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实是被手上的刺痛惊醒的,抬头时忍不住用手挡住刺眼的白色灯光,却没想到引来更加剧烈的痛苦。
“不要动。”
坐在一旁的手冢淡淡出声提醒,“你感冒发高烧了,需要输液。”
夏实的思绪还有些没能转过弯,她仔细打量了半天之后,终于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那个惜字如金的后座。
“是手冢君送我来的吗?谢谢。”
被道谢的人看了夏实一眼,不过看样子丝毫没有送佛送到西的觉悟,见夏实醒来后便起身准备离开,夏实怔了怔,却没有说什么。
不管怎么样看,手冢君也是个大好人啊。能够顶着“会被一青夏实这个妖怪吃掉”的压力送她来医院……
不过,这么快就逃走了,难道是真的怕她把他吃掉吗?就算是真的妖怪,现在也都不吃人了啊,因为最近人类吃的食物含有太多毒素,所以妖怪都改吃青蛙或者吃素了……
作为一只妖怪,如果被人类的肉毒死那真是太丢脸了。
不过片刻之后的推门声让夏实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原本以为已经走掉的手冢再次回来了,并且还带过来了一个护士。
“真是不小心呐,不要再乱动了哦,血都倒流了呢。”
“对不起……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他静静站在一边听着护士和夏实的对话,清俊的眉目在白色灯光下显得格外冷清。夏实偏过头偷偷看他,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两个人都怔住了,随即默契地一起把视线移开。
夏实低着头看护士为她重新包扎,头还是沉沉的,略微动一下都会觉得难受。
一直等到护士离开,夏实微微展眉松了口气。不过又突然捂住嘴咳嗽着,半天才缓过气,对着他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手冢君。”
手冢一言不发端来了一杯温水放到她的手边,沉默片刻后,虽然明知这样有些失礼还是提醒到:“最好给家里打电话告知一下。”
夏实恍然,乖巧地点头,从身边的包里拿出手机低头编写着短信。
手冢站在病床边看着她,直到少女抬起头对着他微笑:“大概半个小时家里人就会来了,手冢君快回去吧。再晚的话可能就没有电车了。”
她的声音因为感冒而听得不太真切,压得很低,带着沙哑的嗡嗡声,仿佛隔了很遥远的距离传到耳边。不经意间想起他们说的,她曾经是哑巴,那么现在会说话……
日本的医学看来又取得了不小的进展啊。
手冢应声点头,紧了紧肩上的网球袋转身,走出两步后却又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她,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语气却很认真。
“如果需要的话,明天我会向老师请假的。”
果然是个好人呢,夏实轻轻摇头,“今晚输液就好了,明天一定会来学校的。”
手冢顿了顿,却并未再多说什么,留下一句“不要大意。”之后掩门离去。
夏实默默地看着关合的门,原本还停留在嘴角的笑容慢慢地淡去,最后变成了疲惫。
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平躺着身体,把手机举到眼前。手机的屏幕亮光有点刺眼,她眯着眼睛看着,好一会儿才适应,慢慢地删去没有收件人的简讯,一个个字都删去。
翻过身把头埋在枕头里,呼吸之时还可以嗅到白天太阳遗留下的温暖气息,像是暖色的光把她温柔拥抱。
桌上的水在夜间的寒冷中褪去温度,她躺在床上看着它,神思渐远。
“夏实夏实,终于找到你了呀。看你今天这么晚都不回家,我就一路闻着你的气味找过来了。”
“阿彻你不要因为喜欢看忠犬八公就假装自己是狗啊。”
细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不过在发现夏实有些不对劲后,他的声音还是低了下去。
“夏实,你怎么了?”
她只觉得头晕,好像整张床都在摇晃。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努力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
“夏实,你是生病了吗?”
声音更近了一些,就好像贴在耳朵旁边说着话一样,夏实想,他一定是学着人类的样子把他的额头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之上了吧。
可是她看不见他,也触碰不到他。
张了张嘴,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彻啊……”
“我在这里!”
