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闻言先是沉默,随即道:‘定然不会因为私交的。您也知道,仇将军那个人,很是有些清高,倒是与清流的许多人一样,从前爷还是奸臣的时候,每次见了都会有些言语上的交锋,就是后来爷的罪名洗清了,见了面也从未有过好脸。‘
‘我也知道,咱们与仇将军一家子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仇将军与我爹倒是还好。‘
蒋妩想了想,又道:‘阿英一心为了皇上,劝说他自然也是为了皇上的名声考虑,绝非是因为与仇将军的私交,是以今日阿英与皇上面谈,必然是一直在争论此事。‘
‘你说的是。‘文达佳珲颔首:“依着你的意思呢?”
蒋妩摇了摇头:“我想的其实倒也容易,皇上既然不肯听阿英的话,觉着阿英这样做触怒了他的威严,我们大可以让他瞧瞧结果。”
“你是说……”文达佳珲显然已经明白了蒋妩的意图,笑着击掌道:“甚妙!”
纳穆还不大明白,蹙眉道:“是什么计划?让你们国的小皇帝瞧什么结果?”
“当然是他将忠臣下了诏狱的结果。”蒋妩冷笑:“派臣子做事,没完成问罪的确是情有可原,可现在多事之秋,该当笼络人心的时候他连一件人事儿都不会做,阿英原本去劝说他,也是为了他笼络住人心着想,他不听劝,反而将阿英也关了。”
“现在,可就不是只关了一个办事不利的仇将军。他关的还有前一阵大街小巷竞相称颂的忠勇公!这个忠勇公还是他亲自封的!”曹玉接了蒋妩的话。
蒋妩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我想,清流虽然忠于皇上。可也绝不会各个都是只知道阿谀奉承的蠢材。这件事定然会有不少的清流去觐见的。皇上自然会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原来如此。”听雨与有荣焉的道:“还是聪慧。”说出这话。才发觉好像是说金国陛下不够聪明似的。就低头吐了下舌头。
文达佳珲不以为意,笑道:“如此甚好。相较于无法收场的劫狱、逼宫之类,这法子虽会耽搁两三日,可也算得奏效最快,且两厢无碍的了。”
“的确如此。”纳穆深感佩服。从前只当蒋妩是红颜祸水,后来渐渐觉得此女子特别,现在多了听雨的关系,再见蒋妩虽身怀六甲遇事依旧能够沉稳应对。就愈发觉得敬服了,也渐渐消了曾经起的那些暗杀之类的念头。
或许,世上存在这样一个奇女子,让陛下惦念着,都是一种幸福吧?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依着这个计划行事。”曹玉站起身道:“我去想法子怎么联络清流。”
“你不必去。现成的清流之首就住在咱们府里。”
“是想去求亲家老爷?”曹玉有些担忧的道:“亲家老爷对皇上崇拜的很,若是叫他知道了公爷曾经忤逆皇上的意思,不知会做和想法?保不齐一怒之下根本不想救公爷的命,也未可知。”
“我爹的确是顽固了一些,不过如你所说。他一心忠于皇上,自然会为了皇上考量的。会去分析怎么做才是对皇上有好处。他也不会喜欢让皇上背上残害忠臣功臣的罪名的。”
“你这么说。也未尝不是道理。”文达佳珲道:“那稍后我与你同去吧。”
“这不大好。”蒋妩歉然笑道:“我爹性子顽固的很,虽两国如今是友好的,可燕国人心底里对金国人还是有所戒备。在者说你现在暴露出身份来还不合适。起码要等阿英说的那些与你详谈要回给皇上的事谈好了之后。”
文达佳珲也知道蒋学文性子左犟的很。若是叫他随和一些随着人意一些是断然不能够的。他现在别说不是皇帝了,就算是皇帝,蒋学文也照样对她不假辞色。还是不要去讨这个厌烦来的比较好,也免得蒋妩夹在中间为难。
“那也罢了。等需要我出面的时候你在叫我便是了。”
蒋妩见文达佳珲的神色,就知他心中所想。从前虽也知道文达佳珲的性情豁达耿介,如今却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到这个年过三十的大男人性格之中让人会心一笑的一面。
她便也不在多做推辞,就笑着点头道:“好,若有需要你出面的地方,我自然不会与你客气的。”
扶着听雨的手站起身来,蒋妩一手撑着有些酸的腰,道:“既如此商定了,我这就去问问我爹。你们也好生歇着吧。尤其墨染。”
看向曹玉,笑着道:“明日你还有好多事要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依靠你,你可千万不能心神不宁精神不济。越是有事发生,我们就必须越是坚强起来。”
