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感觉最是煎熬,在莉迪亚的度日如年中,威克姆和克兰修女一起回来了。克兰修女坚持要和威克姆先生一起去送弗兰太太,她为什么会这么做,除了心慌意乱的莉迪亚,明眼人都心中有数。
特兰太太冷冷地瞥了眼笑靥如花,时不时拿水汪汪的眼睛偷瞄威克姆的克兰修女,赶她回自己房间睡觉:“马上就要过圣诞节了,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她这样对威克姆和莉迪亚说。
莉迪亚信以为真的和克兰修女说再见,还用充满感激的口吻感谢对方,如果不是克兰修女开门开得快,她的阿尔瓦还要在外面冻上好一会呢。
她的热情让威克姆怪异地瞟了她一眼。
收到感谢卡的克兰修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特兰太太不给丝毫面子的驱逐她无关痛痒,但眼前这个女人真心实意的道谢却让她脸庞像火一样炙烫,倍感难堪的她屈膝行礼,匆忙退出了起居室——那姿态与落荒而逃无异。
克兰修女离开后,特兰太太对威克姆道:“亲爱的威克姆先生,说真的,您能够在这个时候回来真的是太好了,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但我觉得您有这个权利获悉它——”
威克姆瞥了眼并了并双腿的莉迪亚一眼,作洗耳恭听状。
特兰太太给了莉迪亚一个安抚的表情,莉迪亚双腿并得更紧,膝盖上的旧围巾也被她紧攥成了一团。
“威克姆先生,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完全属实,我可以用上帝的名义起誓,”特兰太太表情庄重,“在我把这件事告诉您之前,您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威克姆校正了下坐姿,神色诚恳:“您说。”
“我想问您,您这次回来,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了呢?”特兰太太这样问道。莉迪亚的身体不自禁地前倾了一点,眼神格外专注。
“不,特兰太太,对此我恐怕无法作出承诺,”威克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他的否定让莉迪亚心下一沉:自己虽然不指望能够从这个人身上得到多少益处,但也希望阿尔瓦能因他过得好些,不管怎么说,阿尔瓦也是他的孩子不是吗?
“既然无法做出承诺,你又为何回到这个镇上来?”威克姆出人意料的回答让特兰太太的语气里充满了火药味,她觉得她的好心被辜负了。“还是你刚才所说的为妻子冒险一搏只是一个无聊闲暇的玩笑?”
特兰太太突如其来的怒火让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表情有瞬间的错愕,但很快他就变得从容了。
“亲爱的特兰太太,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所说的无法做出承诺是因为我的家并不在斯托克,您知道,我和我的妻子是从别的郡过来的——指不定哪天我就带着他们回故乡了。”
“这么说,你以后会一直把她们带在身边了?”特兰太太的脸色好看了些。
“是的,特兰太太,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让我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威克姆真诚的说。
“既然这样,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特兰太太盯着威克姆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你的妻子在前段时间撞到了头,昏迷了五天五夜,醒来后以前的事情全部忘记了,包括你和阿尔瓦——”
莉迪亚也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威克姆,此刻她已经忘记了窘迫,一心一意想要知道他对她失去记忆后的看法。
“这……真是不可思议。”
半晌,威克姆才缓缓开口。他在今晚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望向他的妻子,莉迪亚条件反射地低下了头,像只受惊的小鹿。
“亲爱的特兰太太,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事实上,就算您不说我也有点怀疑了,”威克姆脸上的表情镇定如常,就是特兰太太也不得不惊叹他的自控力,“毕竟,没有哪个做妻子的会用陌生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丈夫,用生疏的口吻说‘先生,我要报答您’。”他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一抹微笑。
莉迪亚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眼威克姆,低声说了句抱歉。
威克姆哑然失笑,这还是她知道他是她丈夫说的第一句话呢。
“其实这样也不错,我的不告而别一定让你伤透了心,你把过往都忘了,正好我们可以重新来过。”他微笑着说。
……重新来过?
