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石、二虎和白秧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铁庄中人。他们三都是孤儿,打小就在街头流浪,仅靠乞讨为生。后来碰到了香儿姑娘,他们才进入了铁庄,成为铁庄的一员。在尚未遇见香儿姐姐之前,他们眼中的世界世态炎凉,人人自危,讨个饭也得争个你死我活。
当飞雪降下,隆冬初至,这种情况特别严重。一方面要提防来自同辈的抢夺,另一方面在要饭的同时,还要尽可能多的储存食物。因为善心人士并不是每天都发善心。善心资源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经常要不到足够的饭菜,就连一点点过冬的食物都没办法储存。
在石头七岁这年冬天,村里村外都闹了大饥荒,村里的人们为了存活下去都无暇他顾。更遑论乞丐们的死活。为了生存下去,乞丐们开始往其他的村落行进。
没有闹饥荒的村落很遥远,最近的一个村落据说是榆林,但也需要翻过无数山头,才能到达。凛冽寒冬之下,笼罩于饥饿阴霾中的人们别无他法。他们只能前进,必须前进。目标就是榆林村。
鹅绒大雪整整下了七天,不少老弱病残纷纷死于道中,尸体被愈演愈烈的飞雪所覆盖。翻过了十个山头,向榆林村进发的人们已经行进了数百里,而人数则由原来的二百多人锐减至不足百人。目前距离榆林村尚需三百里,至少还要爬过十个山头,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还得走七天,若是大雪保持现下势头不减,这些人极有在到达之前,便魂归九泉。局势相当严峻,不容乐观,以至于有些人甚至动起邪念。
在队伍最后头,此际捂着冻得发青的双手的黝黑少年,不断对着胸口呵出热腾腾的气流,他身着一件破旧棉袄,棉绒从衣角缝隙蹿出,瑟瑟寒风由此灌入,时不时迎风鼓胀。他紧了紧棉袄,不断地赶出灌入的寒风,胸口偶尔露出一双通红细小的双手,迎空挥舞。原来胸前还包裹着一个婴孩,这个被紧紧防护在棉袄之内的婴孩,天真烂漫的大眼里满是饥饿的诉求。
二虎的寒热迟迟不退,千辛万苦贮存的口粮早已耗尽多时,小白怎还不回来?
这个黝黑的孩童便是萧石,而被护在胸口的则是寒热不退的二虎。就在他心急如焚的当口,从肩上传来一阵柔和的力道。一个跟萧石年纪相仿的孩童从侧面密林里急速跑来,边喘着大气边轻拍着萧石的肩膀,脸上笑意盈盈。他十分谨慎地观望四周,确定无人之后,轻嘘一声,迅速地从袖口深处拿出三个白色小蛋:“今天的收获,赶紧先让小虎服下。”
萧石不发一言地接过三个小蛋,十分熟练地用小刀戳破一个手指般的孔洞,塞入怀里,慢慢地倒入二虎的口中。
自从断了口粮,每日的伙食都是靠小白到密林里凶险之处夺取雪枭之卵为食。雪枭通体雪白,性喜幽居,酷爱高巢,极少被人发现。一个山头最多就只有两头。而密林之中最高树端,往往是其栖息之所。
口粮断后的当会,饿得两眼昏花的三人跟众人走失,不经意间来到密林深处,齐齐倒在一棵大树上。正当气喘吁吁的三人以为必死无疑之时,一片轻细的雪花掉落在白秧的脸上。他发现这片雪花其实不是真正的雪花,而是雪枭月兑落的羽毛。这真是绝处逢生,小白并且运用他敏捷的身手和高超的弹弓之术,爬到大树最高端,射飞栖居巢穴的雪枭。然后在惊险的高端之上,艺高人胆大地掏鸟窝。遗憾的是每窝之中雪枭之卵总是为数不多,不过也够他们维持生机了。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人数越来越少,老幼妇孺基本死绝,年幼一辈只剩下他们三人还在苦苦撑持,这引起了队伍中青壮一派的密切关注。特别是那些动了歪脑筋的。
为了活命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一般,年长的乞丐是不会抢夺年幼者的食物。不过这种规律已然不适用朝榆林村进发的这帮人了。因为他们都开始吃死人肉。距离吃活人只有一步之遥。而他们现在贪婪求生的目光,落在这三个奇迹般存活下来的孩子身上。
萧石戳破第二个雪枭之卵正准备张嘴吃掉,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蛮横的力道推倒在地。而手中的蛋亦被夺了过去。
三个壮实的中年乞丐穷凶极恶,闷不吭声地抢走了硕果仅存的两颗白色小蛋。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抢了。小白颓然无力的跌坐在雪地上。他被其他二人一脚踢翻。
