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课下来，邓小闲终于见识到了自己这个班主任的多才多艺。
郭文学不止会画画，知识也极其渊博，尤其喜欢旁征博引，语言诙谐，短短的一首诗，居然被他从古今中外各个角度来加以印证比较，甚至还讲了一小段民国的野史。
总之整个讲课过程非常精彩，下面的学生们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听到精彩处，完全是自发性的报以热烈掌声。
当下课铃声响起时，邓小闲才惊觉原来一节课就这么过去了，心里居然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这么快就下课了？”
“老师，再给我们讲一会吧。”
意犹未尽的不止是邓小闲，看来绝大多数学生都是这样想的。
郭文学笑着摇摇头，拿起课本仍旧以那种悠闲的步伐向教室外走去。
“郭老师，你还没给我们留作业呢。”下面有学生站起来喊。
郭文学一边向外走，一边笑道：“听了我的课，还需要写作业？”
轰的一下，学生们都笑了，这种发自内心的自信，让他们每个人都受到了感染。
郭文学离开了教室，但教室里的议论声却丝毫没有减少，全都在兴高采烈的表达着自己的崇拜之情。
这样的老师，的确值得崇拜。
即使早就把逃课当做家常便饭的邓小闲也不得不承认，听郭文学讲课，完全就是一种享受。
“怎么样？咱们班主任厉害吧？”赵辉一**坐在邓小闲的桌子上面，桌子腿顿时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似乎马上就要散架了。
“这样的水平，做高中老师是真的屈才了。”周子浩也在一边感叹。
邓小闲点头，深有同感。
很快下一节课又开始了，是数学课，很多学生还没从语文课的兴奋中完全月兑离出来，接触到枯燥的数字，顿时开始叫苦连天，搞得数学老师很不解，脸也越拉越长，难道自己讲课就这么难听？
看来有的时候老师教得太好也不见得完全是好事，因为对比实在是太鲜明了，有了郭文学那节语文课做铺垫，再听其他老师讲课，顿感索然无味。
既然听不进去，邓小闲索性就不听课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睡一会。
不过趴在课桌上的姿势实在算不上舒服，加上心里有事，邓小闲怎么都睡不着，不觉又回忆起清晨的那一幕震撼场景。
有惊喜，但更多的，则是惴惴。
人对未知事物总是会抱有一种恐惧心理，邓小闲才十六岁，自然不能例外，尤其是这件事根本无法和其他人分享，那样很可能会被抓去解剖，所以邓小闲只能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
一上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邓小闲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头绪，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但无论怎么烦躁，饭总是要吃的，这次赵辉几人没让邓小闲溜掉，不由分说的跟在后面，意思很明显，别想把我们几个扔下。
邓小闲能看得出来，周子浩明显对这方面的兴趣不大，只有赵辉和茅文亮兴致最高，也奇怪了，茅文亮早上刚被赵辉打过，这才到中午，两个人就又勾肩搭背的聊得热火朝天，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也不知道是赵辉手段高明，还是茅文亮不计前嫌，总之邓小闲觉得这两个家伙都是奇葩。
邓小闲几人快走到食堂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两辆警车开进了学校，这一幕顿时引起了许多学生的注意。
“哎呦，这是谁啊，把警察叔叔都招来了。”赵辉在那幸灾乐祸。
“案子应该不小，要不然学校不可能让警车直接进来。”周子浩很有经验的说道。
“不至于吧？一高不是重点高中么？”邓小闲表示怀疑。
“老四，这你就不知道了，越是重点越乱。”周子浩撇了撇嘴：“你以为这里的学生都是考进来的？”
邓小闲想了想，好像的确是有自费这么个说法，就是直接花高额学费换取入学资格，这样的学生成绩明显是不行的。
其实家长们的出发点是好的，想为自己的孩子找一个相对较好的环境读书，但有些事情是因人而异的，弄不好反而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比如一个学生的成绩只够普通高中的分数线，那么在花费巨额资金进了重点高中之后，他的成绩必然会是倒数，这个年龄的孩子又都喜欢表现，那么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他就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当然，也有可能奋发图强，从而成绩笔直上升，但这毕竟是有几率的。
甚至有再极端一些的，索性就不学习了，反正家里有钱有势，不愁到社会上混不下去，而再过分一点，就会通过欺负其他学生来体现自己的优越感。
什么事情都会有一个惯性，今天他打了别人一个耳光，别人不敢反抗的话，那么明天他就很可能变本加厉，下手越来越重。
所以说并没有天生的坏孩子，而是由种种因素堆叠在一起，由量变引发的质变。
