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源君的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红木圆桌上掌了灯。始源君将我放在圆凳上,径自转身出去了。侍婢领会,执了灯笼引他向后园走。
我环顾周围,暗自叹赏道:“这个人,一点国君架子都没有,为人又亲切……如若没有姬贤,说不定我真跟他走了。”
紧接着,又呸呸唾斥自己:“傻妹啊傻妹,怎么能有如此念头呢?你的眼里只能有姬贤,一百个始源君也抵不过,姬贤才是你的唯一!”
不久听得外面脚步声,转头看去,一名内侍模样的男子进来,看见我微微愣住,随即****地一笑道:“我说半夜谁想喝粥呢,原来是白天见过的傻姑娘。看来你是一点儿都不傻,就这样找上门来了,真厉害。”
明明知道这人误会了,我却提不起精神去反驳。听到那副尖着喉咙的公鸡腔,想起幻境里宫人打扮的姬贤,恐惧感再度席卷而至,只想着:不会的,姬贤他不会变成这样的。
内侍见我不理会,将粥碗放在桌上,朝我一推,没好气道:“桂圆莲子粥,还是养胃补虚的,吃吧吃吧,吃完好回始源国伺候主子!”
“常山,休要胡说。这位姑娘只是误闯客舍,她并未想去始源国。”
始源君不知何时出现,他及时制止了内侍。
我毫不客气,端起粥碗埋头便吃。待风卷残云般将最后一口粥下肚,我满意地吁口气,觉得一股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盘旋不去。
抬眼一看,始源君坐在我的面前,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吃完了?我可以问你一些话吗?”他问,唇角仍是若有若无的一缕笑。
我抹了抹嘴,也爽快地回答:“问就问吧。”
“为什么要拒绝我?你拒绝得这么快,是不是在外头听到了些什么?”
我想了想,道:“我来自吴越国,为寻夫而来。至于外头听到什么,和我没什么关系,也不想说。”
“找到你的夫君了吗?”始源君仿佛明白,露齿一笑。
我茫然地顿了顿,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始源君颔首,并未多问,只是使唤随侍婢女,“伺候好这位姑娘。”
说完,始源君只是和婉的告别,自行带着常山走了。
这是两个多月以来最舒适的一晚,周围氤氲着瑞脑香,没有饥寒,连脚踝的隐痛都感觉不到。我在这样不似真实的境地依然思念着姬贤,不久便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醒来,侍婢已经端上热水,帮我换上厚实的新棉裙,又是佳肴美馔伺候。
始源君,和那个爱唠叨的内侍常山,却并未出现。
如此三天过去。
到了第四天,我的脚伤痊愈,终于按捺不住了。
始源君终于出现,依旧君子翩翩好风度。我问道:“那天当众拒绝你,又不会随你去始源国,你还对我这般客气,为什么?”
他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你有点特别。世人为富贵所累,谁会逃月兑贪图供养所惑呢?所以,我对你非常好奇。”
“你就是那个为富贵所累的人吗?”我问。
他注视着我,如昼灯火的眸子暗了暗。
想起静修庵里那些人的对话,我直率地问道:“你以前是吴国的皇子,吴国遭南唐灭亡,李璟给你始源国一寸方土,让你受其显位,坐享安康。但你自始至终只是个附属,对不对?”
这番话还没说完,始源君笑意迅速敛去,俊美的面孔一沉。一旁站立的常山喝道:“好个大胆的丫头!别以为年轻无知,便可以毫无顾忌在主子面前信口雌黄、满口厥词!”
始源君仍是隐忍着,摆摆手,朝内侍挥了挥衣袖,“常山,不要吓她。你且出去,有事再唤你。”
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我和始源君。
始源君面窗而立,月光投在他的脸上,神情便显出了隐隐的凄凉。他长叹,才苦笑道:“刚才你说的很对,我确实是皇上的附属。既为始源国君主,食南唐之天禄,必须生生世世尽忠南唐,不能有丝毫忤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心里充满了歉意。
“坊间就是这样流传的,是不是?”他转过身望住我,故作轻松道。
这样似曾相识的眉目,这样熟悉的神情,让我自然而然想起了姬贤。他们同样出自高贵,却遭遇几乎同样的命运,卑贱二字,已落入他们年轻空空的眼底。
只是,始源君表面上的浮华,成全了元宗李璟的仁德。而姬贤,谁来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