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延走后,阿苗和阿禾进来见到陆静姝两眼微红、脸上犹有泪意,都心中一紧,又不敢仔细询问,可她们脸上的担忧之色几乎等同于没有掩饰。
陆静姝并非是真的伤心,无所谓缓没缓过来的问题。她只是微笑着说自己想要净面,语气平和,没有勉强之意。
阿苗和阿禾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虽十分担心陆静姝,但想到章延走的时候没有生气之意,想来便是有事也解决好了,心中总算安定了些。
泪水糊了一脸之后,再被章延的口水糊了一脸,陆静姝觉得十分的不好受。
回想起章延动作小心而又温柔亲吻她的样子,还有他之前激烈波动的情绪,陆静姝以为应是有人怎么不着痕迹的在章延的面前挑拨过陆家。
章延自己约莫很矛盾,既觉得不该是那么一回事,又万不敢掉以轻心。也许,那是一个章延绝对信任的人,超越了普通君臣之间的关系。
陆静姝再仔细想想,却不敢随便下什么定论。如果说真的是有那样一个人存在,可想而知,前世陆家倒台、她死了之后,章延将会面临着什么……
在阿苗阿禾的服侍下净了面稍作梳洗,盈露和盈霜没多会都回了凤央宫,她们各自带回来陈梦如和叶溱都答应抄写佛经的消息。
这答复在陆静姝的意料之内,因而听过之后,她便继续潜心的抄起了佛经,暂时不做她想。
自己的哥哥即便真的被章延派去灾区,陆静姝亦不认为就是什么坏事,凭着自己哥哥的能力,必定可以处理好事情。
再则,此一去,对陆家来说看似摊了个麻烦,实则却不然,甚至对于究竟是谁想毁了陆家很可能有所进展。她的哥哥有所准备,必定不会轻易中了别人的阴招。若能有陈斯相助,则更有胜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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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过晚些时候会来寻陆静姝,可章延没有注意时间,等他忙完之后从宣执殿出来已经接近子时了。
尽管认为陆静姝已经歇下了,章延仍是带着满身疲累吩咐吕良备辇去凤央宫。
不比白日的炎热,这会儿坐在御辇上,凉风迎面不停吹来,将章延身上的疲累都吹散了一些,也让他变清醒了许多。
回想起白天与陆静姝发生的种种,章延心中依旧觉得愧疚、悔恨。
从大启被传到了他手中伊始,他便很明白自己要走的路不但不会轻松,且必定会很艰难。因为盛极必衰,而大启如今便是在走下坡路,可他不希望大启在他的手里落败下去。
他原本对陆家是十分信任的,如今走到这一步,确实过于畏缩。
章延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太过疑神疑鬼,他曾觉得陆家会成为他的一大助力,同他一起将大启扶持上去,现在却……
到了凤央宫,章延没有让宫人声张,陆静姝果然已经睡下了。再听到宫人说陆静姝很早就歇息了,章延眼神黯了黯。
他与陆静姝说过会来寻她,她却早早的歇下了。她没有信他的话,也没有在意,所以她没有等片刻。她累了就睡了,没有在意他究竟来还是不来,什么时候来。
章延想起白日里离开书房的时候,陆静姝亦是失落的样子,又觉得,确实是他自己的问题,怪不得她半分。
今晚是盈露守夜,听到动静立刻醒了过来,再看到章延,更是吓了一大跳,连忙行礼。
盈露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房门,章延放缓了步子走进去,没有弄出半分的声响。
如烟如雾的月光从打开的房门透进去,将章延的影子拉长,也照亮了此时帐幔之下熟睡的面庞。
陆静姝白净如玉瓷片的脸庞在夜色之中,显出几分透明的意味。章延向前倾着身子,望着陆静姝恬静美好的睡颜。
章延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时间,一颗心都变得柔软。他觉得,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他这种感觉了。
可是,他今天惹得她伤心了,那不是他的本意。章延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来没有哄过人。
章延却没有发觉,就在他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原本只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的感情已经在瞬间破土而出,再也无法压抑住……
只待了片刻,章延便重新坐着御辇离开凤央宫回去宣执殿歇息。从始至终,一丁点都没有吵到睡着的陆静姝。
凉风依旧,章延则多了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的问题。他看看吕良,又看看夏川,最后喊了一声,“夏川。”
被喊到的夏川一个哆嗦,心中哀嚎,您大半夜跑到皇后娘娘的房间去,站着看了半天,又不声不响的离开,这样的行为,实在太奇怪了啊!
您的举动太过反常,这会儿被喊到能有什么好事情?陛下,那不还有吕良么,怎的偏就喊奴才了?
“奴才在。”
夏川马上应章延一句,一颗心悬得高高的差点没吊到嗓子眼。吕良看到夏川苦着一张脸,十分不厚道的无声笑了笑,夏川直接回了他一个更加苦逼的表情。
章延注意到了他们的你来我往,没有说什么,只继续说自己在意的事。
“朕今天……惹皇后伤心了。”夏川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坏掉了,他、他、他刚刚听到了什么?!然而,始作俑者毫无所觉,继续迟疑着问,“朕该怎么做才能……让皇后不伤心?”
