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十九见她手里那把寒光森然的匕首被她上下翻飞灵巧把玩,指尖似开了一朵银花似的,唬的背脊上汗毛都竖起来,忙劝道:“都已经有了身子,怎么还玩这东西?匕首染血有煞气,仔细冲撞了孩子。”
蒋妩将匕首在指尖转了一圈,欣赏霍十九那“惊心动魄”的表情,轻笑道:“哪里就那么脆弱,我的孩子必定会比我更强,小小匕首就吓怕了,还怎么经历未来的大风大浪。”
霍十九在蒋妩身旁坐了,取走她的匕首放在一旁,笑道:“看来往后要少让你跟着爹去种地。”
“欸?”蒋妩下巴靠在他肩窝,嬉笑道:“怎么这样说?”
“一则免去你劳动辛苦,二则……你与爹相处久了,连语气都越来越像,我说不过。”
“哈哈!!”蒋妩朗声笑了,笑声清亮悦耳,狂妄又潇洒,只觉霍十九这般被亲爹和媳妇欺负的无奈模样着实有趣,半晌方止住笑,转而问:“说吧,文达佳珲那厮又兴出什么新花样儿来?”
霍十九奇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这个节骨眼儿上,除了英国公,只有他的事能大晚上的劳动你吧?”
霍十九搂着她纤腰,“就你聪明。快去更衣,咱们要去什刹海游湖。”
蒋妩挑眉:“他还挺会享受。”
吩咐听雨去预备衣裳,自己坐在妆奁前散了松挽的长发梳顺,叫了冰松来伺候梳头。不多时就已预备妥当。
霍十九本以为要等她一会儿,是以自己更衣也是慢条斯理,谁料想打好了带子,她就已经站在他身旁。
“走吧。”
“这么快!”霍十九惊讶的打量她。
长发挽随云髻,戴了珍珠发箍,脑后是金镶玉的蝴蝶压发,与领口金累丝蝴蝶领扣呼应着。一袭月牙白对襟圆领素面妆花褙子,湖水青的长裙。就仿佛夏日酷暑之中吹过的凉风,整体给人以干净清爽之感。
霍十九笑着拉她的手到妆奁旁,选了朵精致小巧的粉白堆纱牡丹宫花为她簪在发间,笑道:“好了。走吧。”
“嗯。”蒋妩抬头对他微笑,叫听雨跟着,冰松留下看家,二人便携手出了门。
今日的什刹海四周灯火通明,每隔三丈就有一名宫女高挑明亮的八宝宫灯与一名佩刀的侍卫守卫者,远远看去,那灯光连成一串儿,与倒映在湖面的影子呼应着,像是一跳蜿蜒预飞的长龙。
湖边码头上此刻已停了三艘画舫。两艘略小,装潢华美。一艘较大,檐牙高啄,明灯高挑,用的都是明黄帷幔流苏,彰显着皇家气派。
在曹玉与听雨的簇拥下一路走向画舫。就听丝竹之声悠扬从水面传了开去。抬头,却看小皇帝此刻正坐在画舫二层的阁楼上冲他挥手,兴奋的叫道:“英大哥,快来!”明黄的斜襟龙袍的宽袖被他挥舞成一面小旗。
霍十九微笑颔首,扶着蒋妩小心翼翼走上踏板。
他那仔细的模样,分明将蒋妩当做一块女敕豆腐,捧着抱着都怕碰坏似的。
蒋妩却略提裙摆。健步如飞的走在前头,踩得踏板上下颠簸,抖的霍十九满脸紧张,连声道:“你慢点,慢点。”
在霍“大妈”的唠叨声中,蒋妩轻巧站上画舫。还不忘回头拉了他一把,笑道:“没事。”
霍十九抹了把汗,无奈的瞪了蒋妩一眼。
看来未来九个月,他都要在提心吊胆之中度过……
见他二人如此,听雨掩口而笑。曹玉则是面色复杂。只神色十分坚定的亦步亦趋在霍十九与蒋妩身后。
一行上了阁楼,就见小皇帝正与文达佳珲吃茶,几名乐师在帘幕后抚琴。
文达佳珲今日穿的是金国特有的那种款式的斜襟交领长袍,深蓝色的锦缎显得他肤色黝黑,气质持重。与小皇帝身上的明黄形成冷暖强烈的反差。
见过礼,小皇帝笑道:“就等你们两个呢。快来入座。”又看向蒋妩:“左右没有外人,英大嫂就坐下吧。”
“微臣惶恐,多谢皇上。”
霍十九便于蒋妩坐在矮几的另一端。听雨与曹玉则与宫女一般随侍在二人周围。
画舫缓缓向水中移动了去。
文达佳珲手臂撑着栏杆,吃了口茶,望着夜幕之下水光凛凛的什刹海,似不经意的道:“霍夫人酒量过人,达鹰上次败的心服口服,还想着再与夫人斗上一次呢。”
蒋妩挑眉,刚要开口,霍十九已道:“内子身子不适,不宜饮酒。况且大皇子爽朗男儿,与个妇道人家吃酒也没意思。”若再输一次岂不是更难看。
文达佳珲闻言一愣,随即朗声笑道:“锦宁侯对夫人倒是爱护。”
霍十九笑而不语。
小皇帝看了看蒋妩,随即傻笑着捻起一粒剥了皮儿的葡萄吃,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闲聊之时,画舫徐徐驶向湖中央,其他两艘小一些的就不远不近缀行在后,不多时便有臣子朗声称颂皇帝的功德,高呼着万寿无疆之类的敬酒声。
小皇帝以茶代酒,一一与那些大人吃了好几杯。
文达佳珲已放下茶盏,道:“听闻你们大燕国女子各个都是才女,想必霍夫人是其中翘楚吧?不如此刻抚琴一曲以娱兴,如何?”