几人议论了一番，也没太在意，直接去食堂吃饭了，毕竟刑事案件什么的，不是他们应该关注的事情。
在食堂又碰到了叶雯和胡青眉，她们两个都是一年级二班的，而邓小闲和周子浩他们则是六班。
他们到食堂的时候，叶雯和胡青眉旁边已经没有空位了，坐着的是她们班级的两个女生，邓小闲四人就找了另外一张桌子吃饭。
吃过饭，刚走出食堂大门，邓小闲他们就看到班主任郭文学正和几个人争论着什么，不远处，站着几个警察。
那两辆警车是来找郭老师的？邓小闲几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走了过去，想凑近点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绝不相信我的学生会犯罪！别和我说证据，证据不是万能的！”此时的郭文学已经没有了讲台上的从容，神色中更多的是气愤以及隐约的怒意。
“老郭，警方也没下最终结论，你急什么？不过是让你的学生过去接受调查，这很正常啊。”一个穿着纱质短袖衬衫的秃顶中年人劝解着。
“都把警车直接开到校园里面来了，这还叫正常？”郭文学冷笑。
邓小闲几人面面相觑，是自己班的学生惹事了？这谁啊？也太有才了吧，开学才第二天，警察就找上门来了？
“不管怎么说吧，东西是在他们寝室被发现的，你总得有个交代吧？”中年人不耐烦了，如果不是郭文学在教育界的名声不小，他哪里需要和一个小小的班主任费这么多唇舌。
郭文学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想要我的学生接受调查，可以，但有两个条件。”
中年人被气笑了：“老郭，你以为这是和校方打交道呢？还讲条件？”
郭文学好似没听到中年人的讥讽，径自说道：“一，不能把我的学生带出学校，二，我必须在场！”
“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清楚呢？”中年人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你这书呆子毛病能不能改改？啊？是警方要调查他们，不是我，明白了没有？你觉得你说这些现实吗？”
郭文学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可能被警方拒绝，但还是不甘心的争辩道：“学校的内保科呢？这种事情应该是内保科先出面才对。”
“这你就不懂了，如果只是学生之间打架斗殴什么的，当然是内保科出面了，但这次可是盗窃啊，数额巨大，学校想捂都捂不住，你啊，也别埋怨别人，只能怪你的学生不争气了。”
中年人说到后来，有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你郭文学不是牛吗，不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吗？我看你这回还有什么面子，自己带的学生里面出现了小偷，什么面子都丢光了。
“方主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警方都没下结论呢，你就先把帽子给我的学生扣上了？！”郭文学怒了。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好吧？”中年人懒得和郭文学争论，反正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这时不远处的几个警察走了过来：“方主任，好了没有？不就几个学生么，这么难请？”
“嗨，这不是郭老师不相信他的学生会犯罪嘛，他也是为学生着想，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影响不好啊。”中年人貌似在替郭文学说话，其实却是把自己摘了出去。
果然，为首的警察听了中年人的话后，便皱着眉看向郭文学：“担心影响不好？那就不要触犯法律！至于这位老师的怀疑，我只能说，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郭文学顿时脸色铁青，教书育人多年，他何曾被人这样疾言厉色的训斥过？但眼下却又偏偏无法反驳，毕竟警方已经言明有了确凿的证据。
“好，我带你们去！”郭文学咬着牙说道，心里却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自己的学生真是无辜的，就一定要把今天这几个警察送上法庭！
我的学生，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早这样多好，大家都省事。”方主任微笑着说道。
这副笑容落在郭文学眼中，分外厌恶，自己学校里的学生出了事，身为教导主任，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那就走吧，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为首的警察其实早就不耐烦了，但这里是学校，不是他能耍威风的地方，所以只能忍着。
郭文学一转身，正好看到邓小闲几人，不由怔住。
茅文亮热心的凑过去：“郭老师，他们要找谁啊？我帮您去找？”
“不用去找了。”郭文学叹了口气。
