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克小镇不大,一点鸡毛蒜皮大的小事就能够传得沸沸扬扬,更遑论一个昏迷了大半个月的人终于清醒过来了。
消息灵通的镇民们很快来到了威克姆家拜访,他们都对威克姆的经历好奇极了,迫不及待想要听他讲述一二。威克姆这两年虽然很少在镇上久留,但他英俊非凡的容貌和彬彬有礼的处世态度向来惹人乐道。别人出事,镇民们虽然也会感慨,但绝无面对威克姆时的激动——这样优秀的人谁忍心伤害他呢!
面对满脸关切的邻里,威克姆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对于他们的问题,他则是三言两语带过,只说是遭了池鱼之殃,无意中卷入了危险之中。众人还想再问,但看他一副心有余悸面色惨败的样子,也只能讪讪闭嘴。但他们的好奇心到底没彻底打消,有事没事,总会有人借着探望的名义过来打听消息。关于威克姆为什么会受伤的各种推理猜测更是传得满镇都是。
莉迪亚他们也饱受困扰。特别是玛奇小姐和苏珊,她们经常要出去,几乎每次都会被人缠住,烦不胜烦。
所幸,流言这种东西就和无根的浮萍一样,当事人不响应,日子久了自然而然的也就抛到脑后了,毕竟——人不是为了八卦活着。
拜访的人少了,威克姆宅自然清静下来。
这天晚上,威克姆正搂着妻子酣睡,外面的窗户却传来轻微的叩击声。威克姆陡然惊醒,目光清明的彷佛根本就没有睡着一般,轻手轻脚将妻子搁在他胸口的手放入被褥,下床打开了窗户。
那位在威克姆家待了将近一月,却不曾与人有任何交集的亚裔青年对着威克姆低声说了几句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静谧的夜里却十分的清晰。
床上的莉迪亚身体不自觉动了动。
威克姆回头看了她一眼,来到衣帽架前取了一件披风,按住窗棱一跃而下。
落入半月就请人过来好好打理的草坪里,威克姆做了个手势,两人就如同两道快得几乎看不清速度的黑影瞬间消失在宅邸里。
来到镇外,威克姆乘上了被亚裔青年偷偷驾驶出来的马车,就着月光以极快的速度赶路。
马车足足疾驰了三个多钟头,才慢慢减缓了速度。
半卧在马车内的威克姆已经可以闻到带着一股咸涩味的海风、听到海浪拍打悬崖的轰鸣。
“先生,到了。”亚裔青年声音沉稳的说。
“很好,我们下去吧。”威克姆睁开了眼睛,他说着和亚裔青年一样的语言,熟稔流畅的如同自己的母语。
亚裔青年将马车驱赶到一处死角处,又拴住了马匹,这才领着威克姆往下走。沿途,各种陡峭的岩石随处可见。
大概走了五六分钟的样子,一个呈‘L’字形状的拐角出现在两人面前。威克姆随着亚裔青年的动作往前一拐,那儿已经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人在等着他了。
“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在回国的船上了。”威克姆声音低沉。
“可我总觉得我应该再来看看你,”那个青年人转身,皎洁的月光将他清俊的面容展露无遗,“和你道个别——毕竟,我们很可能相见无期。”
“林彦,这样的话,你说起来也不嫌酸——”威克姆脸上的表情是难得轻松,他找了一块礁石坐下来。
“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吗?”被叫做林彦的青年声音低沉,“如此难得的机遇,难道你就不想参与进去好好的感受一番?”
“要不是换上了这样一具皮囊,我自然义无反顾,”威克姆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涩来,“如今就算回去又能如何?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妖怪看待。”
“别说的好像清朝没见过外国人似地。”林彦不甘心地嘟嚷。
“是见过,但不代表他们会接受这样的一个人和他们一起去造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你就不怕你的大计功亏一篑?”
“什么叫我的大计?这明明就是我们三个人的!”林彦愤愤不平,“谁又能想到明明死在一块,穿越后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呢。你们的军衔还比我高呢!结果反倒是我扛起了这一切!”
“这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威克姆苦笑一声,“但天意如此,又怎能强求。”
砰!
林彦一拳重重砸在了岩壁上,“该死的贼老天!难得好心把我们弄到了清朝却闹了这么一个大乌龙!”