虎目明亮,眼神大有挑衅之意。
小皇帝沉默,霍十九刚要开口,蒋妩却先一步直白的道:“不会。”
“不会?”
众人惊讶。
蒋妩奇道:“怎么,不会弹琴不是正常的事儿吗?闺阁小姐们是那般的,可我是个不同的,况且我又非乐师,不指着这个营生,为何要会?”
那你会一身精湛武艺,就是指着这个营生吗?
文达佳珲心内追问,却不多言语,只是嘲讽笑道:“我看霍夫人是不肯赏光。看来贵国诚意缺缺,这条约签订与否还要细想啊。”
看来文达佳珲是摆明了要以此为要挟耍赖到底了。金国二皇子安排他前来。本就是为了叫他将对于金国来说“卖国求稳”的割地条约签了,以打击他的名声,毕竟将来史书工笔上会记录上一笔文达佳珲签订条约。
所以文达佳珲从中作梗,百般推诿。为的就是要扳回一局。
他使用一个拖延计,就会将大燕朝的耐性磨光。毕竟时间拖延越久,对大燕朝就越是不利,而对文达佳珲却越是有利。
这等屡次都用同一个借口,却逼得大燕不得不松口,真真叫人恼火。
可皇帝与霍十九都不能多言,还要一味的哄着文达佳珲。
蒋妩却是鄙夷一笑,道:“我一直当大皇子是个一诺千金的豪杰,如今一瞧,也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既然已经应下的事。还总要以同一个借口做威胁反悔,还都是在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我一小女子瞧了,都觉得为你牙碜的慌。”
蒋妩如此直白,说的一旁宫女内侍都噤若寒蝉,生怕文达佳珲一个不喜欢甩袖子走人。
小皇帝却依旧那副没心没肺模样。吃着水果看热闹。霍十九也垂眸不语。
文达佳珲强压火气,望着蒋妩冷笑一声:“霍夫人,你很大胆。”她提及的一诺千金,他又何尝没有兑现过?反倒是她对他如此不尊重,着实碰触了他的底线。
蒋妩却是噗嗤笑了:“我们大燕国的女子都是这样大胆,有话喜欢直说。我呢,不是什么千金万金的闺阁小姐。凡事只喜欢讲个道理罢了。没见过答应了的话又咽下去的。”
好似若真是不欠那条约,在蒋妩眼中文达佳珲就成了出尔反尔的狗熊。
毕竟,他们二人之间的经历与约定只有他们知道。
文达佳珲郁闷,仰头饮尽一盅酒,被一个女子鄙视,且这女子还是屡次将他压了下去的蒋妩。他心中格外的不服气。
丝竹声依旧,画舫已驶在湖中央,举目四望,岸边那一道明亮长龙已十分遥远。远处灯光与天上明月的反衬下,湖面就如同漆黑的一深潭墨汁。仔细看来却有些瘆人。
正当此刻,船身突然震动了一下,随即就传来一阵喧哗声。
曹玉面色一沉,两步就到了霍十九身旁保护,听雨也护在蒋妩身侧,就听见下头有人惊慌失措的叫嚷着,画舫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沉陷倾倒。
“皇上,不好了!船底不知为何开始渗水了,有人下去查看,说是破了好大的一个洞!”
小内侍禀告之时,船身已向侧面倾斜,先前紧随的那两艘画舫却离着并不近。
小皇帝惊慌的看向霍十九:“英大哥。”
“还请皇上与大皇子先乘小船离开。”霍十九站起身,一手拉着蒋妩的手,另一手做请的手势,“皇上,大皇子,请先去一层夹板处。”
小皇帝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毫无形象的奔了出去。
文达佳珲虽然面色沉重,倒也很沉稳,大有临危不惧的意思,先众人一步踏上甲板。
蒋妩踏上一层甲板时,船身已经往一侧严重的倾斜,有宫女内侍和侍卫们惊慌的叫声,还有人如下饺子一般滑进水里。
霍十九回头吩咐曹玉:“去护皇上!”
曹玉却摇头。
霍十九焦急的道:“你不会泅水,这会子趁着没事,先随皇上坐上小船,有你在一旁,我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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