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更大了,几人连忙收起银票,替囚车里的人扫了扫雪,又拢了拢衣服,上路了。
沈瑞眯眼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快感……恩,有银子的确是件威风的事情。
寒玉的马车隔得很远,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那抹血红的颜色飞快地缩成一个点,顿了一会,又飞快地在视线里放大,须臾便到了马车前。
他上了马车,仍然不看她,闷闷的坐在另一边,对外面说道:“走!”
马车咯吱咯吱的压撵着雪地,向前行进起来。
她的目光热切的落在他的身上,本来想问他去做了什么,却后知后觉地现下去的时候并没有穿裘衣,不过是一件长衫而已,因为风雪的肆虐,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头顶上还有几颗没有融化的雪花。
不冷么?
她中了邪似的从被子里钻出来,将他的那件红裘衣拿起来,爬到他的身边。
她做这些的时候,他用眼睛不悦又疑惑地斜着看她,但是她太专心了,没有觉。
直到她跪在软榻上,将裘衣费力地披在他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整理,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她。
“恩?”她疑惑的看向他。
他的眼睛死死地看进她的眼睛里,有生气有愤懑,还有许多看不懂的神色。
她的眼睛一片透彻,无辜的看向他,一动不动。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耳朵里只有偶尔传来的车轮轱辘的声音。
许久,他终于败下阵来,重新将她抱起来,放回榻上。
“光着脚丫子到处爬,你几岁了?”他没好气地说。
她看了看他的神色,确定他没再生气了,嘴角一扯,笑了一下。扑进他怀里。
他无奈的将她搂住,眼前浮现她将沈瑞抱在怀里的那个画面,然后又是那双无辜的眼睛。
该死!
十六岁了,十六岁……已经不是孩子了……她不会还不懂吧?
他郁闷的将她的头抬起来。说道:“你抱我做什么?你不是应该抱沈瑞么?”
她愣了一下,说道:“我不想抱他,只想抱你。”
他嘴角微勾,尽管心里已是欣喜,嘴上却仍然道:“怎么会,刚刚不是还抱得很起劲么?”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说道:“那是一个安慰的拥抱。”
“安慰?”
“恩,”她说,“我觉得他很怜,你不觉得吗?”
“怜吗?”
“恩。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就失去了家人。”
这句话让他心情愉悦起来,原来她只把沈瑞当个孩子……那他就当她刚刚只是抱了个孩子好了!
他将她搂进怀里,霸道地说道:“那你要答应我。以后都不许再这样了!即使是孩子也不行,你只能抱我一个人!还有,不许把我给你的东西给别人!谁也不行!”
她在他的怀里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爬起来,微笑着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他被她的主动勾起了火,觉得意犹未尽。她却埋在他的怀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他叹了口气,罢了,她有伤在身,不合适……剧烈运动。
这口气还没叹完,就听得她又问,“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他别过头。没好气的说道:“杀人去了。”
她抬起头看他,仔细辨认他的表情,说道:“骗人。”
他仍然不看她,一副酷酷的表情。
她调皮的笑着猜到,“你做了好事对不对?”
他哼了一声。说道:“我从来不做好事。”
“反正你没做坏事,对不对?”
他说,“我就是喜欢做坏事。”
她没再追问他,好笑的埋进他的怀里。
不知为什么,他一追过去,再回来,她便觉得安定了,觉得沈瑞的事已经不必担心了。
她总感觉只要有他,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似乎能够摆平所有的事情。
她不知道这样莫名的信任从何而来,就是信了。
她渐渐开始看得到他的善恶分明,看得到他的敢作敢当,看得到他在她面前喜欢正话反说。
她渐渐能从他的神色间辨出他所说话的真假来,能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情绪来……她似乎越来越懂他了。
是她不明白,为何他要在父母这件事情上一直瞒着她,不仅不坦诚,而且还多加掩盖?
是因为知道她必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才不跟她说实话吧?
她不再说话,静静的在他怀里躺着,连她自己也诧异,她竟然能够这样平静的睡在害死她父母的凶手怀里。
许久,她几乎要睡去,头顶上轻轻飘来一句话。
“反正他会活着到岭南就是了。”
她抬起头看他,微笑,“我知道。”
他仍然不看她,不过嘴角的笑意明显起来。
她知道……
看来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好了。
许久,马车快进城了,她又问道,“念念在哪里呢?”
