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爱的怅惘
早晨,方若兮醒来,陈文是已经出去了。她昨晚很迟才睡,赶稿子,后来睡下也迟迟没有睡着。她懵懂地看看四周,已经十点多了,不需要回报社,她也就显得懒散。人迟疑了好久才起床,梳妆的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感到很陌生,似乎那张脸不是自己的。后来看到梳妆台上陈文是留的便条:“我的小老虎,我走了,看到你闭眼睡觉的样子,是那样甜美,我为你感到高兴。你真是太美了,我因你自豪。爱你的文是。”方若兮喜欢陈文是这种小动作,只言片语说明他还记得自己。
可是今天她忽感到打不起精神,不太喜欢他称自己是小老虎,说过了好多次他还执意如此,难道我的秉性像小老虎?方若兮起了身,去洗脸刷牙了。做面膜的时候,看着镜中自己那张白色脸面,感到这才有几分真实。
用微波炉煮了牛女乃,吃了一片面包,她开始整理昨天的采访稿,眼前便是昨天那个女人柔弱、疲倦、困惑的样子。女人讲的是她的爱情生活,与一个已婚男人的婚外情。这类故事一般较为吸人眼球,所以方若兮接到电话,就迫不及待约女人出来,因为才和陈文是去过云上咖啡馆,就约对方去那里。
对方在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应允。
方若兮提早去了咖啡馆,点了一杯蓝山咖啡,她喜欢在工作的时候喝杯纯咖啡。对方迟迟没有出现,方若兮并没有着急,也没有担心她不会来。通常,故事的讲述者真的步入正题都会犹豫,可是最后还是会来,会把她的故事一股脑讲出来,会把每个细节都一一描述,会在漫长的陈述中滚落眼泪。方若兮习以为常,带着虔诚和怜悯,会一脸严肃地听她们讲述,一旦跑题,或是说到没什么吸引力的话题,方若兮才会提示,把讲述者内心最真诚的感受诱发出来。方若兮久经沙场,只需要只言片语,就能把人感染,让她毫无保留阐述故事里最实质的东西,例如为什么会爱他,既然知道他结过婚,那为什么还要在所不惜地去爱,可是现在为什么又会后悔,诸如此类,总是把人的眼泪引出来她才罢休。
显默默迟了半个钟头,最后还是出现了。人都是如此,活着就是为了画一个圆,有始有终,而圆却把终点和始点结合在一起,这不是一种退步,却带着神秘的诱质,使人无可奈何地趋向这种结局。当方若兮说来云上咖啡馆的时候,她就感觉是注定,这一世怎么也抛不开,逃不掉,最后自己还是来画这个圆。
当她把云下咖啡馆顶给别人的时候,她没有料到自己还会回来,隔了这一年多,就像灯蛾扑火一样重新回到这个城市。她把顶得的三十多万拿走,并没有感觉不合适,竟然是他给的,那带走也是理所当然,她想着家里的姥姥,感觉小城市更应该是自己所要的生活。回到故乡,她依旧开了间咖啡馆,小城市就是缺少这样一间带着情调的咖啡馆,所以生意还不错,而且也不需操多大的心。咖啡馆的名字还是云下,里面的摆设还是简单藤椅,装饰还是蜡染布艺,一切都在重复。显默默像中了毒瘾,可以想戒掉,可是最后只能缴械投降。
日子是平淡,是安静,都如所愿,可是寂寞也如潮水,显默默一日一日地加倍想念这个城市,也许只有在这个到处都是陌生人的城市,她才可以理所当然地寂寞,而在故乡,到处是亲朋,因为熟识而承受的寂寞更是摧残人,最后她还是把咖啡馆留给弟弟,就逃回这个城市。
显默默隔着橱窗看到显默默,就意识到是她,她也该出现。见显默默走进来,就站起来招手示意她过来。显默默也敏感地感觉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就大方地走过来。
方若兮问她喝什么咖啡,要不来杯皇室咖啡?显默默愣了下,有点敏感,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喝皇室咖啡。
“那就来杯皇室咖啡吧。”显默默显得疲惫,可是听到皇室咖啡,还是端正了身体,似乎又嗅到咖啡的芬芳。
咖啡馆还是旧样,隔了这么多年,一切都没变,没有陈旧也没有更新,似乎一切都那么耐用。
方若兮注视着显默默看,似乎想把眼前的人看透,她很美丽,只是眼神有点惶惑,似乎犹豫不决,惶恐不安。显然,她被自己的错乱感情折磨够了,乃至快声嘶力竭。
咖啡上来了,还是那股味道,再隔上好多年也不会变。显默默就热喝了一小口咖啡,随后娓娓道来。