“啊？”茅文亮有点糊涂，不是都答应警察去找人了么，怎么又不去了？当着警察的面就反悔，这不太合适吧？
“他们找的是你们几个。”郭文学继续说道，神色复杂的看着邓小闲几人：“放心，你们别怕，老师是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邓小闲几人都怔住了，是来找他们的？这个转变有点太突然了，几人不由互相看着对方，因为毕竟接触的时间还短，谁都不敢保证其他人究竟有没有作奸犯科的可能。
赵辉第一个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我们偷东西？开什么玩笑？！”
“偷还是没偷，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协助调查懂不懂？这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对着邓小闲他们，方主任就不是那么客气了，转头对那为首的警察说道：“我们相信警方一定会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来处理的，希望事情能够尽快水落石出，不要影响到我们的正常教学秩序。”
这时已经有不少学生聚集在四周了，方主任当然要说几句场面话，毕竟学校里的学生被警方带走，他身为教导主任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方主任放心，又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很快就能弄清楚。”为首的警察摆了摆手：“都跟我走吧，就不给你们上铐子了。”
话是这么说，另外几个警察却还是虎视眈眈的盯着邓小闲几人，似乎生怕他们跑掉。
开始的时候邓小闲几人以为就是把他们带到保卫科调查一下，直到上了警方的面包车，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
邓小闲四个人都坐在了后面，茅文亮明显有点害怕了，小声问紧挨着的赵辉：“咱们不能挨打吧？”
还没等赵辉回答，前面一个警察就回过身厉声喝道：“不许讲话！”
周子浩眉毛一挑：“怎么？哪条法律规定我们不能说话？”
“呦，你还懂法？懂法你还犯法？”那警察讥讽的说道：“想说话是吧？等回局里你随便说，但这里不行，万一你们串供呢？”
“串什么供？”赵辉急眼了：“我们根本就没偷东西！”
“别跟我墨迹，没进去的时候都这么说。”那警察嗤笑着看了赵辉一眼：“别急，等到了里面，你就知道后悔了。”
赵辉还想说话，却被周子浩用眼神制止，但还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相比之下，邓小闲则要淡定得多，事情闹得这么大，用不了多久扁巧巧就会知道，对自己这个便宜姐姐的能力，邓小闲还是很有信心的。
警局距离近江高中不远，很快车子停了下来，邓小闲几人被押下了车。
邓小闲忽然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不太好，自从到了城里，这才几天？已经是第二次进派出所了。
哦，这次级别提升了一点，不是派出所，而是铁北分局。
进了分局，邓小闲四人就被分开了，随身携带的物品都被收缴了上去。
负责审讯邓小闲的是那个为首的警察，三十多岁的年纪，坐在桌子后面，眼神凌厉的审视着邓小闲。
如果是普通高中生，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无论有没有犯罪，恐怕都会下意识的低头。
但出乎那警察的预料之外，邓小闲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低下头去，而是平静的和他对视着。
几秒钟之后，那中年警察皱了皱眉，旁边负责笔录的小警察立刻喝斥道：“谁让你站着的？蹲下！”
“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不能站着？”邓小闲反问道。
中年警察笑了笑，没说话，那小警察会意，站起身抽出一个手电筒样式的小型电棍，冲着邓小闲走了过去。
“不蹲是吧？行，有能耐你就挺着！”一边走，小警察一边打开了开关，滋拉滋拉的声音中，电棍顶端顿时冒出了淡蓝色的电火花。
邓小闲怔了一下，这是要动手？一时间脑海中飞快的转过了数个念头，却发现没有一个是有用的。
虽然邓小闲觉得和这两个家伙打起来，自己不见得会吃亏，但对方可是警察，万一再告自己袭警可就亏大了。
至于说给扁巧巧打电话求援，看眼下这架势，电话是肯定不会让自己打的。
所以邓小闲也没了办法，总不能真让电棍捅在自己身上吧？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只好有些屈辱的蹲了下去。
“草，我还以为多硬气呢，这就挺不住了？”小警察满脸都是讥讽。
邓小闲抬头看了小警察一眼，心说你就得瑟吧，等老子出去的。
“行了。”中年警察敲了敲桌子：“开始做笔录吧。”
小警察回到桌子后面，中年警察换了副和蔼的面孔：“说吧，把整个过程都说一遍。”
邓小闲抬头：“说什么？”
“别装傻！”小警察竖起眼睛瞪着邓小闲：“怎么偷的，什么时候偷的，然后东西都放在哪了，一样一样说。”
邓小闲被气笑了：“你们凭什么说我偷东西？有证据吗？”
