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通讯簿里突然多了“小樱”这两个字,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也没心思去追究这些细节了。这时,刚好常枫也上了车,坐到前排。车发动后,他问我住哪里,我交代以后,开始回想刚才他说自己也等了四个小时,而后醍醐灌顶地拍了拍脑袋:“唉,你看我可真笨,之前6西仁就告诉过我,你现在经常在甄姬王城,我到了东门之墠,听他们说king在楼上,都没想过你也在楼上。刚才如果我上来找你,就不会让你等这么久啦。”
听到这番话,小樱疑惑了一秒,而后像想通什么一样,冷笑着摇摇头。这种仿佛写满“我对你已经放弃治疗”的轻蔑表情,严重打击了我的自尊心。我觉得应该亡羊补牢一下,于是又添了一句:“我没说错吧?你认识king吗?”
“认识。”他还是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这下,连前排的常枫也嗤笑出声。这不明意味的笑让我更加尴尬了,我继续说道:“别笑啊。甄姬王城这么大,不是每一个人都和king打过交道的吧?我会下这种结论,是因为你们都坐了他的车。我没说错对不对?”
常枫又忍不住笑了几声。小樱叹了一口气:“是够笨的。”
其实你才是笨蛋啊林英泽,既然一直都在那等我,为什么不找6西仁要我的电话?我可是按时按点到的——心里是这么想,我却完全没勇气说出来。
算了,他脾气一直是这样。每次跟别人约时间见面,他都得比机器人还准时,但对方哪怕迟到一分钟,他也不会再多等下去。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等了很久,大概会有“等不到人不走还打电话催,不是我英泽大爷的风格”这样奇怪的想法。不解释、不沟通、不示弱,完全就是林英泽的个人特色。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嘿,小樱。”
“怎么。”
黑暗的车厢中,只漏入了些许街灯的微光。他侧过头看着我,面容因背光而不清晰,轮廓却被描绘成一幅线条美丽的画。
眼前的一切,如同电影中的场景。不管是他发丝被风扬起的颤抖,还是眨眼时睫毛扇动的瞬间,都像慢镜头一样,缓缓进行着。
——我知道你喜欢我。
——你也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童年小樱的声音,依稀在耳边响起。我想,之前我会为与小樱见面感到紧张,就是曾经有过这样奇怪的对话。但真的见面以后,我发现自己确实想太多了。现在我们已是大人,童年再丢人的事放到现在看,也已变成可爱的回忆。
只是,分明曾经是最亲的朋友,相隔这么多年,却再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敞开心扉,交换着幼稚的小秘密。像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没法告诉他们任何其中任何一人。小樱的脾气不是很好,如果知道我遇到这种事,肯定会狠狠骂我,甚至……甚至可能会有点瞧不起我吧。
唉,算了,不想这些。不可以把不好的情绪带给周边的人。我试着继续话题:“真没想到我们十五年没见啦。之前一直找不到你人,我还以为你遇到了麻烦,没想到现在居然这么厉害。”
小樱确实蛮厉害的。在我们这一帮小伙伴儿里,家境最好的是苏疏和苏语菲,其次是6西仁,然后才是小樱和我。小樱妈妈很早就过世了,我们都没见过她。林叔叔虽然没有苏叔叔他们富裕,却是标准的好爸爸。以前我们一帮孩子去小樱家玩,他每次都会烧香喷喷的菜给我们吃,待我们特别好。这样和蔼可亲的林叔叔,按理说应该养出安分守己的儿子,没想到小樱这样霸气,居然能走到这一步——很早就听人说过,甄姬王城高层大部分都是名门望族,贺姓股东更是占了大半。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想要混到king身边,真是需要点本事的。
“怎么个厉害法?”他饶有兴致地说道。
“能在king身边工作,还不厉害吗?虽然也在厉害的人身边工作,但我只是个小助理,你好像比我高了不知几个段数啊……”
常枫大笑起来:“别说了,洛小姐,我一个晚上没吃东西,你这一逗我,我的胃更疼了。”这男人的笑点真的很奇怪。
终于,小樱没再继续嘲笑我:“你在给谁当助理?”
“edwardconno。”我把头发拨开,露出耳朵,开始向第一位朋友炫耀我的第一个edwardconno,“看,这是他亲手做来送给我的。”
“现在还喜欢发亮的东西?”