“是。尽管放心就是。我再不会混想了,待会就回房去,静候佳音。”
“嗯。回去记着用膳。”蒋妩就在听雨的服侍之下出了门。
纳穆一直跟着到了门口,撩起门帘看着蒋妩与听雨二人走向院门前。
文达佳珲与曹玉却各自持着身份,不好这会子就往前头凑,二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脸上都瞧见了相近的表情。
那是求而不得,不得不放手的无奈。
曹玉拱手道:“今日烦扰陛下了。多谢陛下方才直言不讳。”
“哪里,我也是为了。你记着,就算我们金国男儿里有额腾伊和那苏肯那样的害群之马,但大多数的汉子也都是热血的直爽男儿。像我这样的人多着呢。可不似你们燕国人,那么多花花心思。”
文达佳珲每次时就喜欢说起燕国人如何,比之于金国男儿又差了多少。早前几次听,曹玉都气愤不已。如今虽也有些不舒坦。可也不气了。反倒觉得这样有话说在当面的性子很好。不似他们的皇帝。是那样一个当面君子背后小人忘恩负义之人。
一想起今日在宫中所经历的,曹玉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也在没有了与文达佳珲继续笑谈的兴致,便告辞去休息,用罢了晚膳养精蓄锐。
而这时候的蒋妩,正在与蒋学文。
“……是以若是真为了皇上好,可千万不能让这件事闹大起来。仇将军虽然这些年没有做过什么大事业,好歹也是安分守己。何况放眼去看,若是真有用兵的一日,仇将军也是能够带队抵抗外敌的最佳人选,皇上这样做,满朝文武岂不寒心?”
蒋学文闻言,点了点头,面色复杂的望着坐在自己对面身怀六甲的女儿。
从前就觉得子女之中,只有这丫头特立独行,胆大又心细,是个可用之才。如今瞧着行事作风。是愈发的老成了,蒋学文看的很是喜欢。也不愿意计较她心底里真正是怎么想的,就道:
“你说的这话是了,才刚我与你二哥也在说这件事。皇上在气头上,原本惩处个把无用之人也使得的,奈何现在非常时期,由不得皇上如此。我也在想上疏进奏,求皇上为国本考虑,收回成命。
“爹,其实您与阿英是想到一处去了。”蒋妩面露愁容,低声道:“阿英与您有把样的想法,今日一大早就入宫去求皇上放人了。可是皇上似是动了真气,不但没有采纳阿英的进言,更是一怒之下将人关进了诏狱。”
“什么?”蒋学文惊愕不已,“皇上竟真会将姑爷给关进诏狱?”
狐疑的眯着眼,蒋学文抿唇道:“皇上乃是明君,不必要因为臣子进言不符合自个儿的心思就将人关起来,那岂不成了昏君了?”
“爹可不要这么说。”蒋妩嗔怪的道:“我只是陈述事实,至于皇上是怎样的君王,爹清楚,阿英清楚,满朝文武都清楚。”
蒋学文闻言就有些沉默。
的确,小皇帝是什么样的君主,他很清楚……
霍十九进言时若真是激进一些,不符合皇上的喜好,皇上一怒之下将人发落去诏狱,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这件事还不知道是否定了。我现在就运作起来恐怕不妥。”
“爹是担心女儿消息有虚?”蒋妩拧着眉。
蒋晨风在一旁听了半晌,见蒋学文似有意拒绝,蒋妩脸色又不好,忙道:“三,爹不是这个意思,爹是想等等,估计明儿一早,这么大的事儿必定会闹的满城皆知了。到时候爹去与那些老们说起此事,也比较容易让人信服。咱们自家人当然彼此信任,但是外人可未必。”
蒋妩不愿意深究蒋学文的想法,也不愿意故意去曲解他。蒋晨风的说法恰好给了她一个想得到的解释,面上立即释然笑着道:“爹,那么明儿个您就可以去与清流的诸位大人们好生谈谈了?”
蒋学文模了模鼻子。事实上他也未答允下来。
不过转念一想。霍十九有此遭遇,他必然是要施以援手的,仇将军又是那样耿直的人品,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思及此就点了头,道:“你放心吧,既是这样,一旦明日消息传了开,为父的就去走一趟。”
“多谢爹,您这般深明大义,是仇将军和阿英的福气,更是皇上的福气。”蒋妩苦笑着道:
“其实说到底,咱们还不都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稳固么。没道理当初英国公的事没将皇上如何,到头来却自己将江山弄垮了,那样外不会说身边辅佐的人不得力,没有力劝死谏,反倒会说皇上是昏君。皇上忍辱负重多年,英明果决的很,若真个儿担上这样名声,岂不是冤枉?”
