吗?因为无论你选择哪个方向,都只能回到原地;无论你怎样奔跑,都走不出这个轮回。只有失败,只有痛苦,只有早已注定的结局。为什么还要争?”

石破没有回答,只是眼中泛着回忆之色。“你知道大爆炸宇宙论吗?我们所处的整个宇宙体系在不断地膨胀,在物质密度从密到稀的过程中不断演化,如同一次规模巨大的爆炸。一切,都从毁灭中开始,在毁灭中结束。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发现在自己的身边,也充斥着死亡。地震、海啸、台风,战争、疾病、衰老、杀人还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事故,坠地的飞鸟、踩过的虫子、凋的花草,即使自身的细胞,也在时刻在进行着新陈代谢……这个世界,我的自身,都在步向灭亡。那时的我就想,为什么知道了结局,人们还要努力地活着,国家间还要你争我夺,人类还要去创造文明?是刻意回避了事实吗?是选择性地忘记了太过遥远的未来?还是为了改变这残酷的现实而奋斗?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答案吧,但当初的我选择了第三种。在百分之百的必然中去博取那微乎其微的偶然,将注定的不可能转为万有的可能性。既然存在,就一定要有坚定的方向,和确信自己必定在前进的决心。不那样想的话,我会觉得人生、世界,毫无意义。”

“盘古巨神开天辟地,始有宇宙洪荒,按你们这理论来讲,也未尝不可。毕竟不管是圣人还是凡人,都没有亲眼见证……吾心即吾所向,所向即为大道吗……”通天喃喃道,随即又转念说道:“我也曾这样想,但结果你已经看到了。”

“啊,还真是狼狈不堪、穷途末路的结果呢……”

湖面,再次泛起涟漪。

自从懂事开始,石守心就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他有一个从来不会笑、也从来不与他说话的父亲,有一个不知姓名、素未谋面、理应早已弃世的母亲,有一位见了自己就满脸厌恶、口中“野种”“扫把星”嘟囔个不停的祖母,有一位总是对自己躲躲闪闪的大伯,有一位唯一与自己说笑嬉闹、又军务缠身的三叔,有一群既没有好脸色也没有坏脸色的冷漠亲戚。

石守心过的生活算得上锦衣玉食,但不管是临近换季便准时放置在敞亮房间中宽大床铺上的各式衣服,还是天天按饭点端上来的美味佳肴,没有一样征询过本人的意愿。封闭的院落,按照一定的程序被周密而紧密规定的日常生活,机器人般古板严谨的管家仆人,如同瘟疫一般被隔离的自己,这一切都让年幼识浅的石守心迷惑不解。随着一天天的见闻与成长,石守心越发感觉自己从来不是石家的一份子,而是一个讨人嫌的不速之客,只是因为某种难以表述的原因而被豢养在紧靠石家大宅的别院之中。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的人生,应该更加精彩;我的存在,应该拥有方向。从石家大宅的私学中完成小学课程,考入市里中学而与外面世界与人们的接触越来越频繁的石守心下定了决心,为自己的生活增添只属于自己的意义。

他想要去学习绘画,来描绘五彩缤纷的世界。

他想要去学习书法,来感受字里行间的意境。

他想要去学习数学,来理解无限抽象的逻辑。

他想要去学习古文,来体会之乎者也的瑰丽。

他想要去学习哲理,来寻求天地万物的奥秘。

他想要去学习武术,来明悟身体蕴藏的极限。

……

石守心一次次地提出请求,却一次次被驳回,当他闹到那位讨厌自己的祖母面前时,胸中热情更被狠狠践踏得干干净净。

“安安稳稳地过你的日子,吃我石家的穿我石家的,哪来那么多要求。下去!别脏了我的眼睛。”

“那就让我离开!我要按我的方式活下去!”

回答石守心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和轻蔑的眼神。

“一只被圈养的畜生,就不要想四处乱逛。咬了人,还不是牵连我石家!”

接着,就是仆人们的押解和无期限的禁闭。衣食如前,却没有半点自由,石守心向一只疯狗一样,胡闹、乱吠、攻击任何进入他所住的小院的人。可无论是洗衣送饭、铺床叠被的,那些仆人都先将扑向他们的石守心放倒,然后按部就班地做完该做的事,最后向在地上申吟的石守心告罪,悠然离开。那句“少爷,得罪了。”对石守心而言,是如此的刺耳。

大约一个月后,再次出现在祖母兰氏面前的,是如同家犬一般温顺的石守心,俯视着对自己磕头认错的孙儿,她只是淡淡留下一句“嗯,很好,明天你可以去上学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松开被牙齿咬得鲜血淋漓的嘴唇,石守心放声痛哭。

在人生的第一堂课里,石守心只学到了屈辱与隐忍。

“你似乎并没有习惯于屈服,而是习惯于忍耐呢。”通天看着强忍着剧痛、伏在地上颤抖的石破,说道。

“撬动地球,也需要在适当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支点……”想要趁通天分心时予以偷袭的石破太过小看了圣人,不但被轻易架开,更反被对方一个弹指拦腰震断为两截。

“当时的我,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但是现在……”石破紧了紧手中的戮仙剑,下一刻,他已经完好无损地站在了通天面前,但刚才飞溅的鲜血、散落的内脏和钻心的阵痛,仍令他头晕目眩、冷汗直流,他定了定心神,嘴角勾起满足的笑容:“我拥有力量!”