“你知道不,这间咖啡店的男主人是我第一个男人,那时我还在上大学。”显默默从这里开始讲起。
方若兮有点吃惊,她没有料到这间咖啡馆跟眼前这个女人这么有渊源。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用眼神鼓励她讲下去。
显默默就讲了她跟秦宋的爱情。
“你说他现在离了婚?”方若兮插了话,既然离婚了那两人该好好地在一起啊。
“是。只是那时候感觉到最开始他都在骗我,所以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走掉,实际他离婚也是在我走掉之后。”显默默喝了一大口咖啡。
“哦,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去找他,偏要如此地折磨自己?”方若兮盯着显默默看。
“开始听说了,可是感到他活该,所以一旁幸灾乐祸。直到遇到第二个男人,我才知道我心里还念着他,所以找过来,然而物是人非,他活在儿子死亡的阴影里走不出来。”
“哦,如此,那你跟第二个男人之间算什么关系?”方若兮总想找到新鲜的成分。
“也是****,这次自开始就知道他结了婚,自开始就知道他对我不怀好意,可是我还是毫无防备和他发生了关系,我为此感到羞愧,你想,我爱的第一个人欺骗我,我生气地走开,结果却心甘情愿受第二个人欺骗,所以很久也没有想明白。”
“那你现在想明白没有?”方若兮想听她的高见。
“没有,已经没什么时间想那么多了,也许因为爱,也许是因为****,是因为寂寞,女人更是不堪寂寞的。”显默默若有所思。
“哦,那你现在怎样打算?继续做人家的****?”
“没有,我一年前离开了第二个男人,悄悄回了故乡,我想我终于摆月兑了尴尬的角色,可是我在故乡却静不下来,心里竟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城市。”显默默说着把目光投射到窗外,窗外是冬日的阴寒,行人寥寥,一片宁静。
“也想着这个城市的人。”方若兮补充一句。
显默默迟疑了好一会,说道:“是的,我竟然想着他们,想着过去的一切,只不过很奇怪的是,我想第二个男人比想第一个男人多些,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在爱着第一个男人。”
“为什么想他们?”方若兮问道。
“不知道,我只是感觉自己深深地依恋着他们,念着他们的好。”
“那现在你见到第二个男人吗?他怎么样?”
“没有必要了,相见还不如不见。”显默默幽幽地说道。
“哦,隔着距离可以想他,却在咫尺见又不愿见她,就是这种情感?”方若兮总结道。
“也不是,只不过见也没什么意义,我得了乳腺癌,我回来做例行身体检查,结果才发现自己病入膏肓。”显默默说完倒坦然许多,她是在昨天上午接到体检报告的,下午一个人在公园看报纸,看到情感的天空,就想着给方若兮电话。
方若兮感到吃惊,忽感到再问下去很残酷,就打住:“严重吗?只不过不要担心,就是晚期,乳腺癌也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成功率。”
“可是,一想到要割去半个****,想到要经过五六个流程来化疗,要满头青丝掉进,我的心就寒了。我还年轻,一切还没有得到,却要如此,你说生还有什么意义?”显默默哀怨地看着方若兮,心里嫉妒她的健康,嫉妒她的超然,她可以像心理医生一样听别人的感情讲述,可以超然事外,同是女人,为什么命却如此不同?显默默感到困惑。
方若兮不知道怎样安慰了,显然她又自杀的意思,感到这篇报道可能不能刊发。
“人实际有多种活法,即使缺少了身体的某个重要部位,可是人其他的地方还有生命,脑袋还要思索,该做的事情也一定很多。”方若兮感到自己说得很无力,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放心,我回去接受治疗的,也会努力地活下去,我找你来不是要你同情我,而是想把我的感情告一阶段,想说我这一辈子也爱过,哪怕是错爱。这样,即便我死了,也该没什么缺憾。”显默默说得很悲壮,也很煽情。
方若兮一时无话,原来她只是想告诉别人她也有过爱。两人沉默地坐了好一会,都落寞地看着橱窗外。
“什么时候能登?”显默默最后打破沉默。
