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微微晃了晃昏沉沉的头,有些疑惑地眨眨眼,不知道连晟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只住着管教嬷嬷和刚入宫的宫女,东厂督主为什么会亲自跑来这里?
比塞壬更惊讶,甚至可说惊恐的是管教嬷嬷。尽管没见过连晟,但连晟督主的衣服和腰间明晃晃的腰牌都足以让管教嬷嬷不由自主地抖上好几抖。眼见着平时舞着藤条气势骇人的管教嬷嬷腿一软,啪一声就跪在了雨地里,塞壬眨眨眼,觉得一向在自己心里挺吓人的嬷嬷忽然变得渺小了起来,畏缩缩地缩在那里,一点气势也看不到了。
嬷嬷一跪,其他宫女也不敢站着,顿时也随着一起跪了,噼里啪啦带起一片水声。塞壬顶着一张泛着极不自然的潮红的脸,本也想跟着一起,却不料连晟盯着她的脸,皱了眉头,在她屈膝的那一瞬间忽然开口,道:“你,滚过来。”
“我……?”塞壬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见对方仍皱眉盯着她,就当他是默认了,便乖乖向他走了过去,一直到离他一步远的时候才停了下来。然而,连晟却仍微皱着眉头,沉沉地看着她,而后吐出一句:“怎么,这会儿才怕起我来了?现在才知道守规矩,未免太晚了。”
“你有什么可怕的……”塞壬意识迷糊,没什么力气地答了一句。他这话没头没脑的,可不知道怎么了,塞壬就是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便顺着自己理解,又向他走了一步……就走进了他的伞里。
身后,临桂又在心里张大了嘴,却十分机灵地微微移了移大伞,将两个人都好好地罩进了伞里。
“你不要后悔。”看着已经站在自己身旁的塞壬,连晟忽然微微倾了倾身子,在她的耳侧开口,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过的话,你最好一句也不要后悔。”声音阴沉,带着极重的威胁。说完,他直起身子,目光总算离开了塞壬的脸,移到了管教嬷嬷的身上。
连晟什么都没有说,一直俯着身子额头贴地的管教嬷嬷却忽然猛地颤了一下,仿佛是感受到了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抖得越来越明显。像这样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连晟什么都没做,便转过身去,道:“走。”临桂听了,忙应了声“是”,仿佛不经意似的扫了那管教嬷嬷一眼,便擎着伞,紧紧地跟着在了连晟和塞壬的身后。
塞壬迷迷糊糊地走在连晟的背后,勉强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她的连晟,有些疑惑,拿不准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前面的连晟不说话,后面的临桂倒是十分热情,一离院子,他就微低着身子,开始对塞壬关切地询问道:“素以姑娘,您觉着怎么样,哪儿不舒服?哎呦,看您这小脸红的,您可稍微等等,这就给您找太医去。”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塞壬在宫里的名字的。
塞壬慢慢地呼出肺里灼热的空气,想回答他的问题,头却越发昏沉了。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越发模糊,眼皮由合起到张开的周期也越来越长。还没等到回答,她就蓦地踉跄了一下,而后身子一软,便冲着积水的地面倒了下去。
在意识的最后,朦胧的视线里,塞壬像是看到,似乎一直没在意她的存在的连晟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接住了她。
很暖和的怀抱。
*
塞壬醒过来的时候,贴着的是久违的温暖又柔软的被褥。她缩在软绵绵的被子里,意识仍旧没清醒过来。尽管因为睡得太久而有些头痛,她却还是想就这么一直一直睡下去。因为管教嬷嬷的严厉和为寻找仪器的熬夜,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
接着,她才看了看面前的环境,迷迷糊糊地考虑起自己是在哪儿。其实,倒也不算考虑,因为她很快就认出了这个眼熟的地方。
这是连晟的住处,她曾经进来过一次的。就连这张床,她也曾被按着躺过一次,只是那时候,这张床还没这么舒服,而是硬邦邦的,仿佛能直接贴到床板。
这时候,塞壬才慢慢地想起来,自己是昏倒了的,在昏倒之前,连晟把她带离了管教宫女的地方,瞬间让她逃月兑了苦海。没想到,尽管一直显得阴沉沉的,见不到什么好脸色,但连晟其实是个好人嘛……让她离开那么糟糕的地方,她感激得简直都想以身相许了。塞壬这么想着,在柔软的被子里缩了缩身子,很幸福地用被子捂着脸用力蹭了蹭,舒服地发出了起床时的嗯嗯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连晟这里,她感觉很轻松。就算是现在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她也没竖起什么防备来。
塞壬把自己裹成个蚕宝宝,正在被子里滚动着舒展身体,却没料到在这时候,屋里忽然有声音响了起来,道:“临桂。”
冷不防听到人声,塞壬被吓得一抖,忙收了丢人的举动,翻身去看床的另一边。这一翻身,她才发现,原来屋子里根本就不止她一个人。就在她没出息地蹭被子的时候,连晟正坐在房间一角的书桌旁,伏案蘸墨执笔书写。
塞壬僵了一下,默默地缩进了被子里。
在不是很熟的人面前乱蹭乱滚乱哼,意外地……感到很丢人呢……
随着连晟的一句呼唤,临桂几乎是瞬间推开了门,走了进来,恭敬道:“督主,可有何吩咐?”连晟没答话,只是用下巴向着塞壬的方向微微一挑,临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而后一个躬身,走出屋去。没过多久,他就又走了回来,手里也多了一碗药。
进屋时又向着连晟行了个礼,临桂便向着塞壬走了过去。到了床边,他微微躬子,轻声道:“素以姑娘,您先起来喝口药,然后再歇着,可好?”
