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明德医院的路上,田甜的心情空落落的,就像准备已经的一拳打空了似的。
李三木就要死了吗?
这算不算报应呢?
李宿白一路上都很沉默,神情里没有悲伤焦急,反而很平静,到了医院,他把她抱下车,牵着她的手朝医院走去,他手心潮湿,握她的手力气很大,似乎想要获得一点儿支持的力量。
原来他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从医院门口到VIP病房,他的唇越抿越紧,下巴的线条僵硬得像是冰冷的浮雕。
李三木的病房外有很多的人,黑压压的一大片,有他的保镖,有兴国集团的几个高层,有李雨水,人很多,却安静地听不到人的呼吸声。
李宿白一出现,李雨水就站了起来,她用手巾擦了擦眼尾的泪,勉强朝他笑了笑,领着李宿白走向病房。
“怎么会说病就病呢?以前的常规检查就没检查出来?”他干涩地问。
李雨水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在众人面前讨论这个问题,她看了田甜一眼,转头对李宿白说:“你自己一个人进去吧。”
李宿白沉默,田甜也沉默着,她想进去看看,看看李三木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几秒后,他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只好点点头。
李宿白刚一进门,李雨水就对她说,想要跟她谈一谈。
田甜心中一凝,拄着拐杖跟着她一步步地走向走廊的尽头。
刚五点钟,天空已经黑得像是夜晚,乌云在天际堆积,重重地像是随时要从空中压落到人间,风在云端肆掠,越来越大,吹得窗框不断地作响,露台上的盆栽被吹得东倒西歪,远处的大树花草剧烈得打着摆子,几个小护士奔跑着将露台上的植物搬了进来,风雨欲来,让整个天地都变得紧张压抑。
李雨水指了指休息区的一张桌子,示意田甜跟她去那里,两人坐下后,她再次打量了田甜半分钟,才开口。
“宿白这孩子,从小就倔强,认准了一件事撞了南墙也未必会死心,现在他长大了,表面上对谁都和气,骨子里却一点没变。”
她叹了口气,“古人有句话叫‘情深不寿’,我一直认为爱得太深了未必是件好事,就像宿白他爸,太爱自己的妻子于是忽视了自己的儿子,张雪死后他也跟着死了,宿白跟他爸不但脾气像,连这一点也像,所以我现在不想反对你们,但是……”
田甜听得心里不断冷笑,李宿白太爱自己的妻子?
在李晃出现前,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晃今年22岁,那个时候李宿白的妈躺在医院里,可并没有死。
李雨水脸上闪过一丝疲惫:“医生说,情况好还有四个月,如果情况不好……所以,这段时间,你不希望你和宿白的关系让他的病情恶化……”
她抬起头直视着田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田甜当然明白李雨水是什么意思,心里的嘲讽更浓,说起来自己家对李家还有恩呢,李三木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要这么不待见她?不希望她和李宿白在一起。
她和李宿白结婚的事,李家人恐怕还不知道呢。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在李雨水面前,她担忧地垂下头:“姑姑,昨天我和宿白结婚了。”
“什么?”李雨水惊得差点站起来,“你和宿白结婚了?”
田甜盯着自己的脚尖点了点头,李三木忽然得了绝症,那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他余下的生命都应该在铁窗里忏悔自己的所犯下的错误。
李雨水压抑着怒气站了起来,连招呼都懒得打掉头往VIP病房区走去。
田甜盯着她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刚刚还说什么不会反对她和李宿白,一听她和李宿白结婚,脸都青了。
来的路上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宋瑾川联络,李雨水一走她立刻掏出手机给宋瑾川打了过去。
“我正要跟你联系。”宋瑾川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冷,显然他要说的并不是个好消息。
“孔江死了。”
田甜愣了愣,她还没来得及去找孔江算账,孔江居然死了。
“他怎么死的?”
“酒驾,把车开到了澄江里。”
田甜盯着窗外肆掠的闪电,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无力感来。先是李三木患了绝症,随后孔江身亡,难道她以前错怪了老天,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她忙把李三木这边的情况告诉了宋瑾川,“他居然要死了。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电波里,女人清冷的声音夹着着浓郁的仇恨,宋瑾川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从他去英国见到她开始,她不确定他说的话,抱着认真客观的态度调查真相,后来因为李宿白的关系,她开始动摇,这么久,她从来没体现出这么明白无误的仇恨,虽然疑惑,但从私心里来讲,他更希望她仇恨李三木,这样,这样她和他就是一起的。
对于李三木将死的消息,他心里的复杂一点不比田甜少,两人隔着电话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他才下结论:“这件事不简单。”
田甜也有这种感觉,到现在她还不愿意相信李三木真的患了绝症,命不久矣,但紧接着孔江突然死了,她向来不相信所谓的巧合,两件事肯定存在着某种关系。
是因为李三木将死,所以一直被他压着,敌视他的人开始反击了?
第一个就拿孔江下手?
可是宴会上的那段视频播放后,恐怕希望孔江死的人更应该是李三木吧?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李三木老谋深算,绝对不会让孔江在这时候死掉。
或者是因为李三木要死了,所以开始铁血地清理不安定的因素?
田甜把和孔江的对话发给了国外的谎言专家,对方告诉她,孔江在说谎,那时候她冒出一个念头,孔江虽然胆小却并不笨,尽管她威胁过他,但在她和李三木之间要选一个人的话,他应该会选李三木,所以那可能是孔江和李三木设下的一个陷阱。
那段视频说不定也是孔江自己拍下的,不知什么原因最后却落到了另外一股势力的手上,对方将计就计把她和李三木孔江都兜了进去。
在这个前提下,孔江在李三木将死时提前死亡,也许是另一个势力下的手,但是,目的呢?单纯的泄恨?还是有一些她不知道的利益纠纷?