不论如何还是得活下去,或许到了榆林村,情况就会好转。萧石、白秧二人怀着此般念想,又苦苦地撑持了数日,他们改在晚上行动。侥幸的避过了几次抢夺。
前方行进的队伍也抵达村口,疲惫不堪的乞丐大军仿佛遇见了新生,人人争先恐后,形成一股汹涌的人潮,澎湃而入。
造化弄人,眼前的榆林村确实人满为患,只不过都是些死人。凌乱的雪花飘落在数不清,掰不尽,僵硬无比的躯体上。显而易见,榆林村也遭到了大饥荒的摧残。
有时希望明明近在咫尺,可你如何努力都触模不到。这比没有希望更令人绝望。喧嚣不已的浪潮瞬间止歇,旋即众人开始哭爹骂娘,恶毒地咒骂误报信息的人,即使出发前他们都知道,榆林村只是比较有希望而已。
队伍的最后方,那几位特别关注萧石的中年乞丐白天搜刮无果,晚上又觑准了时机,终于再次得手。
三个中年乞丐如获至宝般跟随在大部队的身后,内心暗自窃喜,还在为能够抢到食物而洋洋自得。殊不知绝望愤怒的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盯向他们。
这次抢到的两颗雪枭之卵,很快就遭到了众人哄抢。激烈的争抢之中,两颗蛋不慎被挤碎,清澈的蛋清掉入茫茫雪地,不见踪影。不知哪个人起的头,抢不到食物的众人开始互相撕扯打斗。随着打斗愈演愈烈,有人被打死了,饥寒交迫的处境让斗至发狂的众人走上了极端,有些人开始生吃那些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活人。吃人的举动犹如掉落整车干稻草上的火星,骤然窜起烈火,窜升的烈火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无边无际蔓延开来。
绝望的众人在行进途中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厚重积雪层层覆盖下的小草,等到开春之后仍能恢复一派盎然生机。然而人一旦没了声息,便是往无间地狱里穿梭去了。
不足五十人的队伍从黑夜斗至白天,所有人都疲惫地倒在雪地里,而且是一劳永逸的躺倒了。
萧石三人处在队伍的最后方,现场陷入一片混乱之后,他们便趁着众人不注意跑到密林之间躲避,因祸得福最终存活了下来。不过此间密林雪枭之巢已被掏尽,他们只好漫无目的的继续往前行走,只要还有山头,便能存活,只要能撑过这个冬天。
不过三人终也不支,晕厥在通往另一座山头的要道之上。大雪持续不断地下着,似是向人间展示它的冷漠无情。
一辆青色的马车,在雪地里纵情驰骋,最终在通往山头的要道上停了下来。从马车上走下一面容清丽的女子,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火红如花的棉袄,宛若雪地里一团烈焰,单单看着都能令人感到些许温暖。她迈着细碎的步履,在雪地里沉默地走着。
“今年的雪比来年更冷了。”她似是感慨的目光在雪地里轻轻流转。
雪势稍缓,远处树林边上有几座耸起的雪堆。其中一座小雪堆陡然间晃动起来,雪堆上空一片片轻盈的雪花回旋轻降,被骤变的空气异流冲乱,在风中更加肆意飘散。小雪堆顶端雪块片片碎裂,沿着顶端迅速地向下坠落。雪块纷落的顶端出现了一只通红的小手掌,茫无知觉的挥舞着。
“咦,那边好像还有人。胡哥,快过来看看。”
“好嘞。”
马车上身材异常壮实的汉子,浓眉大眼,脸上还有一道可怖的刀疤。不过依然难掩他刚毅俊朗的风采。他闻言走到近前,仔细地刨开雪堆,挖出了晕厥之中的两人。
“还有气息。快走”粗略的检视之后,被称为胡哥的汉子做下判断。
二人迅速地将两个小孩抱到了温暖的马车之内。很快他们发现皮肤黝黑的孩子鼓鼓的胸口还藏着一个婴儿。
女子极为震惊地捂住嘴巴,旋即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轻轻地拍了拍胸口,然后紧紧地依偎在汉子壮实的怀里。两人目光接触里尽是一片柔和。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庆幸,这个婴儿也还活着。
这位女子名唤香儿,是铁庄庄主卓弘道之女,驾驶马车的壮实汉子,名唤胡球儿,他乃是铁庄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他们正往要赶回铁庄的路上,没想还救着三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