“你应该庆幸不是所有人都变成了洋鬼子,”威克姆语气揶揄,他天生就是个乐观的性子,“好好干吧,我们会在海的这一边精神上支持你。不过——你确定要打着天理教的名义改朝换代吗?”要知道那可是白莲教的一个支派,同样没什么好名声。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林彦的表情很平静,“不但回到过去穿成了林清的后代,还继承了他一大票做梦都想着造反的手下,又有了你给我准备的那些枪炮图纸,不试试看我怎么甘心。”
“好好保重。”威克姆拍了拍他的肩,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我会照顾好自己,”林彦点头,“你也放宽心,我不会辜负老天给予我们的这次机遇,只要想到能够推翻清政府,将列强拒于国门之外,我就说不出的激动。”
“你还是要注意点手段,”威克姆皱眉,“不要过多的殃及无辜。”
“老大,您就别开玩笑了,”林彦被威克姆的话激得连上一辈子的称呼都叫出来了,“‘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这可是太祖说过的话,没有流血的革命怎么能称之为革命?”
威克姆无奈地瞪他一眼,还要叮嘱,被林彦忙不迭地打断,“老大,你就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话锋一转,“倒是你,真的确定那人就是队长吗?我偷偷去看了一回,和寻常的英国女人没什么两样——哪里还有队长的半分英姿?”
威克姆挑眉,“你觉得我会认错自己爱了整整九年的女人?”
“可是她的性格……”
“没什么可是了,我知道那就是她,”威克姆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上一世因为种种原因我只能与她相望不相亲,如今有了机会,她又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断不会再错过。”
“可要是有一天她想起来怎么办?”林彦小心翼翼地瞄威克姆。
“想起来更好,”威克姆脸上露出一丝由衷的微笑来,“那天濒死之际,她亲口答应我,如果有来世的话,会做我的妻子和我相伴到老。”
“……”林彦嘴角抽了抽,那样的承诺在快翘辫子的时候许下不是很正常吗?不过是个心理安慰,哪里就能当做真的来看?
威克姆彷佛看出了林彦的心声,面色不改,“如果我们没有转世,那么她的承诺自然是随着我们的离世烟消云散,但是——我们重生了,她活着,我也活着,那么她许下的诺言自然就要兑现。退让了一次,我决不允许自己再退让第二次。林彦,就当做是我的自私,”威克姆声音干涩,“放弃了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
“老大,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林彦吓了一跳,“上辈子你们已经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一切,连命都丢了,这一世——就放下所有好好的过日子吧,我祝福你们,我代表所有的战友们祝你们幸福!”
“臭小子,别煽情了,”威克姆踹了他一脚,“上船吧,时间不早了,那批军火你不跟着走你也安心。”
“说到军火,老大,你介绍的那些人你确定可靠吗?他们不会——”
“那些人靠的就是诚信做生意,上次又因为泄露消息害我受了伤,以后的交易肯定会很慎重,你尽快把澳门那条线给弄起来,以后运输军火也方便,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多照顾好我给你请过去的那几个专家,自己会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知道知道,老大,你就放心吧,我会把他们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的,”林彦忙不迭地保证。“这一次分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你和队长也要好好保重,如果有一天队长恢复了记忆,你就带她回来看我,就算套了个外国的壳子,也别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威克姆按下离别的伤感再次催促,“还用你教,上船吧!”这个地方虽然罕有人来,但白天还是会有船只经过,如果让他们看到只怕会凭生波澜。
“照顾好威克姆先生,以后他就是你的主人。”林彦召来离他们足有近百码的亚裔青年。
许振兴几个跳跃就来到威克姆面前,单膝点地跪了下来。
威克姆急忙拉他起来,“不用多礼,林彦,你被封建主义腐蚀了吗?还主人!”他不满地斥道。
林彦苦笑一声,“大哥,他是清朝人,我要不这么说他拐不了弯啊,你不把他当奴仆看也就是了。”
“行了,你走吧,”威克姆没好气的说,“再不走待会想走的走不了了——如果你不想被英**警包围的话!”
林彦模模鼻子,又把许振兴拉过来又说了几句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一叶扁舟——大船在前面数百海里的地方等着他——威克姆静静的目送他走上甲板,慢慢的,身体像标枪一样挺得笔直,庄重地对着甲板上的人行了个军礼。
看到这一幕的林彦身形一震,同样挺直腰杆对着威克姆回敬了一个军礼。
两人眼眶湿热,手放在太阳穴上久久没有放下。
小舟轻荡,慢慢消失在如水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