这句话在莉迪亚心中轰然炸响,如怒放的春花。
抱着阿尔瓦从救贫院出来,天边已经熹光初现,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也有了点点融化的迹象,走在上面滑溜滑溜的。阿尔瓦被威克姆环抱在右胳膊里,左胳膊则揽着莉迪亚的肩——
莉迪亚觉得这样太过亲密想要拒绝,却拗不开对方的手劲,而且阿尔瓦虽然被小毯子包裹的严实,但在这雪化的时节最容易着凉,她哪里敢过多磨蹭,最后一家三口是以一种亲热的不得了的姿势回到的家。
这个家对威克姆而言无疑是陌生的。他把孩子放回卧室后,目光在简陋的家具和沙发上的补丁等地方一一扫过,脸上的表情有些郁沉。
莉迪亚到才能够醒来起就没有和陌生人这样亲近的共处一室过——哪怕对方是她的丈夫——每次和不相熟的人呆在一起她就觉得身上好像有跳蚤在爬,犹豫了下,她到壁炉前烤起了面包。在拿柴禾的时候她踌躇了下,还是决定把壁炉烧旺点,既然他已经向特兰太太保证以后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着她和阿尔瓦,那么……她拜托他去镇外的树林里抱一些枯柴回来,他应该也会乐意的吧。这样想的莉迪亚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麦香让威克姆飘远的神智回来了一些,他来到莉迪亚身后的沙发上坐下。可怜的旧沙发发出了一声痛苦的□。
“……您应该也饿了,”莉迪亚紧张地把烤好的面包片放到沙发前的桌子上,又像是后面有什么再追似地奔进厨房把黄油罐子拿了出来,“也许您还想来点黄油。”她惴惴不安地放下罐子,神情有些紧张。
威克姆盯着面前大一块小一块零零散散的面包片,眼睛刺痛,脸上更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几巴掌似地,火辣辣的。他把手□厚厚的黑呢绒风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皮夹打开,里面厚厚的一沓英镑让莉迪亚很不争气地倒抽了一口气,纸币上的面额更是让她一阵眼晕。上帝作证,打从醒来起,她就没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钞票!
“这些钱你拿去做家用,没有了再找我要。”威克姆把钱包往莉迪亚那边推了一推。
莉迪亚脸色涨红,“不,我不能要,”她连连摆手,“我不能花您的钱。”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花我的钱,”被壁炉火焰照耀的越发英俊的男人沉声道,“莉迪亚,你是我的妻子,是我乔治·威克姆的太太。而且弗兰太太也说了,阿尔瓦需要营养,你觉得这点面包片能派上什么用场?”
莉迪亚难堪地低下头,“都是我的错。”她确实让阿尔瓦受苦了。
“如果有人错了,那么那个人也只会是我,不是你——”威克姆苦笑一声,拈起桌上那块莉迪亚还没吃完的黑面包放入嘴里,莉迪亚急忙道:“别,那块我吃过了!”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威克姆,胆战心惊地补充,“我还没烤过。”黑面包不烤软一点,吃在嘴里就和生咽沙子没什么区别——毕竟里面掺的绝大多数是麦糠。
威克姆看了她一眼,“我要尝的就是这个味道。”
莉迪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喉结滚动两下,硬生生地把那一小块黑面包片咽下。
“咳咳……”威克姆错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很快就被噎得咳嗽不止。
“来,快喝点水!”莉迪亚把靠着壁炉的水罐拖出来——这样可以维持水温——倾斜着灌口倒了杯水递给噎得面色发青的金发男人。
这次他没有拒绝,仰脖将杯子里的水都喝干了。莉迪亚注视着他的表情,又将另一个倒满的杯子递过来。他把喝完的杯子还给她,接过了那杯满的——这次喝的明显要比第一杯慢上不少,等到哽在喉咙里的面包片被硬生生咽下后,威克姆才用比刚才沙哑地多了的嗓音低声问:“平时你就吃这个?”看她对阿尔瓦的喜爱,不可能拿黑面包喂儿子。
莉迪亚脸上的表情有些难堪,“不,我也只是偶尔吃吃。”她不安地抿抿嘴唇,眼睛注视着手中的杯子。说起来,这几个杯子还是特兰太太匀给她的,她醒来的时候,家里所有的杯子据说都被她砸烂了。
“黑面包太硬了,就算再怎么烤也不会软到哪里去,以后都不要再吃了。”威克姆指了指桌子上的皮夹,“明天去买些好面包过来,还有,别忘了给阿尔瓦和你自己买个蛋糕。”
“……蛋、蛋糕?!”那些放在玻璃窗里,精致的连看一眼都彷佛是在亵渎的昂贵食品?
“镇上的面包未必好吃到哪里去,你们先忍忍吧,过段时间我找个好厨娘回来,到时候我们可以自己烤。”莉迪亚的反应让威克姆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愧疚,“我今晚睡哪儿?”他松着袖口,上面的蓝宝石袖扣在壁炉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