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闻言里立即变了颜色,豁然起身险些将怀中的“七斤”扔了。
突然的“落差”和剧烈的震动,唬的“七斤”激灵从半睡半醒中惊醒,“哇”的一声大哭,哭声回荡在寝殿,更让小皇帝心里仿佛长了草一样的烦乱,随手便将孩子丢给身旁的景同。
“哎呦皇上!”景同慌手慌脚,总算没叫“七斤”跌在地上。
小皇帝已快步到了外大殿廊下:“狗奴才你给朕回明白,兰妃怎么不大好?”
“回皇上,兰妃娘娘才刚起夜时不留神跌了一跤,之后就不大好了,这会子太医和接生嬷嬷都赶着去了,正是一团乱!”
“景同,给朕拿外氅来。”
“是。”
景同将七斤放在暖炕上,也没空,理会哭个不停的孩子,快步去取来小皇帝的大氅,就伺候着一同离开寝殿,往兰妃宫中去了。
不满周岁的孩子无助的趴在空荡的寝殿,哭的透明的鼻涕抻出老长,嗓子都哑了,才有小太监懒洋洋从外头进来,随手帮着模了一把脸,回头吩咐:“还不去将**叫来。”
跟随而来的内侍忙奔了出去,不多时乳娘赶来时,孩子已经不哭了,满脸眼泪鼻涕的昏昏欲睡。
乳娘心疼不已,又不敢做声,只得暗想往后尽力不离开孩子身边。
而兰妃宫中,此即乱做一团,小皇帝披着大氅在侧间踱步,就只听得内间传来一声声凄厉的痛呼和惨叫。又有接生嬷嬷的安抚叠声传来。宫女们一盆盆的将血水端出去。太医们一筹莫展的商议方子……灯光被调的明亮。也显得暗影更加深沉。弥漫的淡淡血腥气叫人更觉得诡异寒凉。
“你们这群庸医,救不了皇子,朕要你们太医院陪葬!”
“是,是,可是皇上,这胎儿才刚六个月多一点儿,就算能够平安产下,五脏六腑还都没长完全。能够活下来的几率也不大,何况兰妃娘娘哪里……若是保着大人,成活的几率还是大些。”
年迈的太医老态龙钟,颤抖着说了这些话,额头鬓角已有冷汗淌下,沿着皱纹满布的颈部皮肤滑入雪白的领口。
小皇帝挑起一边唇角,冷笑:“你是叫朕舍弃皇子,保大人?”
“臣……老臣不敢妄断吗,全听皇上吩咐。”太医额头碰地,发出轻微响声。
“朕说了。救不了皇子,你们都!要!陪!葬!”
“是。是!”太医慌乱起身,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小皇帝的心,却是在一点点沉落谷底。虽然已经是四月的天气,这会子他却比寒冬腊月里吃冰还要冷。
他不能人道,唯一的血脉又早产,就算活下来,活下去的几率也不高……老天为何要这般薄待于他?夺走他的父爱,夺走他身为皇帝的尊严,夺走他男人该有的能力,现在又要夺走他唯一会有一个孩子的可能!
“景同。”
虽未回头,小皇帝声音中的冷酷已直传入景同心里。景同抱着十二万分的恭敬,小心翼翼的问:“皇上?”
“去,给朕彻查,兰妃是怎么磕碰到的!好端端的,自己就跌倒了?查不出来,朕让兰妃的九族一同殉葬!”
“遵旨!”景同吓的浑身发抖。
要知道,自打大燕朝开国至今,还从未出现过“灭九族”的事儿,皇上这会儿在气头上,可不像只是说说。
小皇帝慌乱退了下去。
小皇帝则在临窗的贵妃榻坐下,抿唇冷眼看着宫人们忙碌着进进出出。
而到了殿外的景同,茫然的看了片刻漆黑的天空,被明亮的烛火晃的星星都瞧不见了……
还是该请锦宁侯入宫来,但是这会儿宫里正乱着,这毕竟是皇上的家务事,兰妃若是真正保不住胎儿,皇上也还未接受现实的节骨眼儿上,不预备宣扬开的事叫人撞上,岂不是……
但是,管他呢。
景同扯了扯唇角,笑了。俊俏的脸在漆黑夜色中露出这般表情,很是诡异。
消息传到霍家时,霍十九与蒋妩才刚睡下。曹玉听闻来传话的小内侍说明的情况,也觉情况十分紧急。
虽担心霍十九连夜来都没睡好对身子不好,但依旧无奈的去悄然告诉霍十九。
霍十九披散长发,雪白中衣外头披件墨蓝色的棉布直裰,闻言后沉思片刻,道:“来传话的小内侍呢?”