田甜越想脑子越乱,李三木病危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出去,兴国集团虽然实力雄厚,但领头人即将死亡,他的继承人……
这就像一座大厦被抽出了最重要的基石,摇摇欲坠。
他的敌人,他的下属,和兴国集团有利益纠纷的股东,以及……李宿白,还有那个李晃,他们又要怎么做?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宋瑾川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一点,“你的电脑我替你拿回来了。”
“真的?”她惊喜地叫了一声,迫不及待就想把电脑拿回来,但现在她哪能离开医院?
“我给你送过来?”他轻声问。
这也不是个好的选择,她还不想在李家人面前和他们的仇敌宋瑾川来往过密,尽管这已经不是一个秘密。
“能送到我家里吗?”
宋瑾川沉默了片刻,田甜觉得他大概是听出了她暗里的意思,最终他还是说了一声好。电波里再一次出现沉默,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宋瑾川自己和李宿白结婚的事,但又有点说不出口。
电话的另一头,宋瑾川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任由着她沉默,不催促也不说话。
一分钟后,她决定还是先隐瞒这件事,于是转了话题:“李三木在家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这件事电话里说不方便。”他回答。
这件事确实不适合在电话里说,她从来没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厉害敌对同行,她这么问,是觉得李三木生病,自己也许有机会进入那座守卫森严的城堡,看李三木的情况可能还要留院观察,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得尽快和宋瑾川碰次面!
挂了电话,她走向休息区对面的露台,迎面吹来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七零八落,就像鞭子一般抽打在她的脸颊上,微微有点刺痛,放眼望去,医院里到处是匆匆行走的医生护士和病人,草坪上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一个男人的身影从远处走来,笔直地走向她所在的这栋大楼。
田甜站在露台上居高临下,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李晃。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急忙打了个电话给宋瑾川。
现在当然没有证据,有证据付铭皓找把人请回警察局了,没有证据只能靠直觉。
论动机,李晃有。
论技术,李晃应该也有。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李晃进入了大楼,她抬头望向黑沉的天空,一场暴风雨在飓风和雷霆的夹道欢迎里,终于从A市的上空泼了下来。
“怎么在这里?”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声的声音,沙哑并且干涩。
她回过头,自从醒来后,她突然变得不知道怎么跟李宿白相处。
李宿白皱着眉,女人单薄的身形,似乎随时都要被狂风暴雨给带走一般,从天空斜飞进来的雨水将她的头发润湿,她的前襟也湿了一大块,他急忙把她拉进室内,月兑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又替她拢了拢头发。
“你喜欢淋雨?”他语气很淡,似乎有点生气。
“不是,”她心底划过一丝茫然,但很快那丝茫然就被父母的仇恨给压了下去,“想事情想得出神,所以没注意。”
他牵着她的手,朝VIP病房区走去。
“去哪?”
“见我爸。”
田甜心里迫不及待想确认李三木的情况,但表面上她还得装装样子。
“这时候你爸见到我,会不会生气?”
“我已经跟他说我们结婚了。”他的声音柔和了几分,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田甜愣了愣,就在刚才李雨水还劝她和李宿白暂时分手呢,虽然她没明说要对结婚的事情保密,但态度已经清晰无疑了。
李宿白是真心爱她。
这个结论在她的脑海里不断的盘旋。
李宿白见她在发愣,以为她担心,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抱了抱:“别怕,有我在。”
病房外依旧像坟地一样死寂,李宿白推开门拉着她走了进去。
房间里带着淡淡的花香,隔绝了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味道,李三木躺在病床上在看报纸,听见声音他放下报纸看了过来,等李宿白和田甜走近了,他和蔼一笑,指了指桌上的苹果:“田丫头,给我削个苹果吧。”
田甜突然对这幕有点不适应,李三木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冷酷的人,不苟言笑,严肃刻板,偶有几次她远远看他,都是这个样子,在慈善晚宴上他也是这个样子,现在却突然摆出一个慈父的模样,在田甜记忆中,李三木和慈父半点关系都挨不上。
难道是因为他要死了?
她拿起桌上的小刀和苹果,李三木开始和李宿白讨论婚事,病房里和睦地让她以为是在做梦。
正说着话,病房门被敲了一下,李耀走了进来,似乎有事情要跟李三木汇报,但因为李宿白和田甜在,他无法说出口。
“什么事?”
李耀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李晃来了。”
李晃的名字一出现,刚刚病房里的温馨气氛瞬间支离破碎,李宿白和田甜的情绪都出现了波动,田甜扭头望向李宿白,李宿白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但他的行为还是暴露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情。
他握住田甜的手,冷淡地站了起来:“我和田甜先走了。”
“坐下。”常年身居高位,即使病中的一句话也染上了李三木独有的气势,他侧头对李耀说,“让他进来吧。”
李耀领命出去,李三木在他转身后又补充了一句,把李雨水也叫进来。
李宿白沉默了一秒,又坐了下来,田甜紧张地猜测着他的心思,以前的她不会为了报仇利用无辜的人,但现在她和李宿白连婚都结了,不可避免的会利用李宿白,既然是要利用,她不会再矫情地迟疑不前,心里多多少少会对李宿白存在内疚,别说敌人是李三木和李晃,就是在外人面前,她都会坚定地站在李宿白这一边。
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李宿白抬头看了她一眼,冰冻的目光有了几分缓和,反手握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