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潭瀑布坐西朝东,悬挂于百米高的崖壁,在下面聚成一汪碧绿的潭水,清澈见底。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传说有龙在此修炼,所以细看瀑帘后石壁之上,有数道粗细不一、红黄白相间的石筋飘浮摆动,好像一条青龙腾空而起,出神入化,着实令人称绝。
但此时的石守心一点啧啧称道的心情都没有。
原来平时取水的山泉下游便是这灵潭瀑布,距离所住的山洞不足五百米。怎么这么晦气,你们就不能挑个离我远点的风景。而且要欣赏瀑布,就应该在瀑布下面,站远点儿欣赏,哪有在上游的岸边欣赏的,这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啊!
此时的石守心,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完全可以悄悄溜走、不再插手此事的自觉。
“你到底想怎样?”和杨羡牟一边一人将受伤的耿无邪架到此处白昭扬质问着,友人受伤、亲姐被劫、遭人背叛又受制于人,他由小到大何曾如此窝囊,心中不由沉不住气。
“今日一别,怕是再后会无期。只是,想与诸位最后一同欣赏美好景致。”
一路行来,贾未铭看似随意,其实牢牢地压制住作为人质的两个女孩,同时目光不离白昭扬三人,没有一瞬的放松,如今又是隔河相对,相距近二十米,让寻机出手的三人心中徒呼奈何。
“未铭……你,你那天让我向二哥、若水提议登山踏青,就是为了今日吗?”一直失魂落魄的白家小姐似乎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转过头死死地看着挟持着自己的人,湿润的眼中满是哀凄,还有一丝乞求,乞求对方不要太过决绝。
“不错,白雪心,从初中转学到如今的高中临近结业,这五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今日!”答案,仍然是残酷的。
“一切,都是假的吗……”白雪心喃喃自语,一颗颗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滴答滴答地滚落,她却恍若未知,只是重复着嘴中的话语,那凄迷失心的模样,令人揪心。
被贾未铭半挡在身前的少女此时终于开口,她嗓音柔顺,此时却透着坚韧决然:“雪心姐,坚强一些,不要为虚假的感情流泪,不值得!”
“姐……”见到平时开朗的亲姐如今黯然神伤的样子,束手无策的白昭扬除了幽幽一叹,别无他法。
高门大阀的大小姐,如此天真纯情,活该你被小白脸骗。藏身草丛中的石守心幸灾乐祸地想到。
“贾未铭,好贼子。我耿无邪绝不放过你!”因失血而有些全身发软的耿无邪此时感觉胸中犹如烈火,不出言发泄,只怕自己会就此烧死。
平静的杨羡牟似乎全不为所动,“恐怕名字也不是真名吧。贾未铭,嘿,贾便是假。”
“姓是假,名却是真。我自小孤苦,幸得主人收留养育,赐名未铭。与几位相识相交,也并非全是虚情假意,昭扬雍容、羡牟睿智、无邪率直、雪心温柔、若水淡雅,都是难得的良朋好友,只是未铭任务在身,只有对不住了!”
白昭扬咬了咬唇,朗声说道:“未铭,放开我姐和若水,我们还是朋友。我白昭扬对天发誓,对今日之事绝不追究,并发动我现有所有的力量保护你的安全,不叫你所属的组织碰你分毫。未铭,回来吧!”他气度从容,满带真诚,自有令人信服的风度。
“你看这流水飞瀑,终日没有停息。人生如水,有人在岸上袖手旁观,有人在水中随波逐流,还有人能逆流而行、或是顺水弄潮。你们有能力上得岸来,席地垂钓,将鱼鳖收入瓮中。但我们不同,在水中生,在水中死,习惯不了岸上的生活。主人曾说,人活一世,当有所作为,决不可坐享其成。我等的未来,便是让这滔滔之水,按我等之意流动……”未铭说着,眼中有些迷离,但只是一瞬便变为尖锐。“昭扬,莫要轻举妄动!你身法虽快,但有河流阻挡,绝快不过我的枪!”
白昭扬心中暗叹,放松全身紧绷的肌肉,举举手表示放弃这次趁对方失神出手的机会。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不放过,好眼力!”杨羡牟苦笑赞道。
“有一双好眼,却识不出时务。改变流向,你当自己是神仙?”即使出言讽刺,林若水的嗓音依旧柔美好听。
未铭淡淡一笑,也不答她,自顾自说道:“羡牟、无邪,委屈你们了,请从这瀑布跳下去。”
“什么?!”
“这瀑布不到百米,下面的水潭既深,又没有岩石,两位都会游泳,跳下去也不会有事。”
“我是问你为什么让我们跳下去!”耿无邪现在越来越想冲过去把未铭痛打一顿。
“恐怕是他要用什么法子将昭扬三人带走,嫌我们碍事。瀑布虽然不高,但就这么跳下去,没有路没有工具,你又受了伤,短时间是回不来了,也就绝了咱们追踪的心思。真是好算计。”杨羡牟直接替对方作出回答。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听得白昭扬和耿无邪心中又惊又怒。连石守心都暗暗叹服,这未铭心思缜密,值得借鉴啊。
“两位,请吧。”
“王八蛋,你休想!”