“没证据我们也不会找你。”中年警察看起来很有耐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你总该懂吧？所以你也不用再报侥幸心理了，即使你不说，你的同伙也会说，到时候，你可就是罪加一等！”
邓小闲索性不说话了，既然辩解没用，那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但沉默解决不了问题，中年警察见邓小闲一直不说话，脸色就有些发沉：“如果你一直都不配合，那我也帮不了你。”
邓小闲在心里冷笑，怎么配合？子虚乌有的事情，我配合你妹啊！
这时一个警察推门走了进来：“孙队，那边已经招了，你这边怎么样？”
中年警察苦笑：“我这个不好弄啊，现在这学生连轻重都分不清楚。”
刚进门的警察看了邓小闲一眼，嗤笑道：“那就别管他，反正那边可是把罪名都推到他身上了，不乐意说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不要这么说，毕竟是学生嘛，读的还是重点高中，能挽救的话，咱们尽量还是以挽救为主。”中年警察摆出一副怜悯的姿态。
“孙队，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心太软，那你先忙着，我去那边把口供整理一下。”那警察走了出去。
中年警察看向邓小闲，苦口婆心的说道：“你都听到了吧？其实犯了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悔改，你能考上重点高中，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况且，事情是你们四个人做的，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罪名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你就心甘情愿的背这个黑锅？”
不得不说，这些警察很懂得抓住人的心理，也很善于构筑情势，至少此刻的邓小闲心里的确产生了一些郁闷的感觉，如果他们四个真的偷了东西，没准这时邓小闲已经有什么说什么了。
可问题是邓小闲没偷，所以他即使想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继续保持着沉默。
几番劝诱，都没能收到效果，中年警察终于失去了耐心。
“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既然你这么想坐牢，那我就成全你！”中年警察黑着脸站起身：“小王，给他找个地方反省反省。”
“明白。”小警察走过去，踹了邓小闲一脚：“起来吧！有好日子不过，非得给自个找罪受。”
邓小闲看了小警察一眼，没说话，吃点亏就吃点亏，反正等到扁巧巧过来，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邓小闲刚站起身，中年警察的电话就响了，接起来之后，脸上的神色明显变幻了几下，看着邓小闲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异样。
“好，我知道了。”中年警察挂断电话，对那小警察说道：“带他去四楼的单间。”
“啊？”小警察一脸诧异：“孙队，那里不是……”
“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中年警察喝道。
小警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但对邓小闲的态度就更恶劣了一些，狠狠的推了邓小闲一把：“快点走！”
邓小闲心里隐隐觉得中年警察所说的四楼单间，似乎不是什么好地方，可眼下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老老实实的走在前面。
小警察带着邓小闲，一直走到四楼走廊的尽头才停了下来。
邓小闲看了眼面前的金属门，明显不是包的铁皮，而是完全由金属制成的，上面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气窗，还焊着几根栅栏，里面的人估计连手都伸不出来。
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墙壁，连窗户都没有，看起来有种阴森森的味道。
透过气窗，邓小闲看到有个人靠坐在墙角那里，低着头看不到面容。
小警察伸头看了看，见那人没有动静，便松了口气，飞快的掏出钥匙打开门，直接把邓小闲推了进去，然后又立刻把门关上，发出咣当一声。
邓小闲回头看了眼小警察，发觉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带着一种怜悯，心里正在奇怪，那小警察却迅速转头离开了，好像一刻都不想多呆。
等到邓小闲回过头来时，发现坐在墙角里的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头抬了起来，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眼中闪烁着的，是野兽般的嗜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