“明天都可以。”
“哦,那好,那我走了。”显默默站了起来。
方若兮连忙站了起来,伸出手拉了显默默的手,她的手冰凉,给人透骨的寒气。没有说什么,显默默就走了出去,方若兮看她消失不见,才长长地缓了口气,需要向总编报告一下,要不她如果自杀什么,就难免引起纠纷,虽然她的陈述已经被全盘录下。
方若兮过电影一样把昨天的情景一一过了一遍,闷闷地坐了好一会,就给陈文是电话,结果那边关了机,要她留言,显然他正在出庭辩护。方若兮气鼓鼓地关了手机,愣了好一会,一时想不起给谁电话,就想起表哥,便打电话过去。
齐城没有课,待在家里正在逗小孩子玩,看是方若兮的电话就接了。
“喂,又有什么事情啊。”齐城显得不耐烦,这个表妹一旦找他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听你的声音好像很不耐烦啊,人家只不过打电话问候你一下。”方若兮不高兴,就尖了声音说。
“哦,那我很好,你怎样?”齐城转而嘿嘿笑了。
“我也不好不坏,活着呗。你在干什么?”方若兮依旧没好气。
“哄小孩啊,你表侄子会张嘴说话了啊,爸爸爸爸叫得很欢啊。”齐城说着看着眼前的孩子,心中更是快乐几分。
“是吗?那我可要去看看了,你是在家里吧?”方若兮一下子热情起来。
“看吧,你要来就直接说过来吗,何必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齐城知道她定是有事情。
“看你说的,人家不过是想看看表侄子,你就嫌人家烦啊。”方若兮噘起了嘴巴。
“你过来吧,你表嫂在家。”齐城也不敢惹表妹生气,只好让她过来。
“那好吧,中午预留我的饭啊。”方若兮就挂了电话。
这边雪妹在给齐城织毛衣,见他挂了电话,就问是谁。
“是若兮,说过来,中午要在这里吃饭。”齐城淡淡地笑笑,也就继续拿着玩具逗孩子开心。
“那你师弟来吗?”雪妹问得是陈文是。
“没提起,应该不会来吧。”齐城看到儿子笑了,顿时也眉开眼笑。
“那我去买菜,冰箱里菜也不多了。”说着雪妹收了毛线放在一旁。
“不需要买太多,她也不是外人。”齐城没抬头说了句。
雪妹拿了钱包,就往外面去。齐城边对孩子说快向妈妈说再见,快说。可是小孩还小,似懂非懂地看着大人,只是呵呵地笑着,一双小手还在不停地摇晃。雪妹看了一眼孩子,就穿了鞋子出去了,心里感到满意,看他父子俩玩得开心,只觉得生活一天天有意思起来。
方若兮挂了电话,就下楼来,开了车往齐城这里赶。到了齐城家,见齐城正在哄孩子,对自己没多打理,就上前揪齐城的耳朵,齐城惹不起,连连告饶。
“你不是说过来看表侄子,还不跟表侄子打个招呼。”齐城连忙把孩子往方若兮身边送。
方若兮看到憨态可掬的表侄子,自是喜欢,抱过他,就说:“喊阿姨,喊阿姨。”
孩子一点也不认生,只是嘻嘻哈哈地笑着,一双小手乱模方若兮的脸蛋,把方若兮逗得哈哈大笑。
“看你这么喜欢孩子,那什么时候也养一个啊。”齐城跟表妹开玩笑。
“喏,我可不想那么早要,我还想多玩几年。”
“得,你也不小了,上次文是过来看孩子,就吵着回去生养一个呢。”齐城变得婆妈起来。
“去,他想归他想,要不要可是看我。”
这时,雪妹从外面的超市买菜回来了,见方若兮已经来了,就打招呼。“哎呀,我们的大作家来了,可是稀客啊。”
自齐城结婚后,方若兮确实第一次来这里。方若兮有点不好意思,连说:“表嫂好啊,平时想着你带个孩子麻烦,所以不敢来打扰啊。”
“不碍事,你尽管来,平日里有保姆,只不过现回去过年了。”雪妹显得很热情。
这样寒暄一番,雪妹就进厨房做饭,而方若兮平时不下厨房,也就跟着齐城在客厅哄孩子,两人像两个大孩子一样,逗着小孩笑。
饭后,方若兮没久待,过了一点见孩子睡了,就告辞。雪妹放了毛衣,送她出来。方若兮见齐城在里屋不动,估计大声说我走了,最后见表哥还是没理会,只好挽着雪妹的臂弯出来,到了电梯口才跟表嫂作别。
回去的路上,方若兮想着表哥家里的温馨、融洽,不觉有点妒忌,更感觉自己家里的冷清,感到陈文是不是想象中那样好玩,一时给有点岔气,准备回去修理一下他。他这个人是个木头,就知道事业,一天不修理啊,就一点情趣也没有,所有的都需要人家教。方若兮这样想,后来直接去了书店,去买关于夫妻营造生活情趣方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