蒋学文认同的颔首,“想不到你与爹想到一处去了,正是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做事不得力,皇上打也打得罚也罚得,可哪里有因为罚了臣子就坏了名声的?爹会去求皇上回心转意的,也是不想因为打老鼠而伤了玉瓶。”
“瞧爹说的,仇将军又不是老鼠。”
“我的好也不是老鼠啊。”蒋学文笑着逗蒋妩。
蒋妩禁不住笑了,抚着肚子道:“爹。天色不早。您也该歇息了。”
“嗯。你快些回去吧。如今身子重,外头又下着大雪,路正是不好走的时候,轻易的就不要出来逛了,就连轿子最好也少坐,那些粗壮的婆子虽然有力气,但并非是不会摔跤的啊,你如今这样了。磕碰到了是闹着玩的么!”
“女儿知道了。”蒋妩笑着起身,屈膝给蒋学文行了礼。
蒋学文笑着摆摆手,道:“晨哥儿送你出去吧。”
蒋晨风就拿了大氅来披上,又给蒋妩紧了紧大氅领口的带子,到了门前替她带上了风帽。
廊下借着灯光去看,满天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将安静的夜晚勾勒出寂静的颜色。呼吸之间,面前形成一片雾气。
蒋妩搓了搓手,笑着道:“二哥哥快回去吧,这会儿冷着呢。你不要出来,感冒了风寒可不好。”
“无碍的。我送你回去。”蒋晨风扶着蒋妩的手臂,听雨则是扶着蒋妩的另一只胳膊。
“你如今这样,我不看着你回去哪里能安心。恰好我也想出来走走。”
蒋妩笑着点了点头。
三人出了外院,就沿着冗长的巷子走向垂花门。
等过了二门,一路上没有旁人了,蒋晨风才道:“爹就是那样的性子,人都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着绰号也不是没有来由的。你不要往心里去。他想问题的确有自己的一套习惯。”
“我知道,二哥不必担忧,自己的爹,我哪里会不清楚他的脾气性格呢?”蒋妩抬眸看了一眼神色略有些紧张的蒋晨风,笑着道:“毕竟都是一家人,的事虽然我忘不掉,但也不会记恨的,往后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咱们就可以选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去,在也不必搀和京都里的事,到时候爹和二哥若愿意随着我们走,咱们一家子才算齐全。”
蒋晨风并没注意蒋妩的神色,就只顾扶着她的手臂看着脚下是否有冰了,闻言笑着道:“娘不肯原谅爹,我自然是不能离开爹的身边的。他若是肯跟着你,我自然是要去。他若不愿意,我也要留下来照顾他。”
蒋妩笑着点了点头。
后面的话她没说,就是只怕那一日,他们一家子会不得已全部离开。若真是小皇帝是个那样翻脸无情的人,今日能下霍十九入诏狱,明日就能让他们全家问罪,她们还能留在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人身边吗?
回了潇艺院,蒋妩随便吃了口点心,漱口之后就更衣躺下了。
精致的拔步床上,原本两个人的位置如今只有她自己。身边的位置空荡荡冷冰冰的。
模了模枕头,那上头似都能闻得到霍十九的气息。
蒋妩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这会子好歹有床睡有褥子铺盖,可霍十九呢?
诏狱里是什么地方?且莫说里头那些人是否会给他用刑,就是这么大冷的天,歇在牢房里也要大病一场了。
她如果没有身孕还好,半夜里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给他送被褥棉衣,还能给他带点心热茶。
现在可好!这一胎如今都七个月了,她可再也不敢乱动。莫要霍十九还没怎么,她早闹出个大事来,岂不是让坏人更加得逞?
蒋妩这样想着,当真是睡不着了。一夜里几乎没怎么闭上眼,次日起身盥洗梳妆,眼下的阴影遮都遮不住。
昨日上夜的是落蕊,因白日里累了,晚上睡的就死,没听见蒋妩起来。现在瞧见蒋妩的憔悴,吓了一大跳,忙叫人去叫大夫来给蒋妩请平安脉。
正当这时,外头已有小丫头惊慌失措的跑到了廊下,不等人问就大声嚷道:“!不好了!外头的人都说公爷犯了错,被皇上下了诏狱了!”