他的身子一僵。
事实上,他对念念仍有愧疚,尽管念念一家谋害他,细细想来,说到他给她的承诺,说到她为他生了孩子,说到她这些年为江家所做的贡献……他仍然有愧于她。
在这件事上,他十分为难。
但她看不到这些。
他的犹豫让她心里酸楚难挡。
她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直起身看他,笑眯眯的说:“阔,你还将她关着,对不对?”
他点了点头。
她继续道:“阔,你放了她吧,好不好?”
他看着她,细细揣摩她的神色,那神色间满是真诚。
这请求给了他一个台阶,替他解决了一个难题,她的真诚让他郁闷。
她就一点也不介意他和念念的事么?
“为什么?
她一笑,说道:“涛涛要是知道她被关起来,肯定会很难过的。”
他想了许久。说道:“知道了。”
她抿唇一笑,重新又躺回去。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瞬她的心里很疼。
她的请求并不是请求,而是试探。
这试探的结果是个讽刺。
或许他一直爱着念念。只等一个将她放出来的借口吧?
再或许……他对自己的好,就像自己对沈瑞的好一样,不过是出于害死了自己爹娘的愧疚吧?
他趁这个请求将念念放出来,不久之后,又会恢复对她的宠爱吧?
回到江府已是午后。
吃罢晚饭,她在床上歇下,他则在一边看手下呈上来的东西。
他似乎总是不会困也不会累的,每日睡得晚起得早,而且随时都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再醒来时,房屋里已经没有人。整个天地间只有窗外的白雪隐隐飘落着。
不知怎的,心里有点慌乱。
有样东西碰了碰她的脸,软软的,小小的。
她一回头,看到临渊养的小猫坐在枕边。静静的看着她。
这猫和它的主人一样聪明,总是能够找到合适的时机出现。
不过这样大冷的天,还真是为难它了。
不知怎的,对着这只猫竟然觉得有些愧疚。
她像往常一样将它抱在怀里,在它的耳朵里搜索。
是有一张小纸条。
临渊会说什么呢?
她将纸条捏在手里许久,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来。
什么也没有。
她又按照往常的方法处理了一遍。依然什么也看不到。
——临渊给了她一张白纸,上面一句话也没有。
她闭上眼,无形的压力充斥胸口。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让她自己思考,自己反省……这张白纸只是一个提醒的作用。
提醒她不要将事情一拖再拖。
她如何能告诉他,她的拖延只是为了等待一见那传说中的海市蜃楼?明明不能存在的海市蜃楼?
亦或许。她只是再给自己找一个软弱的借口?
不,不。
她从床上坐起来,胡乱的穿了衣服走出屋来。
这样大雪的天气,谁也料不到她会出来,何况这几天都是江阔在亲自照料她。是以门口一个人也没有,丫鬟们都在厢房里烤火,隐隐的还有说笑声传过来。
她没有唤任何人,也没有撑伞,一步步走进雪地里。
她的步伐很轻,踏在雪山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像一个悄无声息的精灵。
她要去找他,一刻也不能等。
她顺着被雪掩盖的的小道,一直走到书房。
书房的窗子是透光的,她顺着看进去,里面黑暗一片,并没有人。
他在哪里呢?
她又转身往院门口,一直走,出了江心居,鬼使神差的顺着念念逼问小夏时所走的路走过去。
江蒲轩。
就是这里了。
江蒲轩的门大开着。
里面隐隐有人的说话声。
她莫名的紧张,一步步的走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江阔和念念相对站在院落里,江阔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在听念念说什么。
念念仍然穿着她最爱的蓝花裙子,站在雪白的天地间纯洁无暇。
她看到念念上前抱住他,**的在他耳边说什么。
他并没有推开她。
然后念念垫起脚,在他的唇上吻了下去……
这一刻,脑子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她转过身,飞快地往回跑,跑得很快很快,几次跌在雪地里,又几次爬起来,仿佛有恶魔在追赶着她,让她一瞬间也不敢停留。
再回过神时,她已经坐在江岩轩的床上,她呆呆坐了许久,看到自己濡湿的鞋袜,濡湿的裙摆,忽然想起了刚刚的那幅画面。
白茫茫的雪地里,他们在温柔的亲吻……
一种巨大的钝痛感席卷了她的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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