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公孙诀所料,果亲王不只是口头要求指婚,翌日就去了天香楼,当时是已过世晌午吃饭时间,店里不忙——烟翠前段时间由于老家来人要她回去,换成了诗琴,以及小石和小九在忙着收拾桌子和厨房,至于谭静茹眼见公孙诀对简彤情比金坚——她来天香楼这么久本就是想引起公孙诀注意,哪知公孙诀非但正眼没瞧过她,还对她的一片好意视而不见,方知大势已去,加之家中父母数次差人来催她,说是给她相了一门亲事,要她快点回去,谭静茹觉得与其在此吃苦受辱,还不如回家过她的太平日子,也就顺了家人的意思,回了云州。
简彤在柜台后面翻阅账册,忙活热闹了一早上和中午的天香楼安静下来,偶尔传来简彤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
“彤彤!”
“简姑娘!”
简彤抬头,李时桐身边站了个和颜悦色的男子,身材颀长,仪表堂堂,身穿月白色同心结底纹长袍,腰间别着一块镶龙和田玉,及三个香囊,左手大拇指上套着个翡翠扳指,处处显示着其与众不同的身份:果亲王!简彤并未表现出多大热情,只对李时桐笑着打了个招呼:“哥,你来了。”
说着绕过柜台,走上前,看了兮果一眼,淡淡的行礼:“小女子见过果亲王。”
“不必拘礼,”兮果面带微笑的看着简彤,“难得简彤姑娘还认得本王。”
简彤心下一阵冷笑,讽刺道:“果亲王说笑了,您请了太后帮忙指婚,要皇帝把小女子许配与你,这事要想让人不认得您也难。”
李时桐脸白了白,瞪简彤一眼,教训道:“小彤,不得无礼。快向果亲王道歉。”
若是平日,简彤再不高兴也不会不给哥哥面子,但这次不同,她要让兮果知道。他要娶的人不是个好对付的泛泛之辈,让他知难而退,要是能激起他的反感和厌恶就更好……
却见果亲王爽朗的一笑,凝视着简彤道:“早听皇兄说了简姑娘的古朴率真,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搭上话,果真此言非虚。”
“小女子谢过果亲王!”简彤杵在那里冷若冰霜。
“彤彤,哥哥放下店里的生意过来看你,”李时桐面露不悦道,“你不叫小二奉茶也就罢了。还让我们一直站在这里,连‘请坐’都没有,来者是客,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认识了李时桐近一年时间,简彤还是第一次看见哥哥这样疾言厉色。心想也许真惹他生气了,于是浅笑道:“对不住,哥,小彤也是看到果亲王竟然屈尊到我这小店来,一时受宠若惊,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情,所以就……快上座吧。”简彤说着把李时桐和果亲王领到一张桌前,脸转向厨房的方向叫道,“诗琴,你泡壶茶出来。”
三人在桌前落座,不一会儿,简彤手端着茶盘。上面放着一个茶壶与几只杯盏,她把茶壶茶碗等往桌子上放下后就离开了。
简彤在三人斟茶,随后,率先举起自己跟前的茶碗,对着兮果笑吟吟道:
“喝酒伤身。且小女子不胜酒力,遂以茶代酒向果亲王致歉——方才言语冒犯,还望王爷见谅。”
“小事一桩,”果亲王眼底漾起笑纹道,和颜悦色道,“本王岂会与一个弱女子一般见识?”他举着手中的茶碗道,“姑娘够爽快,干!”
两人碰了茶碗,仰头饮尽。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李时桐本因之前简彤无故怠慢而心生不满,坐下后脸拉得老长,但简彤能这么快就放低姿态,他才好看了点,笑道,“小彤,‘良人’尽在眼前,你之意下如何?”
