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东西?”李风笙实在看不懂这符号,要说这是字吧,他左看不是字右看也不是字,倒像个小孩子随意在地上涂鸦的一样,可偏生写字的这个人居然还能写得这么工整。
“是我的编号。”那人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是我的名字。”
“你名字真古怪,听上去都是数字,写下来又是这些鬼画符。”李风笙歪头,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那人淡淡笑道:“白大人也有过这样的说法,后来他按照这里的习俗,帮我取了现在的名字。”
当然了,白大人说话的方式肯定是比眼前这位李家的小主子的说法要委婉上很多。
“白大人是谁?”李风笙听得一愣。
“此地的县令。”
李风笙又是一愣,随后紧跟着拔高声音。
“县令?!”
“嗯,白大人是平遥县的父母官。”凌拾柒说道。
李风笙哪听得进去他后面说的话,脑海里兜兜转转就只有一件事情:“他是此地的县令?还父母官?我看狗官贪官还差不多吧!小爷压根没犯事就被他押到这种破地方里整着,他是眼睛瞎了还是白长了!”
李家少爷吃了东西,恢复了力气,说话立刻就像炮珠一样,恨不得将整个衙门上下通通骂一遍,完了,还不忘给自己倒茶熄火。
“这件事情原来也是我不好。”等到李风笙停了,凌拾柒才抬眸望着李风笙,“是我不知道你会在这时候出现。”
李风笙闻言蹙起眉头:“这关你什么事情?”他话刚问完,瞬间想起这个全是数字命名的人不会无端出现在此处,立刻眯起眼睛:“你到底是谁啊,那白大人是个七品芝麻官,你又是什么?”
“白大人救了我以后,便让我再衙门上担任书吏一职。”
“噗——”李风笙刚刚想要咽下的茶水立刻喷了出来。
在那个时候,书吏不就是县太爷身边的狗腿师爷嘛!
李风笙咳了几声方才抬头道,“你说什么?你就是那个混蛋捕快说的凌师爷?”
“是。”凌拾柒如实答道。
李风笙咬牙切齿:“好呀,那个混蛋说我欺负你们公人,要向你告状呢,你是代他来刻薄我的吗!”
“裘捕头并未向我提到你刚才所说之事。”凌拾柒回道,“他可能找了白大人。”
李风笙觉得这人真像个木头,说什么话都是一板一眼的,当即翻了个白眼:“那你来做什么?不会就是来送一顿饭吧。”他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想到自己刚才的狼狈样都进了这个人的眼里,脖子根也慢慢泛红,他立刻别过头冷哼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羞赧,提声道:“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你们抓错了人,小心要付出代价!”
如果他父亲晋阳王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关在这种破地方,铁不定就直接从府上赶过来取了白大人的乌纱帽。李风笙愤愤地想。
不过想归想,威胁归威胁,李风笙也知道他是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的。他落崖之前被人追杀,尚还不知道劫杀他的那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若是轻易地把自己的名字报出去,万一被那群人知晓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恐怕还没等到晋阳王府和江南名家的增援,自己就会再度陷入险境。
晋阳王的这位二少爷嘴刁,心却不刁。
“你出现在平遥镇时,确实是老张叔尸体被发现之时。不过我之前去检查了老张叔的尸体,他身上的刀痕和你所配的刀并不相符。”
“哼!小爷那刀削铁如泥,要杀人何必砍二十八刀,一刀就够了。”李风笙不屑道。
“刀痕粗糙,应该是柴刀的痕迹。”凌拾柒点头道。
李风笙哈哈笑了两声:“好师爷有眼光。这样就证明我不是凶手了吧!”他说完也不顾身上镣铐加身,径自站了起来,“赶紧放了小爷,爷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说着,把镣铐故意晃得叮当响。
凌拾柒却静静地坐着,没有其他的动静。
他坐着不出声的时候,就像一尊静物一样,和身边的环境融成了一体,让人感觉不到“人”存在的气息。李风笙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凌师爷:“怎么啦!你都知道我是冤枉的,怎么不放人?”
凌拾柒慢慢抬起头,他看了李风笙一眼,那目光有点亮,就像是眼睛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闪过似的。
“不是我不放人。”凌拾柒道,“是时机不对。”
“什么时机?!”李风笙声音又拔高了。
“第一,没有白大人的允许,不能私放这里的人。”
李风笙听到凌拾柒说起“白大人”的时候,就有青筋暴跳的冲动。
“第二,这镇子里的人都知道你进了牢内,若你此时出去,不仅是镇子里的人会出现流言,而且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惊动凶手。”
打你妹妹的草惊你妹妹的蛇!李风笙磨了磨牙:“这些干我什么事?”
