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青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昭门里的女子个个心狠手辣,只是他从未见过对自己这么恶毒的姑娘,外表明明是那么纤弱动人,内心却倔强成铜墙铁壁。杨元青赶忙拔去匕首,还好未伤及要害,他自知冷秋凉不是为了寻死,只是用对自己的伤害表达对他的不屑与轻蔑。
肩头匕首被拔起的那一瞬,冷秋凉疼得几乎要碎了心肺,不禁痛呼出声。
杨元青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莫名地升腾着,像是被刺痛,又像是想要报复,冷笑道:“好啊,我看你还能挨几刀。”说罢也不往别处,独独按上还冒着血的伤口,扭转着刺了进去,一点点地狠狠折磨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子。
冷秋凉终是挨不住,沉痛地哀吟着,声音也早已断断续续,话语之间却仿佛依旧毫不在意:“你不会杀我的。”
“对。”杨元青总觉着像是自己也再被惩罚着,“我不会杀你,我会慢慢折磨你。”
冷秋凉感到气力和血液被一点点抽去,那么痛那么恨:“你以为你就没有被折磨么?你也不过是他人手中一把杀人的工具,连这柄匕首都不如。”
杨元青一怔,不知是恼是恨还是被戳着痛处,手下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冷秋凉痛得几乎感知不到了痛意。
她听见很远很远的远方传来一声呼唤“秋凉,其实我和你一样,是个女子”,多远已然记不清了,恍若隔世又历历在目。她听见耳畔依稀回旋着天伦之乐的欢声笑语“秋凉,你看弟弟,眉眼里和你多像”,只是这些最终埋葬在一本身外之物的武林秘籍里。
她又听见马蹄声,一如前几日救下自己的马蹄声,那么清脆而生机勃勃,然后是一声“住手”。
之后的便再没听到了。
最后这些却不是幻想,亦不是回忆,喊出这一声的,就是快马加鞭赶来宣州的柳西辞。
净空大师那日在藏书阁中找出了噬骨教与七神尊蛊的记档,另外发现七神尊蛊有一味引子是中原独有,所以揣测噬骨教早已与中原门派相勾结。除此之外其他的资料便难以寻找,七神尊蛊的秘方及破解之法恐怕只有冷家的藏书之中才有所提及。另一面书中也说七神尊蛊久带身旁极易中毒,因此柳西辞才快马加鞭南下宣州,因不知岑惹尘几人身处何处,便决定先来冷家宅院守株待兔,不想正巧瞧见这一幕。
杨元青搁下匕首,冷冷地看着柳西辞:“阁下何人?”
“在下昆仑派弟子,不忍看兄台出手伤人,才出言制止。”柳西辞言罢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冷秋凉,见状是不容乐观,马背后安静的璨郡主也吓了一跳,不由伸手揽住柳西辞的腰际。
“这是在下私事。”杨元青拱手道,“还望阁下不要插手才好。”
虽是礼貌客套,其中杀气却一览无余,柳西辞也跳下马背拱手回礼:“在下师从昆仑,师父自小教导需从善如流,在下实在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还望兄台恕罪……”
“那就恕在下无礼了。”杨元青早就失了耐心,举起匕首就狠狠挥来。
留在马背上的璨郡主看得一惊,大声喊道:“柳大哥,小心啊!”
柳西辞侧身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继而拔剑接住杨元青的攻势。
两人你来我往了好一番,柳西辞到底是昆仑派最有声望的弟子,为人儒雅达理大仁大义,武艺也精妙绝伦尽得昆仑真传,比上吊儿郎当的师兄岑惹尘自是强上些许。岑惹尘能勉强对上不发内力的胥隐衡,柳西辞击败昭门护法杨元青的邪魔外功自是不在话下。
璨郡主看得好是紧张,柳西辞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怕有些掂不清了。看着杨元青渐渐败下阵,不安分的小郡主也艰险地爬下马,迈开步子跑到冷秋凉边上,托起她的身子:“姐姐你还好么?”
冷秋凉被这么一晃原本涣散的意识又生生拉了回来,肩头痛得揪心,面前的姑娘也不知何人,只低声答道:“无碍。”
璨郡主手上也不闲着,撕下自己裙摆,轻轻缠上冷秋凉的伤口:“姐姐你别动,你流了好多血。”
冷秋凉心里说不上的滋味,她不信任胥隐衡,虽也不信任这个陌生的姑娘,却无从抗拒她的好意。
一边的柳西辞再不留情,一剑架上杨元青的项颈:“兄台败势已定。”
杨元青这才定住身子,方才打斗之中受了些伤,就这么回去只怕难和胥隐衡交代,可是再纠缠下去恐怕也讨不了巧,这样想着嘴上只得道:“今日你要带走她,只怕日后阁下难得安生。”
柳西辞谦和一笑:“在下昆仑派柳西辞,今日多有得罪,他日兄台若要报仇,尽管找在下便是。”
柳西辞这个名讳是听过的,如今昆仑派掌门仙山道人年纪已然不轻,柳西辞厚德流光沅茝醴兰,是最众望所归的下一任掌门人选,也难怪如此武艺精绝了。杨元青暗叹不好,连昆仑派都牵扯其中,想着又斜眼望了望冷秋凉,原本素净白皙的脸上更是血色全无,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怜惜,几近要忘了下此毒手的正是自己。
柳西辞见他不语,将架在他肩头的剑取了下来:“时候也不早了,兄台请回吧,还望他日莫要再诘难这姑娘了。”
杨元青也感到身上的伤口生生作痛,如此似是明白了冷秋凉的感受,面上只惨然一笑,拱手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璨郡主倒是不依,起身冲着柳西辞喊道:“此人蛇蝎心肠,将这姐姐折磨至此,你怎就轻易放过了他?”
