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这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那些人腿被分割下来的原因了。
取脑狂魔擦拭着手术刀的动作让我不寒而栗,林医生在检查那些半截尸体的时候说过,和取出大脑的娴熟手法相似,这些人腿在被分割下来之时,也是遵循了一系列的科学轨迹,可以保证配套的上半身器官不受损伤。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全是取脑狂魔下的手!
我强烈的需要“自己人在身边”的那种安全感,可他们全都被一块石板挡在了外头,我干咽了一口唾沫,想听听他们的声音也好,不自觉的伸手就去模挂在脖子上头盔中的通讯器,“吱啦”一声讯号传来我才后悔莫及的想起,白舒洋帮我调到了能联系到卷毛的频率了,我这么一碰,齿轮转盘发生变化,岂不是自己中断了和他们的联系?!
我懊恼的直想撞头,但再怎么回拨我也难以找到正确的频率了,海中的信号延迟率很高,我都不知道卷毛听完故事之后跟我说话了没有!更别说我还妄想着寻求他带给我的一丝安全感!
自作孽不可活,我叹了口气,又不敢说些什么,只好把通讯器调到了一个噪音不那么吵的频率,打算把恢复恢复体力。
湖边的温度虽然不算舒适宜人,但和龙洞里冰凉的海水相比,是要让人好受的多了。喷射出彩虹的那个肿瘤状的珊瑚礁盘散发着一丝热气,我搞不清原因是什么,只知道那是这一整层空间中的温度来源。我又惊又怕的蜷缩着,硬着头皮在取脑狂魔的扫视中强撑了好久,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
那一年徐州的雪是那么大,每一根树杈上都积压了一层绵软的白糖,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春节了,村里的家家户户传出欢乐的笑声,都躲在屋里包着团圆的饺子。我和我爸每人裹着一件军大衣,看着断断续续也下着雪花的电视,嘴里含着一种名叫“小孩酥”的徐州本地才生产的糖果。
老刘和我紧紧依偎着,大过年的,仅是这样我也感到非常庆幸了。如果没有对方的存在,这里就不是家,我不知道能不能活那么大,他也不知道会流浪在哪里。
“闺女,瑞雪兆丰年啊!”
“可是咱家又没有种地,丰收不到什么呀?”
“哎呀,只要是个丰收年,别管粮食是不是咱们种的,都应该高兴才是!再说了,爸爸不是在村东边的田里经常帮忙吗?大丰收的话会需要我,干的活儿多,拿到的报酬也就多啦!”
“如果来年粮食的产量很多,是不是价格就会变低,咱们明年的伙食费就能省下一笔钱来?”
“哈哈哈……闺女你这话可让爸爸有点脸红,咱们还没有穷到那种地步的吧,不过你说的也对,省下一笔钱来,爸爸再多去田里帮帮忙,交了你四年级的学费,咱家还能添置点儿新东西呢,想要买点儿什么好?”
“酥糖?怪好吃的!”我咂咂嘴巴,忍不住又拆了一块丢进嘴里。
老刘取笑着我没出息,他把一整袋糖果都拎到我面前来,抱我到怀里坐着,有点怀念的说道:
“很久以前啊,老爸也喜欢吃酥糖,这种糖果是咱们徐州的特产,那些个外地的朋友们也总吵吵着让我寄给他们……”
“等一下老爸,你还有外地的朋友?”
“当然啦,没有接到你以前,爸爸也是个老江湖,不然你觉得咱们家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一套茶具呢?是有外地的朋友给爸爸寄来过上好的茶叶呀!”
“所以这是你们朋友之间的礼物交换喽?你喝到了他们的茶,他们也吃到了咱们的糖,相亲相爱,友谊长存?”
“友谊……长存吗?”
老刘爽朗的笑声突然打了个梗,他沉默着替我把军大衣裹紧,我察觉到气氛有些变化,回过头去盯着他的脸颊看了半天,老刘像是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把我的头掰回去,一边碎碎念着糖果吃多了会长蛀牙,一边却又宠爱的帮我剥开了下一块的糖纸。
窗外的雪彻夜未停,一层又一层堆积在有点漏风的窗框上,看起来像是绵软的砂糖一样香甜。老刘的怀抱那么暖,我盯着电视里的春节晚会苦等着零点钟声的响起,可还是抵不过沉重的眼皮带来的困意。今年的守岁又要失败了啊……我那样想着,仰头歪在了爸爸的臂弯中——
“喂——”
什么?
