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日的街头篮球场,久梨刚从医院回来,被一成不变的诊疗结果所打击,她让赤司家的司机先回家,自己顺着街道慢慢走着。
蝉鸣喧嚣的夏日,吵得让人心烦。
连一直都能勉强挂着的笑容也没办法再维持了。
刚刚经过一棵大树就听到头顶上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久梨抬起头,透过翠绿的枝叶洒下来的阳光在空气中浮动着,一瞬间刺眼的难受。
什么毛茸茸的一团摇摇晃晃地从树枝上滚下来,鸟类的叫声突然拔高,久梨还来不及辨认清楚,下意识往前赶了几步,伸手想要接住那团像是幼鸟的小东西。
女孩子的惊呼和着什么东西呼啸而来的声音,久梨堪堪接住了那只幼鸟,下一秒就看到眼前袭来的篮球,连忙脚步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
擦着头发撞在身后的大树上发出不小的声响,篮球骨碌碌地滚远了。久梨没能站稳,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阿大你这个白痴!”慌张地跑过来的女孩子面容姣好,粉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同样是粉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久梨,“真是不好意思,你有没有受伤?”
“没关系的,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突然跑出来。”久梨也被吓了一跳,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松了口气庆幸没被篮球砸到,小心翼翼地把胳膊下面被她护着的鸟雀幼仔捧在手心。
“啊,好可爱的小鸟~”桃井的视线立刻就被吸引了,她随着久梨的动作左右转动眼球,被在久梨掌心颤颤巍巍站不稳的幼鸟萌得浑身颤抖,“可以、可以让我模一下它的脑袋吗?只是一下就好,拜托了!”
久梨谢绝还站在旁边青峰的帮助,踉跄了一下自己站起来,把幼鸟捧在桃井面前:“这并不是我的鸟,虽然没有允许你的资格,不过还是……请。”
桃井整个人都陷在了粉红色泡泡里,她双眼梦幻般地看着低头用还不那么坚硬的喙啄着久梨手指的幼鸟,手指颤抖着抚模了它的头顶一下。
“要不要这么激动啊,五月,你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旁边的青峰撇了撇嘴,吐槽道。
“闭嘴啦阿大,如果不是她跑过来,你的球说不定会砸到它啊,快给我道歉!不论是她还是小鸟都是!”桃井提高了声音,一把揪住了青峰的胳膊用力捏着。
“你!啊好痛,快放开啊蠢货!”青峰吃痛一声,却把视线转向长着棕黄黑色杂毛的幼鸟,圆滚滚的一团窝在女孩子白皙的手掌里煞是可爱。
女孩子的手心纹路浅淡,手腕也是纤细得不堪一折的脆弱的样子,修剪得圆润的指甲透着微微的青白。
过于白皙的肤色,仿佛有阳光透过她的手掌照耀下来,耀眼得惊人,在有着细细金色浮尘的空气中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不知怎的,青峰的关注点就放在了幼鸟之外的地方。
久梨捧着幼鸟面对眼前这两个不断拌嘴然后对这只鸟兴趣浓厚的人,她把胳膊往回不着痕迹地收了收,一直举着还是有点累了。
也不知道青峰是不是被桃井吵烦了,他叹了口气,带着薄茧的手指敷衍大力地点了点幼鸟的头,上下揉搓一下:“不好意思了,刚刚差点就砸到你了。”
“……”久梨抿紧唇角,把一声闷笑咽了回去。这么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子对着幼鸟道歉的样子……
还真是可爱呢。
久梨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的。
沉沉地睡了一夜,梦里还是青峰大辉那家伙,两个人在梦中看起来越是和谐,醒来后只会让久梨感到更加难受。
身旁的桃井还在睡着,她双手交叠在胸前侧卧着,看起来和梦里初次见面的时候完全没有什么差别。
尽量不惊动桃井,久梨放轻了动作掀开被子下床,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有股清晨特有的彻骨的凉意。
站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久梨撑着栏杆放眼望去,清晨的山间还有些朦胧,远处的青空还带着些薄雾。她无意间往下面看去,映入眼中的竟然是站在旅店门口的平古场老师和三浦濑马。
三浦手里拎着一个大箱子,垂头面对平古场站着,双肩颤抖。
平古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然后三浦就拉着那个大大的行李箱向着来时的那条路走去。
久梨疑惑地看着两个人,三浦离开的背影很是落寞,有种莫名的预感从她心底升起。
到了上课的时候,果然没有发现三浦的身影。身后那张桌子是空的,被塞满了资料和笔记的书桌已经清理一空,只有角落躺着一只用光了的水性笔。
其他学生很显然也不清楚三浦的去向,但是见包括平古场老师在内所有的授课老师都没有问过他,他们也就认为是他请了假而已。
久梨并不这么认为,她一整天都显得心事重重的,还让桃井担忧地追问了好几次。
“哎?那个三浦濑马吗?”桃井惊讶地问道,“但是这件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我是想让它结束,但是事情的发展大概不在我的预料之内吧。”久梨有点苦恼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要说事情的发展被谁掌控,毫无疑问只有一个人。
能做到这件事的,也只有他。
但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就算是平古场老师,也是对她和三浦之间的事情毫不知情的,更何况当时和她一起的是桃井和青峰,这两个人就更不可能告诉他了。
久梨的疑惑并没有持续那么久。
闲聊了一会桃井就被篮球队的成员匆匆叫走了,久梨在庭院里坐了一会。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想多,更何况早上她还梦到了和青峰的初遇。
即使分手了无法阻挡的,她自己也很清楚,那份感情。
根本、根本没办法放下啊,她真的……
久梨扶在凉亭扶栏上的手指缩紧,然后慢慢地抬起来,覆在眼前。
她喜欢青峰大辉,非常非常喜欢。
但是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啊……
果然是因为,和青峰他说的那样,已经厌烦了她吗。
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久梨没有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直到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久梨被吓了一大跳,低声惊叫一声连忙往后撤了几步,抬眼才看到来人竟然是清水和美。
手按在胸口上大喘了口气,久梨勉强平复了一下被吓到的心情:“清水学姐,您有什么事吗?”
