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楼的林下,虽是取幽僻隐退之意,却也不可能真的是什么杳无人烟的地方,否则她们的生意也不用做了。于是,很多人都眼见着那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什么少寨主直直栽倒在路上,登时就断了气,可是没有人敢说话。
多话的人从来都活不久,只有像吴恪那种初入江湖还高傲自大的人,才会以为毒医是个好对付的小姑娘了,若是龙虎寨的寨主知道自家儿子是要去得罪那么个煞星,怎么也会拦住的。至于报复?想倒是想的,可是还能不能恰巧碰到毒医是一回事,碰上了就能打得赢吗?林下楼在江南口碑很好,里面都是些柔弱女子,真打上门去可就丢人了,更别说不少青年才俊是对里面的姑娘心生爱慕的,龙虎寨还真得罪不起这么多势力。
曲欢不是不知道杀了吴恪之后会有的麻烦,只是她不可能一直待在林下楼,总该留些事情锻炼一下这些姑娘们的本事吧。要是敢来就来好了,她留下那些毒药蛊虫,难道是给小沁几个当玩具的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几年也恍若是晃眼间的事,龙虎寨早就在又一轮势力斗争中落败,连渣滓都没剩下,而林下楼还是宾客盈门,有慕名而来听曲赏舞的,有来碰运气找毒医的,当然也免不了些许没眼色来找麻烦的——说起来,最近小沁的腰是越来越柔韧了,楚歌的双手也越发灵活,璎珞十指纤纤,玉片似的指甲上染了艳红的色泽,有着蛊惑人心的香气。
“没想到是璎珞更适合学毒术呢。”曲欢在又一次出门晃了几个月后,再回来便发现璎珞在调制新的药汁染指甲,似乎是认为之前的毒见效得有点慢。
小沁腰肢一扭,手腕抖了抖,一把短匕便从袖口滑了出来,“阿欢也不夸夸我?”
“好吧,我夸奖你。”曲欢无奈地偏过头,手上还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册,递到了小沁伸出的手中,“奖励。这是飞飞以前练功的心得,你们看看也是好的。”
真的论起近身缠斗来,曲欢是不如白飞飞的,作为幽灵宫主,白飞飞的武功以轻盈奇诡见长,最是适合女子修习。如今的白飞飞并不吝啬这些,说起来,之前她手下也大多是受了情伤的女子,不同的是,林下楼的姑娘们更开朗快活。
“阿飞出门历练的话,我闲来无事,就去林下楼看看好了,可别辜负了我辛苦整理出的东西。”白飞飞在听到曲欢的请求时是这样说的,如同苏二娘总是在曲欢嘴里听见白飞飞的名字一样,白飞飞也从曲欢那里知道了小沁楚歌这样一群乐观积极地生活着的姑娘们。
近朱者赤到底还是有些道理,白飞飞不禁想到,和曲欢在一起的人总显得那么鲜活,而不会变成幽灵一样空洞悲哀的存在。
小沁把那书册宝贝得和什么似的,连之前很感兴趣的胡旋舞都不练了。轻巧地让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最后稳稳地扎在了桌面上,小沁舒了口气,欢喜地问道:“还有多久呢?阿欢,你说飞飞见到我这么努力学她教的东西会不会很开心啊?”
“不是最喜欢我了吗?”曲欢做出很受打击的表情,头也低垂着,双手合在胸前,蹬蹬蹬地退了好几步。
只是……此刻曲欢明明是假装的沮丧,之后却真的被打击到了,因为白飞飞的身影出现在了林下楼的门前,没有带着阿飞。阿飞去闯江湖了,一点消息没有透露给曲欢——她可爱的小阿飞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她!
“江湖可不像山林子里那样,阿飞怎么闯都没关系。有时候这人心,可比虎狼毒得很,飞飞你不怕阿飞出事吗?”曲欢拉着白飞飞的手开始抱怨,“阿飞走之前都不给我递个信!”
白飞飞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伸手紧了紧身上的狐裘,雪白的毛领竟显出她十分的柔弱温婉来,任谁也无法相信这会是一个孩子都已经十多岁了的女人,“告诉你的,你要怎么做?”
“我炼了好多毒药蛊虫啊,伤药也有的,还有护体的衣甲,还有……”曲欢说到一半,自己先停了下来,阿飞或许就是担心她会去瞎搀和才要一个人走掉的吧。又想起自己离开五仙教的时候,师兄师姐还有艾黎长老也是完全放不下心,怎么看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却弄得好像她一出门就会被谁给叼走一样,所以说,“这些问题都不大,阿飞要是被别人骗走了怎么办!”
