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香昨晚做了一个惊异的梦,梦里出现了一道白光,明晃晃的,却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言*情**』
这条河突然之间把她和丁一芳阻拦,使之天各一方。
梦醒时分,天刚刚放亮,她坐起来穿衣服,觉得浑身无力,整个人像垮了似的。最令她难受的却是心灵上有一种无处倾诉的痛苦,这痛苦使她常常在独自一人时默默流泪。这痛苦好像一枚果子,为了生存她必须把它吃下去,哪怕这枚果子带刺带血带腥臭,她必须把它嚼碎,咽下。
她穿着衣服,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刚刚从嘴角舐到泪珠咸涩的味道,马上又有断线似的泪珠滚落。她听见了自己心灵的声音,那轻若游丝的声音,嘀嗒,嘀嗒,嘀嗒……她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孤独中。此刻,她庆幸孩子们还在熟睡,没人看见她流泪。
她对自己说:贞香,你犯不着把情感看得太重了!其实它留下的只是伤痛和眼泪。这个世上还有需要你的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神灵在看着你,你是站直了活下去,还是趴下起不来……
昨天,贞香和丁一芳去办了离婚。
他们的手续办得很低调,也很顺利,这全仰仗街道办主任胖嫂。几天前贞香曾来到街道居委会,胖嫂一看见她就体贴地关上门,拉她坐下,听她诉说了自己的婚姻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离婚的请求,胖嫂听罢义愤填膺,怂恿她和那个“偷汉子的小贱人”针锋相对。可贞香把涉足军婚的严酷事实向胖嫂摆出来,这性命攸关的处境和贞香恳求的眼泪让胖嫂终于屈从,很快给她出具了证明。
胖嫂虽然化水平不高,心肠却很软,她以夫妻感情不合为由开出离婚证明。
“唉,贞香,你真冤啊!”
在胖嫂的眼中,贞香实际上是一个忍气吞声出让丈夫的冤大头。她不明白贞香对这种负心汉为什么不报复,不给予整治。
胖嫂认为,眼下贞香站得正,行得端,只要坚守自己的婚姻,那丁一芳该死该活都是他自找的。胖嫂还记得当年贞香和丁一芳结婚时的样子:他牵着她的手一路小跑从门前经过,胖嫂问,你们去干什么,丁一芳回头朗声说,我们要去登记结婚!那时两人脸上的色彩好比春季的桃花,一闪而过的眼神比正午的太阳还明媚……可如今,那一切如云烟,贞香成了被弃之人。胖嫂不理解贞香的做法,内心真有些愤愤不平。
昔日的恩爱夫妻生生被分离,丈夫将毫无羁绊地找他的相好去结婚。虽然他会对威逼自己的新人抱着轻蔑冷淡甚至敌意的态度,但终究是走上了受律法保护的正道,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家人了。
胖嫂想,这不是冤大头是什么……还有没有天理?
没几天,东门老街爆出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一街两巷上至官差,中至商贾,下至贩夫走卒与街坊邻居,都在谈论贞香的故事:贞香那唱戏的丈夫玩女人,竟然玩上了军婚。贞香不哭不闹不提任何条件,把自己的丈夫让给那个贱女人了,真是天下奇闻。
有人认为这是贞香为救丈夫的无奈之举,有人认为这是贞香气急了神经出了毛病,还有人就等着看稀奇,看贞香会不会像自己伺候的婆婆水枝那样,有朝一日也会变疯……
苦了两个孩子。
这天,丁咚和红雀在后院石榴树下写作业,却听见院外传来一群黄口小儿稚女敕清脆的歌谣声。
“丁咚的妈,
一枝花,
地地道道大傻瓜。
儿子顶了绝户姓,
自己的男人送人家。
世人听了笑掉牙!”
红雀抬起头,惊声说:“哥,你听,他们好像在说你……还有妈妈……”
“再听听……”丁咚脸涨得通红,他低声嘟囔。
这些天来,丁一芳按当初和贞香商议的决定,离婚后他不再进家门。他们约定,离婚的消息暂且不告诉孩子们,如他们问起爸爸来,就说下乡去了。等过了一段日子,孩子们渐渐习惯后再告诉他们。
这几天见不到父亲的红雀听了母亲的回答只是觉得不习惯而感到失望,也没有多想,可丁咚听了满月复狐疑。他看见父亲常穿的衣服鞋帽和牙具不见了,他现母亲的眼里常常噙着泪水。他还看见母亲干着过去都由父亲干的劈柴挑水的重活,由于劳累,她总朝腰背上贴膏药……这一切令丁咚无论如何想不通,他预感到家里一定出了大事,这件大事还和父亲有关。
“丁咚的妈,
一枝花,
……”
院外的孩子们还在吟唱,不知道厨房里的母亲是否听见。丁咚联想到家里的变故,好像明白歌谣里的意思了。
“你等着……”他对妹妹说了一句,然后腾地站起身,奔出院子,朝那帮孩子飞一般跑去。
十来个学龄前的孩子见了气势汹汹的丁咚,顿时一哄而散,撒丫子四处逃窜。丁咚紧追着一个不放,没几步追上了他。这是一个约模六岁的男孩,被丁咚一把抓住胳膊,他打了小男孩一嘴巴。
“日你妈!”
男孩捂住脸怒视着丁咚:“你干嘛打人?”
“你再唱,老子再打!”丁咚说着又踢了男孩一脚。
男孩分辩道:“又不是我一人唱……”
丁咚将男孩双手反剪擒住,男孩的手腕被弄疼了,大声喊叫起来:“大家都唱,你为什么打我?”
“不打可以,只要你告诉我……这歌是谁让你们唱的,我就放了你,不然,把你得胳膊扭断。”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男孩疼得哭起来,他抽泣着说。
丁咚正要下狠手,贞香跑来了。她气喘吁吁地拉着丁咚。
“别打人!”
丁咚走时一掌推开那男孩,男孩摔倒在地上。还没等贞香俯身去扶他起来,男孩早爬起来跑了。
回家的路上,丁咚阴沉着脸,瓮声瓮气。
“妈,我爸好几天没回家,到底咋回事?”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他下乡去了。”
“你骗人!”丁咚站住,他虎着脸怒气冲天地说:“他跟别的女人走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傻瓜。”
贞香看着丁咚,突然感到儿子非常不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溢出来,滴答落在地上。有人从他们母子身边走过,她不经意地擦去眼泪。
“他不要我们,跟一个狐狸精跑了。”丁咚大声嚷。
贞香摇头。她拉起儿子一只手,指着天边说:“来,你看看那边……”她把丁咚推转身去,看着远处即将西沉的太阳说:“你看……太阳多高,多亮啊,可它也会变暗,下沉。到了晚上你再看月亮,月亮每天都不一样。圆了缺,缺了圆……孩子,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
“他说过,他说过的……”
“他说什么?”
“就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像个叫化子回来了,他说……他说,我们四个人永远不分离!”
“可是他忘了。”贞香控制着自己几乎哽咽的声音,“谁没有忘事的时候。一句话……一件事……嗯?”
母亲的劝解不起作用,可她的话让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从母亲话语的侧面得到了所有的证实。一种被抛弃被欺骗的伤心遍及他幼小的心灵,他突然扬起头,冲天狂叫一声:
“丁一芳,王八蛋,我以后要杀了你!杀了你!一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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