“哦……”塞壬闷闷地答了一声,顿了顿,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不管了,已经发生的事觉得丢人也没用,还不如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么想着,她就变得坦然了许多。
接过了临桂手里的药,塞壬道了声谢,盯着碗里的药顿了一下,而后轻轻抿了一口。塞壬发誓,她是真的不想惹麻烦的,可是手里这碗东西……真的是难喝到难以形容。喝到嘴里苦巴巴的,臭味呛得人嗓子难受。塞壬只抿了一口,就顿在那里,怎么都不想喝第二口了。
就在塞壬盯着药苦着脸的时候,连晟忽然开口,仍写着手里的东西,同时道:“去拿蜜饯来。”他这么一吩咐,临桂就暗道不好,是他想得不周全了。他从小被东厂当死士养大,伺候的唯一一个主子就是连晟。尽管心思细密,但伺候连晟这种冷面阎王伺候久了,谁还能想起来这世上还有一种主子喝药还得配上蜜饯的。
忙告了罪,临桂正思量着去哪儿能找到连晟从来不吃的蜜饯,就听着塞壬开口,道:“我不怎么爱果脯类的,有没有糖呀?”
还没等临桂回答,一边的连晟就向着这边瞥了一眼,道:“我可要你吃了?”临桂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悄悄抽了抽嘴角。这话说的,不是让她吃的,难不成还是东厂督主忽然想尝尝从来不吃的蜜饯是个什么味儿么。
接着,连晟就状似随意地再次吩咐道:“松子糖。”临桂听了,忙应了声“是”,转身就找糖去了。
塞壬仍端着那碗药,很嫌弃地闻了闻,却还是努力张嘴,想要一口闷进去,少尝点苦味。只是,她实在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药的味道,刚一入口,她就因刺鼻的气味和难言的苦味而呛了一下,然后扶着床沿,低着头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嗽的时候,她见自己的视线里慢慢移进了一双脚,抬起头,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晟已经放下笔离开了案边,走到了她的面前。“蠢货。”他说着,拿过塞壬手中的药碗,坐在床沿,用碗里的汤匙搅了搅,散了散热度,而后舀起一勺药来,冷冷地吩咐道:“张嘴。”
在临桂拿着糖飞快地回到了屋子的时候,看着屋里的景象,他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那个拿着药碗坐一边的……应该只是个和督主长得很像的人而已吧。
“我不想喝了。”塞壬坐在床上,蹙着眉头,闷闷不乐地盯着碗里的药,“简直就像会喝死人一样……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
“要么喝了,要么病死,或者你更想让我给你弄个管子,硬灌进去?”连晟说着,见临桂回来了,便挥了下手,道:“糖。”
“是、是,这就拿来了。”临桂难得得有点结巴,他躬了躬身子,忙把糖送了过来。连晟便顺手拿了两块,送到了塞壬的嘴里。上好的蜂蜜松子糖,甜腻腻的,入口即化,让塞壬一含就惊艳了起来。“这个好好吃!”她赞叹着着,伸手还想去拿,却被连晟挡了一下。
“喝一口,给你两块。喝完了,全都给你。”连晟说着,搅了搅碗里的药,又舀起一勺,送到了塞壬的嘴边。
临桂觉得,自己这口气算是上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