凌拾柒默默地停顿了一下,话却是接了下去:“第三,今天镇子上出现了几个自称是从别处过来歇脚的旅人。我去查看时,发现他们身上都配备兵器。”
他说到这里,才用那听不出什么感情的语调说来:“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李风笙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很快皱眉道:“那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他说罢,少爷脾气又冲了上来,指着牢房道:“我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烂的地方,我是不是还得要谢谢你们衙门,帮我开了这个先河呢!”
“我会尽快安排。”凌拾柒道,“你现在身上有伤,需要好好医治。”
“你当你是谁!这些东西要你管!”李风笙气急,跺脚道:“我要马!上!就!出!去!”
凌拾柒眼中的神采微微暗淡下去,但很快又抬亮了起来:“内伤如果不医治,容易留下症结,以后若想再痊愈就难了。”
李风笙心里涌上一阵古怪之意,要说眼前这个人,应该算是和自己第一次见面。但这人居然为了第一次见面的人送水送饭,此时又来过问他的伤势,实在是有违常理。李风笙打了个机灵,警惕的感觉又升了起来,戒备地看着凌拾柒。
“我的内伤不用你管。你要么让小爷现在就出狱,要么就滚,别老是在爷眼皮底下假惺惺的,小爷我不吃你这套!”李风笙朝外一指,蛮横无礼之态尽显无疑。
反正之前已经打过捕快了,李风笙倒不怕再和眼前的人起冲突。
“你先静一静。”凌拾柒伸手过来拉住发起脾气来的李风笙。
李风笙啪一下打掉伸过来的手。他本来是想按着之前赶走裘捕快的方法赶走这位凌师爷的,但想起自己毕竟吃了凌拾柒送来的食物,只是将凌拾柒推开,瞪眼道:“你走开!你如果不让我离开这里,就别再靠近我!”
凌拾柒垂眸,默默地收回手。
他不再解释,牢房里陷入短暂的安静。李风笙嘴巴快,心里却虚得很,小心翼翼地瞅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男人不说话,就是很安静,感觉不到什么生气。
——“柒木头,你要是再敢回来找小爷,小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小爷说到做到,一定……一定……”
残缺的记忆里,他好像是这么哭着对他说的。
“等我处理好这几件事情,就马上带你出去。”过了一会儿,凌拾柒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哼!”李风笙别过头,彻底想把这个人无视掉了:“你走吧!”
凌拾柒默默收拾起李风笙风卷残云扫过的残食。
李风笙背对着凌拾柒,不知道怎的,心里没由来地一酸。
身后传来一阵声音,是那个人整理完东西起身的声音。随后李风笙听到那人离开的脚步声,如来时一样不紧不慢地走出牢房,走出这个牢狱。
接着,脚步声的声音淡出了他的耳朵。
李风笙原本气鼓鼓的架势顿时泄了,他几步走到牢房栅栏前,望了眼幽深的长廊。
也许连李少爷自己也不知道,此时他的模样居然显出了几分怅然。
“走了也好。”李风笙盯着那人消失的地方好一会儿,才蹙眉道,“小爷凭什么要听人摆布,这破衙门不放人,小爷自己走!”
他说罢,脸上又露出几分倔强之意,蹭蹭蹭走到牢房里头,盘膝坐了下来。
李家少爷吃饱了喝足了,自然就有了力气,有了力气就可以运功打坐,恢复他原有的功力。
晋阳王极宠自家的小儿子,李风笙打小不喜欢读书,晋阳王就给他请来了江湖上最有声名、最厉害的天涯老者来教李风笙世上最好的武功;李风笙长大了不喜欢朝政,晋阳王铺钱造路,让李风笙出府闯荡江湖。
少年不羁,李风笙在江湖上自由自在得和烟云野鹤一般。
也因此,李风笙最最讨厌被人拘束——尤其是像现在这样!
李风笙默默地在丹田运气一周,硬是从受伤的身体里慢慢地积攒出一点内力来。
“想困住小爷,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待到内力积蓄到差不多的时候,李风笙忽然睁眼笑道。
他一边说,一边拾起锁在他手腕上的链条,掂了掂。
这东西困那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人还差不多,要困住他,实在难得很。
李风笙冷冷哼了一声,目光一定,丹田里聚起来的内劲顿时全部往手中聚集。
“呵!”李家少爷轻喝了一声,生铁制的锁链应声而断。
李风笙喘了口气,又依葫芦画瓢将身上锁着的其他链条一一强行挣断。
待到挣断最后一根锁链的时候,李风笙忽然忍不住“哇”地一声,向前吐了一口血。
他本来内伤伤重,此时又强行提功,让原本尚未医治的伤势更是火上浇油。
“这笔账就记在你们这个破衙门上。”李风笙看着喷了一地的鲜血,撇了撇嘴,说的话依然又欠又倔强。
他说罢,马上擦拭掉嘴边残留的血迹,震开牢门,径自往牢房外头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