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古怪的女孩,例如她内心在极度不悦下崩出的自称——劳资。
那是中文里一种非常粗鲁的男性自称。
爱德华曾听闻过她患有性别认同障碍的事,没想到倒是真的。她除了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那样爱打扮外,明明看起来很正常。
她与洛佩兹太太之间的相处也非常有趣,她根本拿她的母亲没办法。爱德华从没见过这样相处的母女,女儿没有女儿的样子,母亲没有母亲的架势。
爱德华想,虽然她们看上去没什么威胁性,但还是再观察一下为好。
那天乘着白化病少年的车回家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第二天的时候福克斯就下起了雨,雨竹一颗颗砸在柏油马路上晕开一个个水塘。
这雨一下就是两天。第三天的时候蕾朵终于看到太阳露出了一个头,不过也只有一小会儿。
洛佩兹太太抱着蕾朵的病例表催促着她出门,蕾朵习以为常。
不管是嗜睡症还是性别认同障碍,都需要长期治疗,她要做的就是一次又一次面临毫无用处的复诊。当然,别人见的是疾病医生,而她见的是心理医生。
福克斯的公立医院。
蕾朵还是第一次来,白色的日光灯、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白色的大褂。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不管闻过多少次蕾朵依旧无法忍受这个味道。
这次她的心理医师是为三十出头的女性,由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她表现得极为友好,旁敲侧击的询问了不少关于蕾朵的事,对此蕾朵只当做没发觉罢了。
隔了一会儿,她终于进入正题。
“洛佩兹小姐,最近还有突然睡着的情况吗?”
“搬到福克斯之后还没有发生过。”蕾朵说道,虽然她认为自己并没有女医生口中的嗜睡症,可显然她无法反驳所谓‘专家’的诊断。
“这真是个好消息,看来福克斯环境有利于你病情。”说完,女医生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露骨,她尝试着更正道:“哦,我是说有利于你的精神状态。”
两者的区别其实不大,反正在这群医生眼里她就是个病人。蕾朵下意识挑了挑眉。
女医生眼中划过懊恼,她抿了抿双唇,忽然放下手中的病例,耸肩。下一刻她合拢双掌,互相击打一下,大概是想调动起这生冷的气氛,她故作轻松的说道。
“好吧,我们现在来聊聊天怎么样?”她露出一口白洁的牙齿:“比如说你觉得我今天穿的这条裙子怎么样?”
她站起来,露出里面黑白色的斑马纹中裙。
蕾朵霎时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正试图唤醒蕾朵的女性自觉。
可显然她的招数不算高明,转折也太生硬。
蕾朵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淡淡说:“米歇尔医生,这黑白色的条纹裙子真不错,它让我有一种进到动物园看到斑马的感觉!”
女医生表情僵住。
蕾朵却在心底恶劣的一笑,然后装作懵懂地抬头,等看到了女医生微微有些难看的脸色后,又改口道:“哦,不不不,我这是开完笑的,我并不是说您像斑马!”
她的表情诚恳,让米歇尔缓和了面色。
然后蕾朵露出一口白牙说道:“毕竟斑马纹都是竖着的,而您身上这条却是横着的。不过它的布料看上去很有弹性,即使花纹撑得的有些变形,看上去也很自然。当然,我看得并不是那么仔细,您要原谅我,没有女性那样的细心。”
她观察的还不够仔细?米歇尔医生内心微微抓狂,或许她应该感谢蕾朵嘴下留情,毕竟她没有直接说‘胖’这个词。
这位三十出头的医生大概是办公室坐太久了,下半身的确不是那么苗条,蕾朵正巧掐中了她的软肋。
蕾朵漫不经心的把米歇尔医生忽青忽白的面色打量,心里开始数数。
1、2、3、4……
她还没有数到十,米歇尔医生就如同意料中一样唰得坐下,在病例上潦草的写下几个字,声音似乎有些颤抖的说道:“洛佩兹小姐,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你的精神看上去很不错。”
“谢谢。”她的精神当然不错。
“也许下次我们能换个话题聊聊。”米歇尔尽量保持着她医生应有的优雅。
“是吗,那下次我们来聊聊您的发型怎么样?”蕾朵道:“我觉得您的长发十分美丽,就像是深海里的藻类……”
米歇尔赶紧打断道:“咳……下次我们还是聊你喜欢的东西好了。”