“无邪,咱们没得选择!”杨羡牟对白昭扬一点头,二话不说拉着行动不便的耿无邪就跳下了瀑布。
看到两人狼狈地爬上岸,耿无邪暴跳如雷、杨羡牟连连苦劝的样子,白昭扬终于松了口气,按未铭的示意,走在前面,四人一同沉默地走向森林深处。
正确来说,是五个人。石守心极力低着身,放轻步,紧紧跟了上去。
“坚持与好奇心,不一定能带来你所期望的结果。有时放弃,未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通天皱着眉,将手指上的血迹轻轻甩净。
“我从来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不向前迈出的话,就什么也得不到。”石破口齿不清,因为他的牙齿在咬住通天的一瞬间已经被全部崩碎,只是为了让无数次打倒自己的那根手指染上复仇的污血。
“那你得到了什么吗?”
“啊,我看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全新天地!”石破笑了,灿烂而血红。
“以不可追及之遥远往昔,持指间流沙之瞬息刹那,指向盟誓契定之辉煌未来。开启吧!通往吾之盟友的飘摇之门!”
林中的一片空地上,未铭咏诵着咒语,像给谁听似的。
这家伙脑子坏掉了?暗中窥探的石守心不由奇怪。
但白昭扬的面色却异常沉重,眼睛死死盯着未铭对面的一片虚空。
未铭的呼唤得到了回应。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突然冒出一阵烟雾,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直到扩散到大约两米高低时,便凝而不散。仔细看去,只见其中人影闪动,跃跃欲出。
见鬼了,我眼睛没花吧。石守心看得背上直发寒。
“这里是拉曼查?萨维德拉。”一把温和优雅的声音从雾中飘出。
未铭收起了手枪,上身笔直地躬了一礼,扬声说道:“同盟使节未铭,敬告萨维德拉柱洲,任务完成,特此复命!”
“辛苦了!”声音越来越近。此时的白昭扬很想冲上去拉起白雪心和林若水跑得远远的,但从雾中透出的目光,并不尖锐,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使他的身体老老实实地等待它们主人的出现。
初春的山中还略显寒冷,但白昭扬的额头却不断渗出汗水。与其陷入同样境地的,还有石守心。无论是出于武者的判断,还是野兽的直觉,都得出一个结论。
这人,太强了,无路可逃!
鲜亮的黑色高顶礼帽,老旧却浆洗得极为干净的笔挺燕尾服,棕发、碧眼、厚重的胡子修得翘而整齐,刚硬的脸型,削瘦的身材,从雾中出现的,是一位拄着手杖、犹如生活在工业时代的欧洲绅士一般的中年白人男子。
他先是扫视一圈,迈着沉稳而优雅的步伐,来到两个女孩面前,用洁白的手套月兑帽行礼:“美丽的小姐们,请原谅我等的无礼。并不奢求宽恕,只是为了能够稍稍减轻一些我心中的自责。”
见到白雪心与林若水反射性地回礼,拉曼查微微一笑,随后对未铭说道:“虽然我很想对飘泊了五年的游子说一声欢迎回家,但在这之前,我不得不先指出一些不能容忍之处。未铭先生,你不觉得一直站在淑女的身后,是一种很失绅士风度的行为吗?”
见未铭迅速退到了一边,拉曼查立即满面笑容,给了他一个亲昵的拥抱,“欢迎回家,孩子!”
久违的问候,温润了未铭久未流泪的双眼。
拉曼查用劲拍了一阵未铭的肩膀,才来到白昭扬身前,又行了一个绅士礼,说道:“白昭扬先生,多有冒犯,请多包涵。”
白昭扬动了动嘴唇,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苦笑着应下了。
“柱洲,我们回去吧!”想起即将与同伴们重逢,未铭不由得有些急不可待。
“等等,”拉曼查目光一动,“还有两位追在你后面的朋友需要处理呢。未铭,你的洞察力还需要提高啊……”
温和的目光瞬间如将石守心的心脏刺穿一般,使他全身僵在了原地,仿佛连逃跑的想法都被剥夺了。
正当他绝望之际,一声大喝横贯长空。
“雪心昭扬莫怕!老夫来也!”
一道人影比声音更快,铜锤般的拳头已经捣向全无防备的未铭面门。
刺耳的金属交击声,叶落树摇的冲击,漫天的扬尘。
只因为场中心对峙的两人。
拉曼查在千钧一发之际,抽出手杖中的西洋细剑,硬是接下了来势沉猛的一击,他后退卸力的同时,不忘拉住未铭,将他护在身后,秉剑而立,风度依然翩翩。
“好小子,接得住老夫一击,报上名来!”声如洪钟的是一个分不清中年还是老者的男子,他头发半白,面容却极为年轻,须发皆张、眼如铜铃,体格普通,衬出粗壮的四肢,尤其是一双拳头,大如铜锤。他身罩淡棕色的长袍,足登厚底布鞋,如前朝拳师一般的打扮。
这两位都是从上世纪穿越来的吗!被大钟一般的嗓音震得耳膜生疼的石守心见到对峙的两人,不禁暗中吃惊。
“在下未来同盟所属,云柱洲拉曼查?萨维德拉,很荣幸与阁下见面。”
“未来同盟所属明日使节未铭,见过尊驾。”
见对方这个老外也如此彬彬有礼,男子不情愿地抱了抱拳道:“老夫,炎黄龙魂,‘龙吟’莫嚎,有礼了!”