“在外头呢。”
“叫他进来。”
内侍快步进来,见了霍十九安静恬然端坐在灯火通明的前厅中,集锦槅子上珠光宝气,就连个灯台摆设都极有讲究的,衬托着矜贵的人,再加之此人素来的名声,更觉得背脊发寒。心里暗骂大晚上将这种差事安排给他的人,哆嗦着叩头:“奴才给锦宁侯请安了。”
霍十九垂眸,长睫掩盖住眸中锐光,漫不经心的问:“宫里的事儿,细细回来。”
“是,是。”小内侍被压迫的喘不过气来,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知所闻都说了,“……其余的奴才不知,是景公公吩咐奴才来请锦宁侯入宫的。”
“这么说,叫我入宫并非皇上的意思?”
“这个……奴才不知。”
“你并非来传皇上口谕。”霍十九陈述事实。
“……是。”
“嗯。”霍十九站起身,便往内侍走去,“墨染,给这位公公一个大的封红。”
曹玉道是,用红纸包的封红是常备的,便随手拿了打赏小内侍。
想不到竟还能得赏赐,内侍呆呆的问:“侯爷不入宫去么?”
霍十九停下脚步,并不回头,淡淡道:“劳烦这位公公回去与景公公捎句话‘皇上需要时,我自会在皇上身边,不劳景公公费心,也让请景公公好生端量着进退,别步人后尘。’”
好厉害!
这话不是说他,可小内侍已感觉的到其中威压,叠声称事退了下去。
到了外头,将封红揣好,才抹了把额上的汗。
天色蒙蒙亮时,小皇子终于降生了。是兰妃娘娘断气儿之际,硬剖开月复部取出的,一降生的小皇子,刚刚三斤重,比个小猫崽子大不了多少。太医顾不上管剖开肚子捯气儿等死的兰妃,忙抱着小皇子去一旁诊治。
宫女战战兢兢的屈膝回话:“皇上,兰妃娘娘想见皇上。”
小皇帝看了眼内室,充斥鼻端的血腥和可以遇见的场面,着实让他却步,只摆手道:“告诉兰妃,朕会善待她的母家。”
“是。”宫女忙会了内室,将原话说了。
兰妃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闻言瞠目结舌,青紫的脸上布满不可置信与失望,双眼恨恨的瞪着外殿的方向,终究是那般不甘的去了。
小宫女吓的抽噎,拿了帕子蒙上兰妃的连,用褙子捂着她的身子,却挡不住快要流干的鲜血那浓重的血腥气。
最后一面都不见,皇上未免太不近人情……但是,谁敢说!
景同站在小皇帝身边,有些失魂落魄。他低估了锦宁侯的精明,且方才小内侍回来传的话,着实叫他听了心生惧怕。步人后尘,那些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了。别看现在皇上强势,可事事还不都是要依靠锦宁侯周旋?锦宁侯从前能一句话屠光别院所有伺候的奴才,如今就能不用经过皇帝的同意,将他拉出去砍了。
他也真是见多了温文尔雅言语和气的锦宁侯,忘了那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罗了。
“景同。”
“啊?是,皇上!”景同慌乱回神,见到皇帝憔悴的面容,心下稍定,只要他守住分寸,忠于皇上,料想也没事的。
“你去请英大哥来,就说朕……就照实说吧。”
“是,奴才这就去。”
景同虽然忐忑,但这也是见到霍十九当面开月兑的好机会,便慌忙去了。
意料之外的,霍十九并未有半分不悦的模样,与往常一般无二,景同想解释的话,也根本找不到理由开口,直到将霍十九送到寝殿后,景同才蹲在台阶上模了一把冷汗。
这个锦宁侯当真不好对付……
霍十九睡了一夜好觉,气色尚佳,对比形容枯槁的小皇帝,当真天壤之别。
“皇上。”霍十九声音温和怜惜,无端便能勾起人心中最柔软的情绪。
“英大哥。”小皇帝心中动容,在夺了他的孩子之后,他还这般对待自己。抬起头,虽未流泪,眼中的哀伤却也弥漫出来,似能将人吞没:“朕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儿,兰妃她,对朕是一心一意,朕却没给她过上安稳的日子。有孕不敢张扬,好容易胎稳了才能昭告天下,如今又出现这样的事儿。朕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了,今生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皇上没有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皇上是九五之尊,承天下无人能级之富贵,也必能承万人难受之罪过。只要坚持过去,将来必定是一片光明。这么些年来,皇上一直都做的很好,臣对皇上有信心。”
“可是,朕没有信心。”小皇帝拉住霍十九的手:“若非有英大哥,朕早就死了。天下还有人做皇帝,做成朕这样儿的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