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出家人戒赌,果真大有道理。洒家虽然酒肉穿肠过,以为佛祖早已心头坐。可也是看不穿贪念。早知今日,还不如当时便将那本《落迦经》给你算了。让你这样天仙一般的人儿陪咱们这三个俗物在此受罪,简直就是罪过。哎,出家人不打诳语,非是洒家妄言,你若是换成这样的装束,只要你开口说话,别说是一本经书,就算是要了和尚的命,只怕洒家也会笑眯眯地将脑袋拧下给你。更何况,若是洒家能爽快一点,洒家非但不用受罪,还可以留在你们古家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痛快!”
乞丐也叹道:“正是如此,臭和尚看不穿红尘,留有贪念,那是他慧根不足,尘念未断。可我这个穷要饭的,穷得都快光**了,怎么也小气起来!也不想想,穷要犯的身上破衣、口中饭食,哪样不是人家施舍的。哎,也罢,小丫头,你想那本莲花落的曲谱,老叫花子这就拿给你看!”
道士跟着叹道:“还不都是你们这两个老东西,早就听说古家丫头古灵精怪,这天下似乎没有什么能难住她的东西,也没有她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可你们就偏不信邪。这下可好,到头来,东西仍旧要给她,却还害得我们自己受罪、出洋相!唉,真是何苦来!丫头,你既然想老道的这本《逍遥剑谱》,老道既然打赌输了,那就给你罢!”
原来,这紫袍少女便正是名震天下的古家堡堡主古今的幺女古梦云,那穿白袍的年轻女子便是她的贴身侍女古香香。而那三尊泥人则是当今天下最有名的”风尘三怪”,和尚叫甄和尚,道士叫贾道士,乞丐就叫仇要饭。
这当然是他们三人的姓,不过,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听过“风尘三怪”,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本来的名字。便是他们自己,恐怕也早就忘了。
甄和尚不是真的和尚,却喜欢装扮成和尚模样。这样的和尚,自然不会念经,也不会持戒。充其量,也只是个假和尚;但贾道士却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真道士,据说,此人年轻时曾在镇江的茅山学过道术。不仅会画符辟邪,还会降妖捉怪。至于那乞丐,说是乞丐,但曾经全天下比他还富有的人绝不会超过七个人。此人姓仇,名曰耀番,乃昔日关中首富仇毕云的独生儿子。幼时也曾饱读诗书,后家中发生重大变故而性情大变,只觉得钱脏、钱臭,既是阿堵物,何必惹尘埃,所以他发誓再也不让哪怕一文钱经他的手。
其实,这三个人从来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僧、一道、一乞丐,见到这样的三个人,恐怕没有人无法不想到甄和尚、贾道士、仇要饭。见到这三个人,恐怕没有人不想到他们便是“风尘三怪”。所以,他们本就不需要什么名字,他们三个人在一起,那就是名字,并且还是很响亮的名字。因为,他们三人不仅脾气古怪,还武功超绝。据说,最近的三十年,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被人打败过。
古梦云正笑着,一边笑,一边道:“三位前辈,其实,你们也未必是真的输了!”
甄和尚性子最急,酒足饭饱后,想到自己极心爱的宝贝就要属于别人了,忍不住大声道:“没错,咱们在这臭水潭边比了三天三夜,完全不分高下,都怪这小丫头,拿着这般地好酒好菜到这里来,要我说,这分明便是你的主意,分明便是出老千!”
贾道士连忙摇头道:“非也、非也,和尚莫要忘了,这丫头也是饿了三天三夜,并且也闻到这酒菜的香味了!”
仇要饭也道:“不错,咱们三个本就又脏又臭,在这臭水潭边,倒也是‘死水臭人一相逢,便胜却地狱无数’。可古家小丫头虽不是皇帝老儿家的金枝玉叶,却又胜过这金枝玉叶,这么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跟咱们在这破地方呆这么久,就冲这点,老叫花子这回是真的服了她!”
古香香听了,连忙道:“三位前辈,你们这就有所不知了,咱们家小姐,虽是最得堡主及夫人的宠爱,可她却一点都不像什么大家小姐。别说跟你们赌这个了,更疯狂的事她都做过。嘿嘿,你们一定不知道,也不敢相信,为了搞清楚那些穷人的真实生活,她曾做了三个月的小乞丐。甚至,还在妓院里做了一个月的小厮。为了从一个骗子手里讨回那骗子骗人家的三两银子,她花了三百两的银子先后请了三百多人帮她演了一场戏,最终,那狡猾的骗子终于上当,心甘情愿地将那三两银子返还给了那人,算是从那骗子手中又骗回了那三两银子。”
“还不住口,你这多嘴的丫头!”古梦云连忙打断了古香香的话,“三位前辈,方才我的确是投机取巧了,都怪香香这丫头太了解我了,她方才若不是拿这些酒菜,而是随便拿一碗粥、一只馒头,恐怕第一个跳出来认输的便不是三位前辈,而是我了!”