“十全龙魂,每一位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今日能与‘龙吟’莫老先生相见,实在是在下的幸运。只是,听闻龙魂诸位或是前往香海进行收复的交接工作,或是镇守一方,不知道莫老先生为什么有空闲来到这里?”
“谁要听那小病鬼指挥,老夫想干什么就……”嘟囔一嘴,莫嚎脸色一厉,喝道:“洋鬼子,别想套话。老夫来京师来看看白老头死了没有,顺便看看白家的几个小辈。刚才还在市里闲逛,就接到杨小子的电话,说白氏姐弟和林氏丫头被绑了,害的老夫急匆匆地赶来。嘿,杨羡牟这小子真是鬼得很,花大价钱弄了几个防水防摔的手机,见面还连哄带骗地塞给老夫一个,说什么权当孝敬,有什么万一的话能方便联系,还真给他说中了……混蛋!别想套老夫的话!什么未来同盟,柱洲,没听说过!给你两条路。要么马上放了白家丫头和林家丫头,交代清楚你们的底细和目的。要么被老夫打趴下,交代清楚你们的底细和目的。”
未铭面露怪异,林若水扑哧一笑,白昭扬一声“莫爷爷”的问候也被憋了回去,变成了苦笑,那个“白老头”便是他的祖父,当今白氏宗主,只有白雪心神思不属,仍没有从伤情中摆月兑。
喂,老伯,你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最后一句威胁虽然很霸气,但别忘了两个女孩在人家手里啊,您老清醒一点行吗?石守心拼命忍着笑,心中编排着自承“老夫”的莫嚎。
“柱洲,会盟有一个白氏和林氏出席就可以,没必要与他硬拼,我挟持两位小姐,咱们走。”
“不不不,挟持淑女,这种事不符合绅士的品行,不,应该说是绅士坚决抵制的行为。我绝不同意你的做法。”拉曼查挥手制止了想要说些什么的未铭,抹了抹上翘的胡子,“而且,你不觉得,与传说中的‘龙魂’成员交手,比起两位小可怜,更有意义吗?我是东亚的柱洲,此事由我全权负责,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现在可以带着骄傲回家了。”
“柱洲,这是我的第一个使命,请务必让我能够善始善终!”
深深看了一眼神情坚决的未铭,拉曼查终于点头说道:“我会与莫老先生切磋,不会管其余的事情。”
“狼狈为奸的鼠辈,太小瞧老夫了!”被无视的莫嚎怒喝一声,冲向两人,一对拳头舞得虎虎生风。
“当然,有危险的话就喊一声,我随叫随到。”留下一句承诺,拉曼查迎向莫嚎,他手腕一抖,细细的西洋剑尖爆出万点寒芒,如洒落九天银河一般,将莫嚎笼罩。
石守心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眼前的这两位真是人类吗?这个拉曼查随手一挥就是繁星点点,炫目耀眼,但石守心知道,自己碰上一下,身上就得多个血窟窿;那个莫嚎也够夸张的,不但赤手空拳守得滴水不漏,还能有余地进行反击,拳头虽然尽数落空,但产生的拳风不是让地面凹下一块,就是把树木折上一截。拍电影也拍不出眼前拳剑相击,人影交错的效果,往往他们对拼了十几次,自己才堪堪反应出一次,不要说盯着不放,哪怕看上几眼就会头晕目眩。石守心觉得,自己以前学的关于人体运动、物理法则之类的知识,全是胡说放屁。
“杀了我!”
一声尖叫吸引了石守心的注意力。
未铭正在拉扯着白雪心,但白雪心却是铁了心,死命地反抗,就是不挪动一步,向发了疯似的喊着:“我不走,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为了你的使命,杀了我!”
一旁的林若水耐心相劝。未铭则是脸上阴晴不定,置莫嚎的喝骂威胁若罔闻,握枪的手欲抬欲放。
白大小姐,你发什么神经啊,人家是要绑架你,再怎么闹也不会杀你,你这苦情戏可没旁边的火拼好看啊!未铭老兄,你能不能果断些,要不就放人家回去,要不然就往那妞手脚上崩几枪,扛在肩上,拉上林家小姐往那见鬼的雾团里一钻,万事解决。你那纠结的表情给谁看啊!让你犹豫,瞧瞧,被偷偷模过去的白家老兄得手了吧。
石守心内心兴奋难抑,全不顾自己处在怎样的狂风暴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