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实在跑不动的时候,天已经是黄昏了,我已经跑了三四个小时了,可是他们仍在追。我到至今都仍然疑惑,我又不是抢了他们的钱,他们为什么这么穷追不舍要置我于死地?是什么支撑他们穷追不舍?是美国精神?
那些我都不管了。我只想活命。当我转过一个小巷子看见一个没有盖盖子的下水道入水口的时候,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我没有那么傻,我知道跳下去就相当于自杀。我用双手撑着两边的壁,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往下边落。我想着他们肯定没有看到我跳下来,也自然不会往下水道入水口这边注意,想着他们看不见人影,在周围找几下找不到就会撤走了,到时候我再爬出来。
可是谁知道他们竟然看到了我从那里跳下来,他们围在那个下水道口朝下边望。可能我落的比较偏下,他们没有看到我。但是他们好像知道我没有死,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解了皮带朝下边尿尿。没错,那尿淋在了我的头上,脸上,鼻子下,肩膀上,胳膊上。我的头发都被尿浇湿完了,我的鼻子里全部是他们尿液的味道,黑人的尿真他妈够味儿,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还不算最狠的,尿完后,他们意犹未尽,又丧尽天良地把砖头往下边扔,我集中注意力往上看着,生怕猛然砸下来一个砖头砸着我的头。我躲避着,好几块砖头砸到了我的肩膀上,你知道高空坠物释发的能量有多大,把我的肩胛骨都砸碎了。还有几块砖头砸在我的手腕上,让我胳膊猛然一缩,身子跟着就空了,下滑了几米。但是又不得不把胳膊再撑起来。我那时候就已经快死了,因为我想到了我的以前,从出生下来就跟着娘出生入死,四处流离,头顶上轰炸机螺旋桨的声音和撂炸弹的声音,还有死去人痛苦的申吟声,还有那些残肢断骸,尸叠如山,血流成河,还有白雪皑皑的大山,还有娘临死前看我的眼神和对我说的话,从手铁师父炕上醒来的那一瞬间,手铁师父教我打猎时的情景,还有手铁师父教我握着打铁工具往下面使劲砸的情景,手铁师父带我去闹市里头教我偷钱给我买糖果吃的情景,手铁师父教我练习偷盗手艺时的情景,我出山前手铁师父头也不回离去的情景,来到美国后花天酒地的场景,无数个夜晚里那些美国妞在我的床上尽情扭动身体的情景,我喝的满桌狼藉的情景,抢美国妇女皮包的情景,刚才被人追杀的情景。这一幕幕,好像就在那一瞬间就全部在我的脑海里上演了一遍。我看到了死去的娘朝我微笑招手的画面,也看到了手铁师父看着我笑而不语的画面(难道手铁师父也已经去世了?)那个画面,我感觉特别温馨,原来这世界上有真正爱着我的人啊。在那个臭气熏天的下水道里,我头一次体会到了人生的短暂和生命的无常。可是仅存的意识还不能让我松手,因为我一松手就会被卷入深不见底的下水道中,同那些污水和粪便一起,排入这肮脏污秽的世道中去。
就这样我支撑着,支撑着。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的感觉里好久好久,久到仿佛连时间的概念都没有了。
我的意识开始渐渐疏远了,真的是已经再撑不起一点了。
我松手了。
“哗!”我的身子又向下滑了几米。
我猛然间又恢复了意识,手忙脚乱用手再次撑着两壁。这次我不再害怕外边的十几个拿着铁锹的黑人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外爬,哪怕爬出去了让他们用铁锹拍死也好,我不想死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要爬出去!死也要死在外边!
我开始用双臂艰难的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使出了我平生所有的力气,我终于看到了下水道口透过来的一抹圆圆的亮光。我看到希望了,于是我更加卖力。用现在的话说,那一瞬间,我仿佛被注了鸡血,突然间就充满力量。我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就从下水道里爬了出来。
我本以为爬出来也难逃一死。
可是他们已经走了。幸好他们已经走了,我捡回了一条命。
我长舒一口气,觉得恍如隔世。那时候我才体会到生命的重要和生活的美好,可是我发现我真的已经被吓破了胆。没错,我已经不敢再偷了,那门学了多年也用了多年的手艺也随之丧失了。
我蹲坐在美国的街头,头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里哭了,以前的时候从来没哭过,一直都是笑。要不是经历了这件事,我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哭了。
哭完后,我擦干眼泪,医好了外伤,拿着我仅有的积蓄,从美国偷渡回来了。我知道,哭不是男人的出路,想活下去必须得靠自己。于是我来到这个小镇上,过上了平常人的生活。
平常人的生活挺好!
事件到此结束。
请暂时放下手机或书籍,望向窗外,思考一下故事自述者的前半生,然后再联系一下从两三岁就进入幼儿园二十多岁才出大学门的现代人。有时候,时代确实在进步,但是我们少经历了太多太多。
下文可能与上文并不连贯,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在一起。长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换上轻松愉悦缓慢的心情,打开窗看一下外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