简彤一愣,虽说她事先就有心里准备,但也没想到哥哥会这么急不可耐的把这事搬到台面上来说,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环境来说,真是糟透了!简彤的脸因薄怒染上红晕,而李时桐却误会了她“红晕”的含义,以为是羞涩,愈发得寸进尺、不顾颜面道:“小彤,别担心,一切有哥哥给你做主,你只管说出心里的想法就好。”
果亲王一脸的热切与期盼。
“我们到后院去说。”简彤避开,定定神道。
于是,三人又去了天香楼后院,在凉亭石桌前落座,简彤目光扫过李时桐和果亲王,最后视线飘向远处,沉声道:
“哥,我只怕要辜负您的美意了……”
“什么意思?”李时桐带着隐隐的不安,惊问。
果亲王满眼困惑。
“我与慕容枫有婚约,”简彤轻轻吐字,恬淡自如,“我们两家是世亲,从小就有‘襁褓婚约’,”她视线移向李时桐,“对不起,哥,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所以——”
“小彤!”李时桐的脸陡然变色,猛得一怕石桌,“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简彤没料到哥哥会发这么大脾气,吓了一跳,怔怔的望着李时桐,且发现他眼底的那抹深深的怀疑之色,简彤只得再次重申一遍“绝非虚言”或“找理由。”李时桐铁青着脸,果亲王也一副因尴尬无法自持的样子。
印象中,李时桐从未有过这样的怒意,简彤微一愣,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隐瞒了一些事世,但没有恶意啊,反倒是兮果豁达的笑道:
“原来如此!无妨,是本王唐突了,简姑娘,对不住。”兮果的笑声,听上去豁达爽朗,却隐隐的森冷杀意,令人心上犯怵,“既如此,本王不再勉强,但不知道你们准备何时成婚?”
“日子尚未定下,”简彤笑着脸透微红道,“不过也快了。”
“既如此,能否让哥哥见上慕容枫一面,”李时桐想了想,“我必须见一下本人再说……”
不知为何,这句话,以这样的口气从哥哥嘴里说出来,让简彤莫名的不舒坦,她虽说是他救下的,自己也一直敏感于心,视他如亲人,可说到“婚约”这事,与他并无多大关系,又不是血缘关系,他还没有过问的权力不是吗?可转念一想,李时桐或许也是出于一片关心之意,因而很快便调整过来——
“好,有机会我带慕容大哥来与哥哥个面,”简彤笑着调侃,先前的紧张与不快一扫而光,“这几日慕容枫身体不适,在沧州家中静养……”
李时桐的脸这才好看点了,转过脸去,忙不迭的对兮果道歉:
“果亲王,真对不住,简彤与旁人有婚约一事,我确实是现在才知道,让果亲王见笑了,辜负了你的美意,真是……”
“不碍事,”兮果挥挥手,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温文儒雅的扬起嘴角,“本王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徒?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
三人坐没多久,果亲王边道他身体不适,想到李时桐的店里,让他给把把脉,抓几副药,李时桐“心领神会”,匆匆告别了简彤,只是在走出后院,路过厨房门口,兮果与恰巧走出厨房的小九撞了胸口对肩,小九侧过脸,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两人的眼底都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一闪即逝,小九走回厨房,直到兮果和李时桐完全踏入仁和药铺出门。
二人一回到药铺,兮果说有一笔大买卖要与李时桐谈谈,上了二楼一间房间,李时桐才弯腰哈背——
“事情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之列,”李时桐眉峰紧锁道,“简彤居然早就和旁人有了婚约,真是匪夷所思。”
“这有什么关系?”果亲王一把抛开温文尔雅的假面具,俊美的顷刻间变得狰狞,声音听上去冷飕飕的,“只要没结婚,一切就都是未知数……去,先去给我调查清楚,那个慕容枫住在何处,”兮果瞥了一眼身旁弯腰曲背,瑟瑟发抖的李时桐,轻蔑的冷意爬上他的眼角,“还有,你最近都在干什么了?不是让你可以对公孙诀下手了吗?”
“是是,果亲王放心,”李时桐低眉垂眼,不敢看兮果那张罩在暗影中斑驳陆离的脸,“我已经开始着手计划了,就是突然之间冒出个慕容枫,让我不知该先处理哪一样。”
“慕容枫的事你插手,专心对付公孙诀就行。”临去前,果亲王倨傲的甩下一句,“本王倒要看看那公孙诀有多大能耐,看后鹿死谁手!”继而又道,“还有,找个机会传话给天香楼的伙计小九,就说本王有事要见他,见面地点在‘老地方’。”
李时桐当然清楚所谓的“老地方”在那里。
两日后,李时桐趁着天香楼午休时间,将一个小纸团塞到了小九手中,小九不看也能明了——两日前他与兮果亲王在此地的目光交汇就已传达了会见意。
“见过果亲王!”一品轩密室里,头罩黑纱的小九站在敞开的密室门前道,恭恭敬敬道。
“本王不是强调过多次,在这样的地方只能称呼‘公子’的吗?”密室暗处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是,是小九一时大意,还请公子恕罪。”
“也罢,先说说你在天香楼的情况。”兮果从密室中走出,腰间那块莹白和田玉在阳光下缓缓摇动,折射出刺人眼膜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