夏实弯了弯唇角,露出浅浅的笑容,“没事的哟……只是感冒了。”
“夏实真是太不小心了啊,是不是因为昨晚我忘记给夏实盖被子了呢……现在的人类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脆弱!”被叫做阿彻的小孩子小声念叨着,绕着病床一圈一圈地走着,不时睁着大眼睛看夏实。不过很快他就泄气,想起夏实看不见她。
“不关阿彻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夏实慢慢地闭上眼,每说一句话都觉得很辛苦。刚才在手冢面前装没事装得真是痛苦呢,差点就直接躺下去了。
“阿彻,我今天有梦到回熊本了呢。”
她轻轻说着,睫毛微微颤抖,被灯光映出好看的弧度。
“也有梦到夏目哦……”
“夏目他……”
夏目。
轻轻说出这个名字,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再也听不到。
夏实并没有睡着,就好像精神被侵占一样,熊本那无尽的深绿色森林与看不见边际的蓝色晴空便悄悄地把她所有的思绪都夺走。
也许是因为能够看到同样的世界,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被周围人排斥,一直被当做妖怪的她,曾经也有人在身边陪伴的。
哪怕只是一起上学,一起共用过一把伞,但是对于夏实来说,那些记忆却是过去十多年不可取代的最为温暖的色彩。
她都记得的,和他一起路过一只妖怪身边时两个人的无助,和他一起看过的满树樱花,和他一起走过的林间小路。
她不能说话,便摇着手腕上小小的铃铛呼唤他,这是他们才明白的秘密。
一声,两声,三声。
“夏目。”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开始频繁的做梦,甚至连发呆的时候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在熊本的日子。
阿彻是熊本山间的山童,两个月前偷偷跟着她来了东京。一个人,一个妖怪,一起踏上了陌生的旅途。
“夏实饿了吗?我去给夏实捉青蛙吃好不好?”小小的山童趴在床边看着脸色很不好的夏实,模了模她手上的针头。因为觉得陌生而有些害怕,不过在触及夏实冰冷的手后,原本准备退缩的手还是勇敢地覆盖在了夏实的手背上。
“阿彻又忘了啊……”夏实轻笑,“人类是不会吃青蛙的哟。”
“我会把青蛙烤五分熟的。”
“就算你烤全熟我也不会吃的……”
阿彻挠了挠头,“那夏实想吃什么呢?”
凭着听到的声音发出的位置,夏实慢慢抬起手停留在空中,阿彻努力踮起脚让自己到达她的手心底下,虽然根本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凭空模了模,就好像可以手心下那个孩子眯着眼撒娇的样子。
“不饿的,阿彻一路跑过来很累吧,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她挪了挪身体,空出一个位置给阿彻,“这几天外面很冷呢,阿彻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呢?”
“我可是很厉害的妖怪!怎么可能会害怕这点温度,我是绝对不会上来的!”阿彻一脸不屑,不过话是这样说,却别坦然地爬上床躺在夏实怀里。
夏实微笑应着他的话,目光扫到了桌上的那杯水,停住。
“阿彻,今天我有得到一个人的帮忙哦。就是以前有和你说过的那个男生……手冢君虽然很冷淡,不过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
人很好的……手冢君。
“好人是什么?可以吃吗?”阿彻凉凉地说了一句,“如果看到我的话,说不定就会吓得打滚哦。”
身为高级妖怪的自己,不管怎么看都是愚蠢的人类无法匹及的威武雄壮啊!
虽然夏实看不见,不过阿彻还是在一旁丧心病狂地比划着细小的胳膊。
“手冢君似乎不怕妖怪哦——他居然会和我讲话,还送我来医院。”夏实小声辩解着,不过下一刻阿彻打断了她的话。
“夏实你真是愚蠢的人类啊……他说不定是加入了什么非人类研究社,就等着抓你去开膛破肚哦!”
“阿彻……”
“还会丧心病狂把你的肠子打个蝴蝶结!”
“……阿彻你漫画看多了。”
“看他一副快三十岁的样子还留在学校,肯定是为了抓学生去解剖啊夏实!这十多年不知道多少黄花闺女被他糟蹋了!”
“……三十岁?”夏实怔了怔,明白阿彻说的的确是手冢之后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三十岁的手冢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