“喂啊——”
我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我刚才做了一个童年时的美梦吗?
一揉眼,下着雪的窗棂和老刘暖和的怀抱就都没了,我眼前是浓墨一般的黑色,电视里的亮光从屏幕中扩散出去,化为了一条灿烂的银河,然后倒映在了船下的水中——
这里是西沙的一个无月之夜,晃悠悠的船只正从天地间由银河和那个影子构成的大圆环中穿梭而过。
老刘坐在船头边儿上嗑着瓜子,旁边站着一个正在开船的男人,这里在海面以上而不是海面以下,不可能听到人鱼的呼唤的,所以那个“喂喂啊啊”的声音,是由一个女人在模仿着人鱼的歌声。
这算什么?我不是刚从一个梦境中醒过来吗?
“星彩,你有点兴奋过头啊,快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喝杯茶吧!”
正开着船的那个男人回头笑笑,我看到那居然是邱善的脸!然后他伸手一指,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就出现在了座位上,他转回去继续开船,我惊恐的看到了他的脑袋后面所露出来的那个大洞!
我觉得从背后看过去,没有了大脑阻挡视线,我已经能看见他的眼球怎样在眼眶里转动了,他这是一个死人的形态啊!
“吱啦——吱啦——”
讯号声传入耳朵,眼前的一切模糊了起来,但并没消失。我突然意识到这也是一个梦境,我做了个连环在一起的梦中梦!
第一个关于我童年那个春节的梦境,是记忆在回放,我对此还有些印象,但第二个梦中虽然我不可能穿梭时空,却也不完全是自我创造出来的臆想。我看到的邱善就是第一眼看见他尸体的样子,冬星彩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因为我压根也没见过她的照片,那个银河落入海中的景象也和我们的经历一模一样。
再这样把船开下去,他们就该遇到水鬼的夜宴了。由于知道他们三人的后话,我不必为他们的安全担心,一场艰难的打斗以后,他们是会继续着这个方向开往西沙群岛的永乐环礁的。我明白过来,我的大脑是自动的把关于他们三个未处理的分散信息合并在一起了:
我爸爸在很多年前的那个春节曾经告诉过我,他有外地的朋友会寄来茶叶,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哪里奇怪过,现在想想,那个朋友不是杭州茶园的林枫,就是他的弟弟林岳了。
林岳、冬星彩、刘建国三个名字一同出现在了林枫的笔记上,他们在1988的前后几年中一同来到过海南岛。
林岳和冬星彩之间产生了违反规矩的爱恋,这儿是她保密人生涯的最后一站,她生下了可能是林岳儿子的冬冬,然后患上了老年痴呆;刘建国在若干年后对我无意提及那段友谊的时候,好像有些落寞,他在2005年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而化名成邱善的林岳始终留在了海南,成为了一个受人敬仰的船长,却在不久前被挖去了大脑,死在了会有人鱼出现的龙洞之中。
他们三个在当年到达这里的时候,是有什么目的?我认为,他们也在寻找着这个龙洞。
也就是说,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人鱼这种生物了!
“矮子,小矮子?”
我从梦中梦里又醒来一次,我迷迷糊糊的还没睡够,就听到怪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虽然听起来和平时有所差别,但是这个独特的称呼一下子就让我提起了精神。
该不会这是我第三个梦了吧……
“嗯?”
我睁开眼睛,这里是现实。取脑狂魔也趴在白舒洋的旁边睡了,怪人并没来到我身边,他的声音是从头盔的那个通讯器里传出来的!
这玩意跟我的射击技术一样,是喜欢误打误撞的?
怪人小王爷他们终于也发现了通讯器,而试探着跟我打个招呼,我恰好又调到了相对应的频率!
四周静悄悄的,我怕吵醒取脑狂魔,没法激动的回应怪人,连忙把头盔在脑袋上卡正,不痛不痒的咳嗽了两声。
海中的信号延迟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我等了又等,昏昏欲睡,就在差点儿以为刚刚的怪人是幻听的时候,终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矮子你别忽然消失、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好不好啊!真的被你吓死……”
白舒洋说过,这个通讯器不是电话,发布出去的每一句话都不能过长,片刻的停顿后,我听到他低声又说道:“我们和伍书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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