甄和尚道:“阿弥陀佛,这却是何故?”
贾道士道:“福生无量天尊,古姑娘这般说,此中必有缘故,老道愿闻其详!”
仇要饭突然哈哈笑道,“你们两个老东西,这还不明白,古家堡富甲天下,她们家中的日常饮食,岂非尽是种种珍馐美食,香香这丫头拿过来的东西,对咱们来说,自是绝好的,但对她而言,却是如糠菜一般。咱们禁受不住,但对她而言,那也不过是糟粕一般,方才她没有呕吐出来便是幸事了!”
甄和尚恍然大悟道:“确是如此,若是有人要洒家去庙里吃斋、敲木鱼,那还不如直接拿刀将洒家杀了。不过,话再说回来,到底也是咱们输了!”说完,他正要用手探入怀中取书,但一低头,便瞧见手上已沾满了油腻腻的肉汤,便皱起眉头,将他那只沾满肉汤的泥手在身上擦了又擦。只可惜他身上的一身臭泥比那肉汤简直还要脏,一时间,肉汤上的油水与那污泥和在一起,当真是“肉汤与污泥混合,肉香共泥臭一身”了!
连身旁的贾道士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又叹道:“唉,甄和尚毕竟不是真和尚,还是看不穿贪念,那本《落迦经》再珍贵,却已不是跟你和尚姓甄了,而是改姓古了。你又何必那么小心翼翼地把它还当个宝贝,再说了,你们佛家不是说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擦与不擦,《落迦经》就是《落迦经》,又不会变成金刚经,更不会变成烂草纸,你这又是何必呢!”
甄和尚豹眼圆睁,似是怒极,但转念一想,似乎也确实如此。遂长叹一声,缓缓自袍袖中取出一本用大红丝绸裹好的册子,道:“古丫头,你赢了,这宝贝归你了!”
古梦云倒也不客气,顺手便接了过来。不仅是《落迦经》,那贾道士的《逍遥剑谱》、仇要饭的“莲花落”曲谱也一并拿了过来。一时间,古梦云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那“风尘三怪”的脸上俱是一脸的沮丧与不舍,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嘴角一阵阵地抽动,却又说不出一句的话。
却哪知古梦云接过这三本极珍贵的册子,这在武林中人眼里千万金都买不来、千万条命都换不来的东西,连瞧都未瞧一眼,便又转手送了回来。“哈哈,这三样东西乃是三位前辈最宝贵的东西,简直比命还要宝贵,否则的话,三位前辈又怎么会同小女子打这样的赌!君子有成人之美,小女子也不能有夺人宝贝之念。既然是你们的宝贝,还是还给你们吧!不过呢,你们还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姑娘、亲姑娘,别说一个问题,就算十个、一百个问题,咱们也一定老老实实地回答!”
“风尘三怪”自来视这三本册子如性命,休说古梦云之前问他们借了看都被他们拒绝,事实上,这三十多年来,根本就没被第四个人看过的东西。如今,古梦云拿到这宝贝后,连瞧都未瞧一眼,便又还给他们,而代价竟然只是回答她的一个问题,三人还不赶快答应!
“那你们说,我是好人么?”古梦云依旧笑语盈盈。
“是、是、是,”三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那你们倒是说说看,我有多好!”
甄和尚抢先道:“古姑娘是个大好人!”
贾道士也不甘落后,大声道:“古姑娘是好人中的好人!”
仇要饭咧嘴一笑,连忙道:“古姑娘若不是好人,只怕这天下就再也没有好人了!”
“哈哈”,古梦云的笑声竟是那样清澈,又是那么地动听。虽然这笑声在这荒谷里是那么地响亮,但那些已回到巢中的鸟儿竟然一只都没有被惊飞!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还在这臭水潭边忍受蚊叮虫咬,到头来,赢得了”风尘三怪”的宝贝,竟然又拱手交换,只是要他们称赞她一句“好人”,这样的人岂不是疯子?但也一定是可爱至极的疯子!
果然,最珍贵的宝贝失而复得,那三个泥人在这样的疯子面前也真的变成了疯子。三人同时挑起,连翻了十数个跟头,似乎还意犹未尽,一齐躺倒在地,竟又在那枯草地里打起了滚。不过,这样倒好,他们满身的泥巴竟然在这草地上被擦掉了许多,竟然比刚才干净了许多,竟然越来越像个人样了!
“好人小姐,那你还不带三位前辈回去好好地洗个澡、睡个觉?”古香香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顿时,四下里又是一阵鸟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