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走过来,围在翟让旁边的人都默默的起身,他的小儿子跪在父亲的脚边嚎啕大哭,董策记得这个小家伙儿,才七岁,调皮捣蛋的紧。网翟让的妻子在一边哭的几乎要晕了过去,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董策心里一阵阵的抽搐着,他的大女儿才十五岁,却已经有了小当家人的样子了,虽然自己也是眼中含泪,目光悲切,却是一边哭一边在安慰她的母亲。
“大人来了?”
大女儿瞥见董策,赶紧要下跪见礼,董策摆摆手,低声道:“免了。”
他走到翟让身边,单膝点地,翟让似乎是看到了他,本来涣散的双目忽然有了神采,他挣扎着要坐起身来,一用力,又是一大口含着血沫的鲜血从口中喷出。
“你别动,你别动,有什么话慢慢说,本官一定为你办成!”董策扶住他,温言道。
翟让口中发出赫赫的声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那一双儿女。
董策重重的点点头,他忽然站起身来,用力的击了击掌,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边来。
只听董策大声道:“今日有十里铺安乡墩军户翟让,奋勇杀敌,为国效力,斩杀建奴阿哈一名,按照朝廷规矩,当赏银十两!大同镇并给白米两石!本官今日便在这里当着各位的面许下诺言,这十两白银,我董策定要为翟兄弟拿到,一文不少,交予他的家人!他家今后的日子,定会和和美美!他的女儿出嫁,我董策为他置办一份儿丰厚的嫁妆!他的儿子,我定要为他谋一份儿前程!张七四兄弟,与翟让兄弟一般无二!”
他扫视众人,庄重肃然:“董策今日所言,若有虚假,让我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翟让似乎听清楚了他的话,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脑袋一歪,再也没了呼吸。
古人敬鬼神,在这个时代,再没有比发誓更能取信于人,更让人感觉虔诚沉重。更何况是如此毒誓?
听着董策的话,看着董策那庄重的面容,众人心里都像是有一道暖流涌过,舒服熨帖的紧。能有这么仁义的一个上官,便是为之效死也不冤枉了。
翟让和张七四的家人更是纷纷跪在地上向董策磕头称谢,感恩戴德,脑袋磕在青砖地上砰砰作响。
董策赶紧把他们扶了起来。
李贵的伤势并不严重,那一箭看似是被他的大腿射穿,实际上只是在大腿外缘一侧穿了过去,伤口不大,也不深。而且射穿还有一桩好处,直接把箭簇和箭杆折断就行了,不需要再进行把箭头挖出来这样一个繁琐且极其疼痛受罪的环节。红袖的金疮药效果极佳,李贵包扎好了,竟是能勉强能活动了。
董策让他指挥着那些女人孩子把两间空房收拾出来作为灵堂,把尸体放了进去。
剩下的人则是聚在那些尸体旁边。
石进这些人看着那些建奴甲兵和阿哈的尸首一个个两眼发亮,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么多钱!”周仲咂模咂模嘴道:“当初我还在蓟镇的时候,建奴来袭,队中一个弟兄斩了一个真鞑子的脑袋,功劳报了上去。那些官儿们军饷都给贪墨的剩不下多少了,这等大功却是不敢贪墨隐瞒,五十两银子一分不少的赏了下来。后来那兄弟便带着钱走了,听说是在保安州乡下买房置地,现在小日子过得可是滋润。”
大伙儿一听,都是来劲了,除了苏大成还是那副阴惨惨的样子,众人都是满脸的兴高采烈,纷纷说着银子到手了要如何花销去。多半都是买房置地,做个小小财主,这也是国人一向的做法。
“瞧你这点儿出息,这些算什么!还有几个建奴等着咱们用他们的项上人头去换钱呢!”
周仲说的正高兴,后脑勺上已经是挨了一巴掌,便听董策笑道:“且不说他们的脑袋换来的军功,单是他们在咱们大明劫掠了这些时日,就不知道有多少身家,把他们杀了,这些金银珠宝可就都是咱们的了!”
众人一听,更是大为兴奋起来,纷纷道:“杀了那些狗鞑子,抢了他们的银钱!”
董策微微一笑,伸手虚虚的摁了摁,大伙儿顿时都不说话了,一双双眼睛都瞧着他。
他扫了众人一眼,沉声到:“我董策行事,各位也都看在眼里,今日在场的,人人有份儿,谁也不会短了好处。但是现在不是商量这个的时候,咱们还得把那几个建奴给杀来,军功的分配,等回来再说!谁有异议?”
谁有异议?