“十五岁的你,也自以为拥有力量。”

石破看了一眼变幻的湖面,邪邪笑道:“啊,虽然与现在相比微不足道,但那时的我确实有了向前迈进的力量。身体、知识、决心……”

“还有为此而伪装的三年吧。”

“嘿,谁也没有想到温驯了三年的羊羔,会化身为破圈而出的野狗呢!”

火机、水壶、匕首、绳索、手表、手机、电池、电筒、指南针、压缩饼干、巧克力、创可贴、红花油、还有一些常用药品,一一清点后,石破将它们仔细收入防潮背包当中,随后紧了紧身穿的迷彩冲锋衣,拍了拍细皮女敕肉、还有些婴儿肥的面颊,深呼吸一口气,一头钻入了深邃的丛林之中。

燕赵聚灵山,毗邻帝都,海拔两千米,乃燕山山脉主峰,因其山势雄伟、云雾缭绕、森林茂密、仙家隐修而得名,周围山高谷深,地形地貌奇特,素有“京东第一山”之称。如今的石破,就像一只回归自然的野生动物,在树林山涧快乐地穿梭着。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没有万里大漠供其咏叹,没有骏马良驹供其驱驰,但时至初秋,天高气爽,熏人的暖风中带着一丝凉意,远方有青山环绕、重峦叠嶂,身旁有姹紫嫣红、野果清香,还有兽叫鸟鸣、山泉流响,身处其中的石破不由生出天高任飞、海阔任游的快意和潇洒,便情不自禁中纵声吟唱。

顺手从低垂的树枝上摘了一颗野果,用衣袖胡乱擦了擦,一口咬了上去。唔,似乎是野生的苹果,还没有熟透,有些酸涩,却又透着香甜。我以后的生活也会是这样吧,虽然免不了艰辛苦难,但这甜蜜的自由快活又怎么能让人割舍的下!

石破边走边想着,随即面带坏笑,从背包中取出了手机。

石家那群蠢货,既然不给我多余的钱用来腾挪,就不该在一个别院里摆设那么多古董珍玩,更不该在我来往学校的路上不加监视、任我自由。小爷我为了不引起怀疑,花了两年时间,以不好意思四肢不勤、总是在家里混吃混喝为由,拦下了别院所有房间的打扫工作,将仆人们尽量挡在院中。又用一年时间慢慢接触到地下黑市,把房间中的一些珍玩卖出,又或是购入极为相似的替代物或是委托制作一模一样的赝品以假乱真,想起那些黑心商人欺负自己年少,把价格压得死死的,就恨得直咬牙根,但他志不在钱财的多少,也就认了。就这样出出进进,终于攒足了购买一系列野外生存道具的钱。然后趁独自上学之际,跑到早就勘察好的几个店里把道具一口气制备齐全,之后便逃出市里,顺着高速公路扎入山区,昼行夜伏三天三夜,终于按计划到了这聚灵深山之中。本来还想着留条后路,如今龙出潜水、虎入山林,谁还愿意回那冷冰冰的石家别院!想罢,便将崭新的手机扔得远远的。

石守心为自己的洒月兑和筹谋顺利实现而洋洋得意时,还不忘寻找一个长居之地。功夫不负有心人,接近日暮黄昏,终于被他找到一个十米见方的山洞。他点起火把,忍着不适将洞里的虫蚁焚烧干净,等浓烟散去后,再用小刀砍下树枝清扫出去。等他在洞中架起火堆,用树枝草堆将洞口遮蔽起来后,太阳已经完全沉没,山林之中一片幽静,不时传来未知野兽的怪叫声,一股恐慌和凄然袭上石守心的心头。

石守心,才四天而已,撑下去,你行的!

石守心给自己打着气,草草地吞了一块巧克力,便和衣钻进了便携睡袋。

嘿嘿,离开市里之前,小爷我本要北上,却特地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那群蠢货若是找我,怕如今正在江南的某处急得跳脚,你们就在南方慢慢转悠吧。凭着在电视、书里、网络上学到的知识,小爷我就在这深山老林熬上一两年,我才十五岁,到出山的时候恐怕谁也认不出来,到时改名换姓,重头开始。我就不相信,无拘无束,还有大把的时间,就拼不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一阵胡思乱想、发狠发愿后,石守心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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