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飞出事了。
他在回家看望母亲时,被一辆机动三轮车刮倒,造成了右腿骨折,自行车把手压在胸腔上,导致三根肋骨骨折,当时人就昏迷了,三轮车逃逸。
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是徐德江来到学校通过我班的徐茂银找到的我们。
昨天下午,刘飞干完一天的活之后,跟张大发说想回家去看看。刘飞本就是单亲家庭,母亲拉扯他长大十分不容易。以前他因为自卑,又怕同学们看不起,所以就想以拳头找回尊严,整天在学校打架斗殴、欺凌同学。现在他已经安分下来,每天帮老张送菜,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收获,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他很珍惜这份工作,也更加理解了母亲的艰辛。所以当他终于攒了一点点钱之后,就立刻要回家去看望母亲,想亲手将这段时间的辛苦所得交到母亲手里。
骑着老张借给他的自行车,他归心似箭,结果不知怎么就在快要出县城时和一辆拐弯的农用三轮车撞在了一起。由于当时天色已经快黑了,所以路上的行人都没有看清三轮车是否有牌照,只是看清了是一辆绿色“如风”农用车,司机是一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撞人之后一两秒钟的停顿就立刻加油门逃走了。
有好心人打公用电话报了警,找了救护车,又辗转通知了张大发和徐德江。这些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过程却是无比复杂和漫长。首先,电话就很不方便,那时候的联系方式主要是近了登门、远点捎信、再远写信的方式。遇到这种突发事件,就会很不方便。再就是因为没有亲属和熟人在场,救护车的急救人员不敢擅自将伤者送往医院。就是警察也联系不上伤者家属,无法就案情进行沟通。总之,当时现场就是一团糟。
最后,因为看伤者确实情况严重,才由警察分别留下几位目击证人的住址,并由他们分别签字后,让救护车先将刘飞送到了医院。随后警察走访附近的店面,终于一家饭馆的小老板认出了刘飞,他也是张大发的老主顾之一。赶到菜市场时,张大发已经收摊子了,又经过辗转打听,才通知到张大发。
张大发连夜找到徐德江帮忙,徐婶和张大发去了医院陪护,而徐德江则骑上自行车去刘飞的村子里通知他的母亲,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想隐瞒是不可能的,再说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深夜敲开大刘庄村支书刘大旺的家门,说明来意后一同去了刘飞家。当刘飞的母亲潘淑云听到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昏厥了过去。这对她来说就是个晴天霹雳,飞来的横祸。经过众人急救,才慢慢苏醒过来,像是木偶一样被众人送到了医院看望刘飞。一到医院,看到昏迷中的刘飞,潘淑云再次晕倒,直接就地就医了。
忙完这些事,天已大亮,徐德江不知为什么想起来要通知我们一声,大概觉得我们和刘飞还算有点交情吧。
我和胖子等人商量,决定下午趁着课外活动的时间去看看。学生的生活就是这样,学习、上课才是第一位的,其它事情处理起来都不是很方便,需要自己找时间,更需要编造好理由请假,晚自习的假相对来说要好请一些。
我、胖子、猴子还有蔡虎四人,在课外活动时骑上自行车去了县医院。
走在县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我们就能感受到那一股迎面而来的压抑,心情变得愈发沉重。及至到了刘飞的病房,这种压抑感达到了极点。刘飞已经做完了手术,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头发已经被剃光,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连接到一旁的氧气袋子上;手臂上挂着吊瓶,腿上、胸前、脖子、肩膀到处都打着绷带,他就那样安静的躺着,再也不见了往日那个生龙活虎的阳光少年。
听徐婶讲,从昨晚进来推到手术室,到今天中午推出来,手术时间超过了十个小时。据医生讲,除了右腿骨折、肋骨骨折外,刘飞的脖子、肩部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是和地面拖行摩擦所致,头部也有积液的症状,应该是摔倒时头部先着的地。要不要做开颅手术还要看具体的情况。
刚才护士又一次进来催款了,住院押金还是张大发和徐婶两人先垫付的,两人昨晚一共凑了一千六百块钱,但光手术费就花掉了一万多,现在医院让抓紧想办法去筹钱,不然就要给停药了。