无一人有异议,齐声道:“咱们听头儿的!头儿说怎么干怎么就怎么干?”
经此一役,董策的威望可说是攀升到了顶点,他的算无遗策,他那的步步为营,一点点儿将对手算计致死的深沉心机,都是让的众人心里又是佩服,又是畏惧。这时候几人看向董策的眼神中都是充满了敬佩崇拜。
程不识以严苛军法治军,士兵们畏惧军法,畏惧上官,则纪律严明,令行禁止。李广手腕高妙,爱兵如子,则士兵拥护敬重,死战不退,士气高昂。
敬畏,敬畏,敬和畏,这两点能做到一点,就已经是难能可贵,手下军队即可称为天下强军。
而能让部下对自己即敬且畏,做官做到这个份儿上,亦可称叹为观止了。
在董策自己尚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在逐渐融入这个时代,也不断的进步着,一步一步的化茧成蝶。
接下来,便是把这些后金兵的拖到一边去,董策吩咐几个墩军家眷把血迹清洗干净。
两个马甲一个步甲五个阿哈,一溜儿八具尸体摆在一起,在火把的照耀下这些死人面色青白,狰狞可怖,身上脸上都是鲜血。
“还有一个阿哈在不远处树林中等候,夜长梦多,咱们不能再耽搁了,赶紧把这些狗鞑子收拾干净,再去袭杀剩下那些建奴。”
董策一声令下,众人一起动手,很快便是把这些后金马步甲和阿哈给扒成了光猪,他们的身上赤条条的,露出了一身的黑毛儿,连根丝儿都没剩下。
这一幕看的董策有些啼笑皆非,他本意是想把这些后金兵的武器和甲胄给武装自己人。
后金别的手工业都不怎么行,像是绫罗绸缎,瓷器金玉这些东西比之大明天差地远,但是他们冶铁和铸造业却是相当的发达。强盛发达,根源是重视。这个起自于白山黑水之间,渔猎于马背之上的民族,和他们的祖先一样,最看重的就是铠甲和武器,在他们崛起之前,一户人家家中最宝贵的财产,便是一副铁甲。之后建州占据辽东,建立后金汗国,就更是大力发展这方面,每每南下入寇,第一个要劫掠的,就是汉人的铁匠。
据说在后金辽阳城南北,有绵延十几里的铁匠铺,火光昼夜不息,一刻也不停的打造着武器铠甲。
而且大明这个运输大队长也在去在其中起到了很不小的作用,天启五年十一月下旬,新任辽东经略高弟以耀州新败,官军士气不振为由,下令主动放弃关外地二百里辽西走廊。高弟的撒兵令才刚刚传达到宁远,隶属山海关的三协明军就立刻奉命南下。十五个营的关宁铁骑——赫赫有名的关宁铁骑——就抛下了一切可以抛下的物资,无数储备着大量粮草和兵器的仓库没有一个被烧毁,关宁军只是在各个仓库上贴上封条后就匆匆离开。
仅此一役,关宁铁骑在宁远以北抛弃的物资计有米豆十五万石、干草百万斤、棉布八万余匹、白银一百二十余万两、铠甲三万余具、火炮一千余门,火铳、弓箭、刀盾更是不计其数。
有大明这样的对手,后金何愁不胜啊!?
有这种种原因在其中,后金是越打越强,大明是越来越弱。这一点从装备上就能体现的淋漓尽致,大明士卒的鸳鸯破战袄和人家的铠甲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远,这些马步甲的甲胄,任一个挑出来,都是明军中百户队官这一级才能穿的。他们的大弓重箭,他们的长铁刀长枪大斧,也不是明军的武器能比的。
却没想到士卒们把铠甲扒了之后,把这些后金兵内里衣服也给扒了。很快董策就知道了原因——这些后金兵的内里衣服竟然都是丝绸制作的——这在北地宣大的穷困军户中可是根本见不着的稀罕物,绝对的贵重物品。
王通瞧了一眼,断定这要是在镇上或者县里的成衣铺子里,就这一件儿丝绸内衣,至少也要三四两银子往上数。
王羽已经两眼放光的说这要给自己的女儿以后拿去做聘礼了。
董策也不由得感叹这些后金兵真是有钱——其实想想也是,这会儿建奴中的女真人,才不过是二十来万人,丁口六万,而辽东汉民却足有数百万。这些后金马步甲几乎都是不事生产的军事贵族,每个人家中都有不少田产和少则数人,多则十数人,数十人的奴才,又经常有大笔大笔南下掠夺的财富进项,能穷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