樱雪就在廊下站着,一看那丫头嘴上如此没个把门儿的,竟然不顾着蒋妩是否有身孕,是否经受得住刺激就这样大声喧哗,且一点沉稳的气度都没有,立即冷下脸来斥责道:
“这里也是你能喧哗的地儿?公爷在家来时你也这样?你身上的筋是不是不想要了!”
“樱雪。”小丫头紧张的额头冒汗,连忙解释道:“是真的。才刚采买的杨妈妈出去。回来这消息就传开了。”
“下去吧。”樱雪打发了小丫头。心里也跳的数不清个数了。
“樱雪。”帘笼撩起,听雨唤了樱雪一声。
樱雪忙笑着,道:“听雨。”
“怎么回事?”听雨昨儿就知道了消息,这会儿也不表现出来,免得将昨日与金国陛下的密谈不留神暴露了。
樱雪就压低了嗓音问:“都听见了?”
“我才刚在里头都听的清清楚楚,有功夫在身上,哪里听不到。”
樱雪就抿着唇随听雨进去。
蒋妩便问了事情的经过,待樱雪回了话。就道让她先下去了。
“看来事情已经传开了,你去告诉墨染,请他吃过饭就来,我与他商议正经事。”
听雨应是,飞快的下去传话。不多时曹玉就快步的踏进了院中。
蒋妩正透过窗户上糊着的高丽明纸看院中的丫头扫雪,见曹玉来了,就笑着道:“你来了。”
曹玉听见动静,笑着道:“。”在外头也瞧见了窗子上蒋妩映出的影子。
曹玉进了屋,就低声道:“外头已经传开了,我又安排侯爷的人宣传了一下子。这下百姓们都知道仇将军和爷都是被冤枉的,这样舆论。皇上定会受不住的。”
“这样还不够。”蒋妩冷笑道:“他这些年坐享其成,阿英那样为了他,他反而还不信任阿英,更是将对他有恩的人都关进诏狱,这样的渣滓,给我提鞋都不配。我定要给阿英出这口恶气不可。”
“的意思是?”
“继续造势。传的更大一些,都骂他才好呢!等势头和骂名都渲染开了,皇上才会后悔。”
“但公然那样排揎皇上,保不齐会被抓了定罪成反叛的。”
蒋妩挑眉道:“若是皇上为了自己的这点名声,而对平民百姓如何了,那就是他自取灭亡的第一步。别人不好说,反正清流的人是绝不会赞同的。”
“也就是说,帮他树敌?”
“对。就是让他树敌。一帆风顺的滋味也体会的够久了,也该让他紧张紧张,否则我怎么想都替阿英亏得慌。”
曹玉哭笑不得的望着蒋妩,“想不到你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蒋妩不以为意。她这样惯了的,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曹玉笑着道:“我是早就知道,却不承想面对皇上你也会这样做。”
“皇上怎么了?若不是有阿英的辅佐,这些年那位子谁坐还不一定呢,现在他忘恩负义,阿英下不去手,我难道也要由着他去胡作非为欺负了咱们?”
曹玉见蒋妩情绪激动,便也知道,霍十九被下诏狱,她并不是不着急不心疼的,当时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的沉稳洒月兑都是演给人瞧的。
“莫担心,我这就去想法子去北镇抚司衙门走东走动,看看能不能让公爷少受点罪。”
蒋妩笑着颔首:“那些人你或许都有些熟悉的,要是他们不念着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想着升官发财,你就一巴掌拍死他们罢了。”
“那怎么能成……”
“没什么事不能成。尤其对于这些人,平日里辛苦闹着,阿英也没少帮衬他们,现在有事了这些人却不动手相帮,着哪里是人该做的事?你也不用当他们人一般对待。咱们使银子不成,就威胁,他们总还是要命的。”
曹玉颔首:“就歇着吧。今日我去安排,不出半日,亲家老爷那边就该联系人去运作了。”
蒋妩点了点头。
果然如曹玉所说,仇将军和霍十九被下诏狱的事,就犹如冬日里的一声惊雷,炸的整个京都城都开了锅。百姓们是只管过自己的平静日子,但是那些有满腔热诚的爱国学子们,就并非这样了。
在曹玉暗中吩咐人的煽动下,不过到了傍晚时分,霍十九就和仇将军就成了被薄待的功臣。
蒋学文义正言辞的联络的清流。
小皇帝那里见了清流的上疏,气的一把掀了御书房暖炕上的小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