“抱歉,因为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吓到你了吗?”清水的表情还是很冷淡,即使嘴上说着关心的话语,却完全没有任何信服力。
有时候久梨真的感觉,说不定这次的预科班里最可爱的人就是凉宫法子了,最起码她很好懂,而且不像其他人一样总是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
嘛,嘴巴比较损这一点倒是也很让人头疼。
“没关系的,是我太入神了。”久梨微微笑了笑,心下也很奇怪,算起来,她和清水和美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竟然特意过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呢。
清水和美没去看久梨的表情,而是把视线移到庭院中开得热烈的花朵上。舒展着花瓣的花朵踱了一层月光,倒是有一种和白天完全不一样的美感。
清水叹了口气:“绪方,你愿意去劝劝赤司君吗?”
久梨一下子怔住了,她忍不住用打量的眼光上下扫着清水和美,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但是嘴里的话软软的却很坚定。
“抱歉呢,清水学姐,征君的一切决定都是正确的。要让我去劝他不要去做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明明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就这么坚决可不好啊。这么说的话,他擅自通知平古场老师,把三浦濑马从这次的预科班里剔除出来的决定,你也认为是正确的吗?”清水终于把视线移到了久梨身上,“我能看得出来,你并不想追究这件事,不是吗?”
啊,真是让人意外啊。怪得不征君会知道这件事,在这里竟然还站着一位意想不到的通报者吗。
“既然清水学姐不愿意这样的事件发生,当时又为什么告诉了征君呢。”
清水沉默了一下,她的声音平静而冷冰冰的:“因为我有义务向赤司君通报一切我知道的,关于你在这次预科班合宿中的事情。而希望你能够劝他,是因为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不希望三浦因为这件事而失去这次难得的机会。”
这样说完,看着久梨的表情,清水突然笑了一下。
女孩子眉目清秀,一向表情寡淡的脸上偶尔绽放的笑容其实非常的漂亮。
“看你这个样子,是完全不记得我了吧,忘记了很多事情呢,久梨。”
今晚她好像不得不接受很多的信息啊。
听到清水和美这样说,久梨只感觉太阳穴突突地疼了起来,她其实并不想去理会清水,对她嘴里所说的“她忘记的事情”也一点都不感兴趣。
毕竟如果牵扯到赤司征十郎,她是绝对不可能站在他的对立面的,更别提还说什么“劝劝他”。
能做到这件事的,果然只有征君啊。
虽然这样的方法过于粗暴了,而且她的日常情况好像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还被赤司征十郎这个人完全把握在手心,想想都觉得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这些就算是叠加起来,也无法改变她的思想。
“我从小就不喜欢你。”清水和美顿了一下,“到了现在也是。”
久梨现在是满头雾水,她不解地看着清水和美,她可以确信这次合宿可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是从她的话外之音,难道两个人从小就是认识的?
“……清水学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久梨板着脸思考了一下,严肃地问道。
“……”清水嘴角微微一动,表情未变,眼神里已经多了一份嫌弃,“所以不是我认错人,而是你不记得我了。久梨,我们的父母是大学同学,在各自工作之后还是感情很好的。虽然我们不是一起长大,但是的确是从小就认识了。”
听到清水提起自己的父母,久梨的脸色总算变了。
“小学那次的事故也是,不仅是你的父母,我的双亲也在那场连环车祸中去世了。当时是两家人约好的家庭旅行,而当时我发烧了,所以留在家里。”说到这里,清水的表情有些飘渺,“而你,因为和你的父母一起在车上,在父母当场死亡后,重伤的你被送到医院治疗——”
久梨抬起眼,直视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清水和美:“闭嘴。”
“别用那种语气说起他们。”
从咽喉深处呜咽而出的声音混沌而满是不甘心,清水的表情却是和语气完全相反的冷静到冷淡:“然后,你被赤司家带走,而我则是拼命打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着,甚至连这次来参加预科班的机会,也是因为要我暗中照料你而被赤司君安排下来的。久梨,每一次,都会有人挡在你面前,想要保护你。而我……什么都没有……”
“如果、如果爸爸妈妈还在的话,他们一定不会让我这样生活……”
女孩子低着头,双拳紧握,大颗大颗的泪滴滚落到地面上。
久梨站在清水的面前,过了半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放手帕,放在清水的手里。
“把眼泪擦干净。”她转过身,背对着清水:“我的确不记得了,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没有人保护你,那就算你哭到眼泪流干,也不会有人怜惜你的,我也不会。”
“眼泪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流给别人看的,擦干净吧,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诉征君,也不要再提什么让我去劝他的话了,他不会知道的。”
“但是如果有下次,我就不保证了。”
身后女孩子逐渐减弱的哭泣在夜风中消散,久梨离开的背影脊背挺得很直,她表情平淡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