柳西辞见着杨元青趔趄逃离的身影,转身走到璨郡主身边:“恐怕他也是任务在身,师命难违,这姑娘救下就好,无需再为难那人了。”
冷秋凉艰难地扭头看向柳西辞,断断续续道:“你看出那是何人了么?”
柳西辞一听大惊:“怎么?姑娘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冷秋凉战战巍巍地抓住柳西辞袖口:“先别问,救我,我不能死。”
璨郡主一看也急了起来,赶紧止住冷秋凉继续说下去:“姐姐重伤在身,别再说话了。”说罢又忙推搡起柳西辞:“柳大哥,你快救救这位姐姐吧。”
“姑娘得罪了。”柳西辞一点头,立刻伸手封了冷秋凉几个大穴,因是直接触上肌肤更是连忙道歉,“璨姑娘,你把她扶起来。”
郡主也不再干捉急,听着柳西辞的指示扶正了冷秋凉。
柳西辞立刻将真气顺着后背击入女子体内,且算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
二人匆匆将冷秋凉扶上马背,策马向城里奔去。
三日流水而逝,转眼已是到了两人约定之期。
此时的冷秋凉仍躺在医馆之内,未尝醒来。
璨郡主好生焦虑地来回走动着:“怎么办呀柳大哥?这姐姐都躺了好几天了。”
柳西辞却满脑子那日两人交手的套路,那男子出手奸邪,绝非名门之人,然而招式罕见,也探不出究竟是何门派。
璨郡主见自己不受理睬,又是耍起性子一般蹲到柳西辞面前,仰头直直望着他:“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柳西辞一笑,解释道:“没事,我有些累,走了会神。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那个姐姐”
璨郡主话音未落,床榻上便传来咳嗽之声,二人一喜,急忙奔着床边而去。冷秋凉将将转醒,面色还是苍白不堪,虚弱得气若游丝。
璨郡主笑着坐上床沿:“姐姐你终于醒了。”
冷秋凉抚上伤口问道:“我昏了几日?”
郡主笑答:“快两日了?”
冷秋凉一听大惊:“现在几时?”
外面天色早已黑了下来,郡主不知她这么问是何用意:“现在是巳时三刻。”
冷秋凉勉强支着身子坐了起来,璨郡主赶忙扶住她。模了模袖口发现拿回的书典仍在,心便安了几分:“我要走。”
柳西辞立刻上前止住了她的动作:“姑娘身受重伤,不宜走动,有什么事情托付给在下便可。”
冷秋凉细细打量了柳西辞一番,如今竟是再也不信任何人了。
璨郡主也扶着女子坐正,天真道:“是呀姐姐,你就在这好好养病,只要我们能帮的一定帮姐姐做到。”
“不行。”冷秋凉面无表情低头道,“我必须走这一遭。”
而此时的胥隐衡怕归去客栈遇着郁寰一行人难以处理,且那把瑟已落入郁寰手中,只到了快至巳时二刻才至客栈门前一个阴暗角落中守着。可直至天色完全沉了去,街上也再无行人之时,那约定之人也未曾出现。
胥隐衡心里顿时有些空落落的,也罢了,原本救这个女子就不是为了她报恩,只是这么想着就愈发困惑起这女子的身份和那把瑟背后的玄机。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客栈快要掩了门,胥隐衡等待无果,终是怏怏离去。
他怎知柳西辞和璨郡主拗不过冷秋凉,还是应了她匆匆奔赴此地。
一路颠簸,冷秋凉下马时早已虚弱不堪。
柳西辞紧紧地搀扶才没让她倒了下去:“姑娘,我们到了。”
冷秋凉困难地抬手指了指客栈大门示意进去,璨郡主和柳西辞相视回首,上前接手扶住她,柳西辞则上前敲门。
交涉了好一番三人才进了客栈,此时厅堂里灯火稀少,更是早没了什么人出没。
老板一看秋凉大惊:“你不是那天晚上受了重伤的姑娘么?怎么又伤成了这样?”
冷秋凉来不及解释:“那日救我回来的公子在哪?”
“哎哟你可不知道。”老板一想起来又是长吁短叹,“前两天那位公子在我这小店里和其他几个客人大打出手,毁了我这好多座椅板凳呢。这不,打完之后二话不说就走了,还是那几位客人赔了几个银子。”
“走了?”冷秋凉秀眉一簇,“他还回来过么?”
“没了没了。”老板一说像是起了兴致,“唉你们说奇不奇,那位公子偏说那几位客人拿了他一把瑟,谁知道其中一个客人说那把瑟就是她的,还从瑟里抽了一把剑出来。”
冷秋凉心下甚为困惑,这世间知道那把瑟秘密的人寥寥无几,这群所谓的客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你说的可是我的那把瑟?”
“哎哟瞧我这记性。”老板立刻赔笑道,“可不就是姑娘那把瑟么,那天晚上我还记得姑娘抱着的。”
正是这问答之中,突然传来脚步踩上楼梯的踢踏之声,还伴随着一个女子的声音:“老板,还做宵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