“……”白飞飞刚准备等着曲欢的醒悟,就发现她跟不上曲欢的思路了,好在她想要说的那句话,无论曲欢提出什么问题都是适用的,“他是阿飞啊。”
他是阿飞,是白飞飞的儿子,是千锤万炼磨出来的一柄剑,万丈红尘,也敌不过一剑风华,阿飞完全不需要别人担心嘛——可是她家乖儿子真的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白飞飞一手按着太阳穴,她是真的被曲欢带坏了,总是会想点有的没的。也正是因为阿飞生于山林长于山林,便也造就了阿飞那野兽一般的直觉,他自有一种识人的法子。
而令白飞飞没有想到的是,曲欢居然那么容易就接受了这样一个解释。不过也对,曲欢之前的抱怨,也是因为对阿飞的担心,毕竟她是看着阿飞长大的人,但也正因如此,曲欢像白飞飞一样明白阿飞的能耐。
“算了,小孩子的想法啊,总该得到满足的,反正我也有事要出门一趟。”
即使是在白飞飞多年来头一次出门的情况下,曲欢也改不了一到某个时间就要往关外走一趟的习惯,就算是回不去,总要让她怀念一下吧?林下楼的人也知道曲欢的这个习惯,不过她们没听说过大唐的事情罢了,曲欢只是告诉她们自己曾被抛弃在了那里,需要去发泄一下怨念而已。
没错,就是发泄怨念,都被弃尸荒野了一次,还不许人家心情不爽吗?关外的马贼那么多,去年割了一茬今年就又长起来了,曲欢舌忝舌忝唇,即使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也足够她出气啦。如果撞了大运又回到大唐当然不错,如果还是回不去,现在这样子也挺好的,有飞飞,有林下楼的大家在就挺好的。
本来曲欢就打算出门的,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只是没料到白飞飞来得这么快罢了。白飞飞很体贴地没有留她,但是却表示自己会在林下楼待一段时间,除夕夜的话,可以一起在林下楼过,让曲欢记得把阿飞一起带过来。至于为什么让曲欢带阿飞过来,自然是因为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算算阿飞的脚程,应该也是到了关外一带的。
还是冷风如刀,万里飘雪的大漠,曲欢却觉得自己的心情和以往几年相比要好了很多,拽了拽披风上垂下来的绒毛球球,她懒洋洋地搂住里飞沙的脖子,人生不就该这么悠闲美好吗?揍完人出气之后还可以收获大笔的赃物,不过今年的马贼比以前少了很多呢,商队倒是不少,可是人家也没惹她,她可不想做打劫那么没档次的事。——所以说是收割得太频繁了吗?
“等到了客栈就喂你皇竹,沙沙乖一点,不要闹脾气啦~”曲欢拿竹竿吊了一把皇竹草在里飞沙前面,就为了里飞沙能够快一点到达前面的小客栈。
这种天气,果然还是应该坐在暖和的屋子里,点上几个合胃口的小菜,再来一壶热好的酒……曲欢得意地想,她这么能适应环境的人已经不多了,只是几年不到,她不仅迅速地接受了自己一梦千年的事,甚至还拥有了很多的朋友,闯出了老大的名声。
几年前刚到这个地方,曲欢穿的是一身单薄的长裙,哪怕有内力护体都还是不舒服的,现在她裹着厚厚的精致的斗篷,大红的缎面雪白的翻领,整个人越发精神。
“沙沙,我觉得,前面那架马车有点眼熟。”曲欢揉了揉眼睛,低声喃呢,“在客栈里碰到的话,我或许可以请车上的人喝一杯酒,更多一点也没关系。”
远远瞧着,马车似乎已经绕了个弯,看着路线正是要关口边上的那个客栈。在关外开客栈的人实在不多,前面那家店做的几乎是独门生意,门口停着许多车马,曲欢不介意多花一些钱,那家店的卤牛肉味道非常不错。
这是李寻欢在关外待的第十年了,他打算回关内一趟,去看看当年的那些人。他一路坐在烧了暖炉的马车里,坐的是铺了貂皮的位置,但是寂寞让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幸而上天到底是眷顾他的,所以在李寻欢走下马车,站在雪地里埋下了一个小木雕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少年。
少年穿得很单薄,左手持着一把简直像是破铁片的剑,右手却拿着一把伞,一把精巧漂亮得和少年格格不入的伞,那分明该是江南烟雨中,由一个女子撑着的。
事实上,那把浅蓝色的罗伞就叫作烟雨情。烟雨情自然是曲欢以前塞进阿飞的百纳包里的,既然有伞,阿飞也不会让自己难受,冰冷的雪水沾湿衣服是一件很讨厌很麻烦的事。
李寻欢突然想和这个少年说一说话,请他上车喝一杯酒。
可是阿飞拒绝了,因为他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了,他的百纳包里有各种绣工精良的衣裳,有堪称神兵利器的刀剑,有各种他所熟知的草药,偏偏没有一文钱,而其他的东西是曲欢送给他的,他并不想拿来换一杯酒。日后,倒是可以请这个滥好心的人喝上一杯,反正阿欢姐酿了很多。
被惦记了一把的曲欢一定是没有想到,她这回会在关外的一个小客栈里遇到那么多的熟人,一个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