“好吧,那真是太遗憾了。”蕾朵摊手:“我还以为我能给您一些建议,至少让您在异性中变得受欢迎些。”
米歇尔医生,三十二岁,至今未婚,单身,恨嫁。
“不……”她想她大概已经知道纽约那位心理医生会那么不喜欢蕾朵了:“不用了。”
在蕾朵一脸不舍的表情下,终于走出那间心理诊疗室,她抬起带着手表的左手看了下。
三十分钟,比想象中要出来的早许多,蕾朵不由吹了个口哨。
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她遇到等候多时的洛佩兹太太。
洛佩兹太太见到蕾朵时仿佛有些惊讶:“亲爱的,你的速度可真快。”
“当然。”蕾朵换上一副得意的表情。‘下次可能用不到二十分钟。’
“我想那位米歇尔医生现在大概已经在心里直呼你为小恶魔了。”洛佩兹太太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她实在是太过了解自己孩子的恶劣性格。
蕾朵挑了挑眉毛,心道:‘如果她不愿意给自己复诊那才更好。’
不过蕾朵知道那种可能可能性非常小,即使发生了那种事,她大概也只是会换一个医生,那还不如就每个月来调戏一次米歇尔医生呢,至少她很容易对付。
电梯缓缓下落一层,从数字六变成五。
福克斯是个偏僻的小镇,而且并不是周末日子,医院来就医的人很少,直到电梯降落到四楼时,才有人按下了停止按钮。
电梯停住的一下子,蕾朵有那么一瞬间晕眩。
自动门打开,进来的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他胸前没有挂实习的牌子,应该是正式医生,可他看上去年轻的不可思议,顶多二十五出头的样子。
他拥有着一头金发,个子很高将近一米九。他的皮肤很白,看上去没有任何血色,以及那双金色的双眸意外的有些熟悉。
蕾朵暗自打量他一眼,不免怀疑,难道福克斯的特色就是人种特别白?
对比之下,自己的黄皮肤,哦不,那是一种更偏向小麦色的肤色,那让她看上去很健康,至少会让她有种自己很男人的感觉。
但说起苍白的肤色,她难免想起一个讨厌的家伙。思考过后,她想她可能知道这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是谁了。
——白化病少年的父亲,那位叫做卡莱尔·卡伦、并很会赚钱的医生。
他们不愧是父子俩,肤色看上去如出一辙。
白化病什么的,家族遗传真是可怕!
可即使她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也不准备搭讪,因为她讨厌所以长得好看的男性,尤其他的职业还是医生。
“请问……”但那人带着一脸优雅的微笑问洛佩兹太太:“你们是新搬来的洛佩兹一家吗?”
“是的。”洛佩兹太太迟疑了片刻:“难道您是卡伦医生?我听斯旺警官提起过您。”
“您猜的一点儿不错。”卡莱尔医生笑笑:“我名字是卡莱尔·卡伦。”
“因为线索很明显。”洛佩兹太太无所谓的笑笑:“说来前几天您家的爱德华还很热心的帮了我一个忙,他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通常家长们聚到一起都会提起彼此的孩子,这点蕾朵表示毫不意外。
“谢谢,相信他听到这样的夸奖会很高兴。”卡莱尔说:“其实,他并没有您想得那么热情,我想他大概只是对你们有些好奇。”
卡莱尔补充道:“毕竟福克斯很少有和我们一样新搬来的人。您可不知道,现在您一家可是镇上最热门的话题。”
“我们?”洛佩兹太太稍许有些后知后觉:“难怪我前天上街时,他们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呵呵,我想那些都是善意的目光,再过一个月就好了。”
“那可太好了。”洛佩兹太太松了一口气:“我和蕾朵可都不喜欢太过万众瞩目的感觉。”
卡莱尔笑,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蕾朵:“我以为年轻的女孩们还是很喜欢被大家注视。”
被称作为年轻的女孩,蕾朵心情显得不是那么愉悦。她眯着眼道:“我想我并不属于普通‘年轻女孩们’的一份子。”
她明明应该是年轻的少年。
卡莱尔一愣,三秒后对着蕾朵略有深意的一笑:“当然,洛佩兹小姐并不普通,你是我遇过最特别的女孩。”
‘这该死的蠢货,他果然是白化病少年的父亲,连形容词都用得一模一样。’
蕾朵猜想,他大概是在说她的性别认同障碍和嗜睡症。嗯?什么时候医院的保密性那么差了!
她挑高了眼角,十分傲慢的用余光瞥他一眼。
“我倒是希望她普通一些。”洛佩兹太太笑容不变,只是在无人可知的地方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