刘飞的母亲潘淑云就在跟前,她经过医院一系列救治,输了点滴之后已无大碍,所以也就没办住院手续,算是门诊治疗吧。但她精神很不好,只是压抑的哭。护士进来催款时,她的哭声更大了,很有爆发的迹象。护士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知道她也是情绪激动,刚刚经过治疗,所以也不太敢对她疾言厉色,只是说让抓紧想办法,然后就出去了。
我们默默地坐着,谁也不出声。这笔医疗费真是一个天文数字,它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了我们心头。那时候,农村的万元户还不普遍,每村也就有那么一两个人,都是村子里公认的致富能手,像刘飞家这种情况每年除去生活必须的花销,根本就剩不下什么钱。
刘飞的父亲去世时获得的赔偿金有不到一万元左右,当时算是一笔巨款,办完了丈夫的后事,潘淑云将剩余的八千块钱存了起来,可现在钱还是那八千块钱,物价却早已飞涨了数倍。加上这几年省吃俭用的钱,潘淑云勉强能拿出一万块钱,已经是最大的限度了,剩下的就全要靠借款了。
张大发问过医生,像刘飞这种情况,保守治疗也要两万元以上,就是说做完手术观察几天后回家静养。前提是颅内积液能被自身吸收的情况下,如果最后做开颅手术,那费用将不可想象,而且县医院也做不了这样的手术。
潘淑云只是低着头小声的啜泣,生活确实给了这个女人太多的磨难。
三十多岁丈夫就因为出河工意外去世,因为怕儿子受委屈,一直没再改嫁,一个人辛苦的拉扯着儿子。本指望儿子能够好好上学,有点出息,可惜却不是那块料,辍学不说,更在身上做了纹身,结果连当兵人家都不要。好不容易春节后儿子收了心,在城里踏踏实实的帮老张干活,虽说算不上真正的工作,但毕竟是看见了希望。潘淑云再一次心里燃起了希望,再忍耐几年,等儿子大一大,再借一点钱翻盖一下房子,给他说个媳妇,自己的苦日子也就熬到头了。
可谁知,屋漏偏逢连阴雨,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感觉天都塌了下来。这次肯定要借遍亲戚朋友的钱了,而且短时期无法还上。翻盖房子、娶儿媳妇的事更是遥遥无期了,但求儿子别留下残疾就谢天谢地了。
问题是这些年潘淑云和那些亲戚走动极少,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情冷暖也往往在这时候才能体现的淋漓尽致。就连丈夫的两个兄弟、自己的大伯哥和小叔子,见了自己都是不冷不热的。婆婆年纪大了,自是管不了这么多。这些年操心费力,四十来岁的潘淑云,看起来倒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徐婶在一边小声的劝慰着,但效果不明显,抽泣声仍是时大时小。
徐德江突然说:“刘飞他妈,你也不要光哭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有困难咱们大家想办法,先把孩子救了再说。”顿了顿,说:“我家里还有的钱,也就五千吧,我一会去取出来,大家都想想办法就过去了。”
这句话一出,徐婶马上抬头瞪了徐德江一眼。其实也是,他们两口子起早贪黑的,又有两个上学的孩子,攒点钱实在是不容易,现在已经垫付了近千元,再拿出五千估计就是全部家当了。女人虽然善良,但也都小心,有事往往是先考虑好自己,才会去帮助别人,徐婶也不能免俗。和潘淑云是第一次见面,虽然和刘飞认识,但毕竟是个孩子,而且伤的这么重,能不能救过来还不一定,老徐张嘴就拿出全部家当,徐婶心里自是有些打鼓的。
徐婶略一沉思,接口道:“大姐,你快别哭了,我家老徐已经说借给你们五千了,咱再想想办法也就过去了。”她故意将“借”字说的很重。其实论年龄,徐婶说不定要比潘淑云大好几岁呢,但看起来潘淑云却比徐婶老。
潘淑云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不住的点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们就是我们娘俩的救命恩人,我们娘俩一定会记得这份大恩……”徐德江打断了她的话,对张大发说:“老张,你也再凑点吧?”
张大发面有难色,犹豫着,但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潘淑云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一下跪倒徐德江脚下,大声哭了起来,只是泣不成声。徐德江吓了一跳,连忙跳开,说:“刘飞他妈,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让人家看见多不好?”
潘淑云在徐婶的搀扶下起来,被拉到床边坐下,徐婶又开始低声的劝慰起来。
我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刘飞,你可知道,正是当初你要踢人家摊子的那对夫妇,现在救了你的命吗?
我们心中酸楚,胸腔里血在燃烧,很想说出点豪言壮语。可惜,我们一没钱、二没时间,什么忙也帮不上。,最快更新本书最新章节,清爽无弹窗,希望大家可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