夏川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掉到地上了,他说话都结巴了起来,“陛、陛、陛下……”
被章延斜睨一眼,夏川连忙紧闭嘴巴,然后又再连忙恭敬的问,“陛下有什么想法?”心里越发哀嚎,天了噜!陛下!奴才这样的,哪里会懂那些事情啊!
“朕知道该怎么做,还需要问你吗?”章延看着夏川那个样子便觉得自己果然是问错了人,摆了摆手说,“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夏川苦着一张脸,只差没有哭出来,“陛下,奴才……奴才也是没有法子啊……”
吕良在一旁,只管看夏川的笑话。
章延知道夏川就是这个样子,平日里是个爱会耍宝的,真的办起事来却也十分的靠谱。没有多理他,章延自顾自思考了起来。
等到回到宣执殿,章延看起来就像是总算是想到了什么靠谱的法子,交待夏川说,“宫里新进贡的樱桃、凤果、荔枝、桂圆,每日都送些去凤央宫。”
夏川暗暗捏了把汗,这些东西,陛下您不交待,也会送去凤央宫的呀?
“找些新奇好玩又精致的玩意儿,也送去凤央宫。嗯……先让朕过目,挑选之后,再送过去。”
“是。”夏川只差没有伸出大拇指夸章延了,“陛下您真的是对皇后娘娘下了大功夫!皇后娘娘是有福气的!”
章延冲他微微一笑,“你既这般说了,届时皇后若还是伤心,朕便唯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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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静姝第二天醒来以后听盈露说起章延昨天半夜来了凤央宫的事,沉默了一下,可什么话都没有说,连笑容也没有。
之后对着来凤央宫请安的妃嫔们,陆静姝同样没有什么笑意。近来章延没有怎么入后宫,妃嫔们对他的去向分外关心,昨天他来过凤央宫的消息她们几乎个个都清楚。
只是除那之外,却没有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今日见陆静姝的脸色不好,不禁猜测起来会不会是她与陛下之间闹了什么不愉快。
裴蝉嫣入宫到现在都还只是个最末等的御女,除去初次请安被允许进殿内之外,每日请安都唯有在殿外跪拜请安的资格。
她是等到陆静姝领着她们去太后的永福宫请安的时候,才见着陆静姝,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劲、约莫是心情不好的。
对于章延来凤央宫的消息,她不怎么在意,毕竟陆静姝是皇后。可是想到章延久不幸妃嫔,哪怕自己的父亲传进来消息说不用心急,她心中到底觉得等不住。
如果陆静姝真的和陛下闹了矛盾,裴蝉嫣想,或许再等一等就有机会了……
到了永福宫,裴蝉嫣依旧只能在殿外跪拜请安,没有资格入殿内,殿内发生的事情,她亦只能等回去之后再行打听。
永福宫的正殿内,周太后仪态端庄坐在上方,下边是来请安的妃嫔们,其中陆静姝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
周太后闲闲的呷了口茶水,一脸和善笑意,“哀家听闻,皇后在抄佛经为灾民们祈福,可是有此事?”
“母后说得好似臣妾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陆静姝一笑,又说,“不过,却不止臣妾,还有叶婕妤、陈才人皆在抄佛经为灾民们祈福。”
周太后一挑秀眉,“哦”了一声,复笑着道,“哀家往日确实听说过叶婕妤与陈才人都对佛礼有些兴趣,今时今日有此般慈悲心肠想着为灾民们祈福,确是其他妃嫔们该学习的。”
“母后说的是,臣妾也觉得这份心意实属难得。臣妾却头疼着该怎么奖赏叶婕妤和陈才人,今日来请安便正好与母后讨个主意了。”
陆静姝光是这么说了,底下的一众妃嫔眼神早已在叶溱和陈梦如身上打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下面的话,则让她们彻底的眼红起两人。
“此次灾情较往年都更严重,灾民、难民增多,令人不免担忧。臣妾昨日刚请示过陛下,陛下同意了臣妾捐些私房给灾民们,多少算是尽了一份力。”
“臣妾觉着这个是姐妹们都可以出一份力的好事情,所以怕是不能赏赐叶婕妤和陈才人东西,否则便背了这初衷。”陆静姝轻皱起眉头,瞧着是真的在发愁般。
“皇后确实有心了,哀家甚慰。”周太后夸赞了陆静姝一句,继而微微一笑,继续说。
“确实若是奖赏些什么玩意儿怕是叶婕妤和陈才人亦不会收,便是收了亦要再添回捐赠的单子中去。”
“既是这般,那皇后便不如给叶婕妤和陈才人升个分位,如此,两人应想不到法子推却。”
陆静姝认真的想了想,笑意吟吟颔首,“臣妾便知定能从母后这儿讨着好主意。”
叶溱和陈梦如事先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她们不过是做了这么点事情,升分位总觉得有些过了,便想要离座谢罪,趁着旨意还没下先推却了。
可周太后的一句话,顿时堵了她们马上要出口的话,“赏罚分明,是应该的。哀家觉得,皇后也该有所奖赏,这样才合规矩。”
“哀家好好想一想……嗯,不若便赏皇后陪哀家一起去赏荷,皇后且答应还是不答应?”
陆静姝笑得俏皮,说,“诺,臣妾谢过母后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