“人是不会变的嘛,不要笑我。”发现他能记住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对了,我听6西仁说,你有事要跟我说?”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原本,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了解小樱,但面对他的目光,我总是会有些不知所措。那样的眼神,没有朋友之间的和善,也没有男人对女人动心的柔情,倒有一点像狼在观察猎物时的神情,极端冷静,也相当可怕。他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转头望向窗外:“以后再说。”
“好吧,今天确实也有些晚了。真可惜,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我晃晃手机,“我们电话联系吧。”
“嗯。”
没过多久,车停在了我们家楼下。我打开车门,却看见苏疏站在我家门口。他还穿着白色的燕尾服和白皮鞋,就像刚从办完婚礼回来一样。我下车关门,朝他挥挥手:“学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妈妈的生日聚会结束了吗?”
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车,眼中有两三秒的迟疑,然后径直走过来,一把将我搂在怀中。奇怪的是,被他这样一抱,我竟头晕了一下——他身上这是什么味道,居然会这么香。但是,这并不是古龙水的味道,反倒有些像新折花枝的香气。大概过了四五秒,我才晃了晃脑袋,恢复清醒:“……怎么了?为什么突然……”
“对不起,今天我怎么都拦不住我母亲。她并不是不喜欢你,可能只是不喜欢我们在公共场合接吻。”
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真的很开心。”他轻轻抚模我的长发,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主动。”
接、接吻?他在说什么啊……!学长是没睡醒吗?
“等等,我根本没有去你母亲的生日聚会啊。”我往后退了一些,“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
苏疏又看了一眼我身后的车,像是有些惊讶,但又像是在刻意隐藏:“你之后是去见了其他人?算了,我们明天再说吧。”
此时,轿车的车门打开了,却不是小樱旁边那一扇。常枫下了车,走到我们面前,朝苏疏露齿一笑,牙齿闪闪发亮:“苏公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对话把我弄糊涂了,我望着苏疏:“你俩认识?”
苏疏摇摇头,疑惑地问他:“你是谁?”
“有话说得好,男人只会越老越坏,可真是金科玉律。难得你都这把岁数了,还是如此貌美如花。只是,那颗怀真抱素的心,却是江流日下。我倒是想知道,今天这番话,你都是故意说给谁听的?”
怎么常枫说话变成了这个调调。他是在对古装片台词吗?还有,什么叫“你都这把岁数了”——苏疏就比我大三岁而已,我们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在年龄上不可能有假。难道这个常枫看上去像二十多岁的人,实际个十来岁的小朋友……
“这位先生,我根本不认识你。”苏疏淡然地回答,似乎不再打算继续对话。
常枫回头瞥了一眼轿车,又转过头来,压低声音说:“呵,装得真有意思。也罢,当着苏公子的心仪女子,我不便多言。不过,既然两个姑娘都一样,你又何苦分得如此清楚。挑喜欢你的那个便是。既然都是同一种人,我不愿与你为敌。”
两个姑娘?难道今晚在李阿姨生日上出现的人是谢欣琪?我越来越晕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苏疏叹了一口气,拍了一下我的肩:“洛薇,你先上楼吧。我觉得这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常枫歪着嘴笑了笑,模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一边后退一边说:“你心中清楚,以你之力,与我对抗,不过以卵击石。若是不信,日后可以一试。对了,我要那人回来,是志在必得。”
听到最后一句,苏疏的背脊挺直了一些,双目短暂放空。从这个眼神里,我很难判断哪个人说了真话。不过,这些事似乎与我没什么关系。感觉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
最后常枫拉开门,对我挥挥手:“洛小姐,见了貌美如花的苏公子,晚上必定能做个好梦。”
到最后,小樱也没有再打开车窗,轿车飞驰离去,甚至没有留时间让我重新引见他们二人。我和苏疏解释,当晚我是去见小樱去了,他就在刚才的车里。苏疏想了很久,扶着额说,那惨了,亲我的人是谢欣琪。听他这么讲,我觉得又古怪又好笑,安慰了他一会儿,就上楼回家睡觉了。
然而,常枫简直就是铁口直言。当天晚上,我在床上合上眼,不知不觉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和这个晚上一样,我又回到宫州大桥旁边,沿海而走,途径洛水,遥望对面的明月南岛。走一走的,四周景色逐渐烟消云散,我竟站在了洛水之上,人却像失去重力一般,并未沉入水中。惊讶地四下探看,南岛依然是之前的模样,北岛的高楼大厦,却被替换成了月宫仙台。近岸的水中,红莲盛开,累累如珠。我大步往回走,发现自己每走一步,足下洛水都会向空中倒流,荡起波纹。低头看了看身子,自己正穿着宽袖长袍,袍黑若夜,徐徐如风;长发随风飘曳,苍白如雪。
有人跪坐在岸边,膝前放着一把古琴,一壶新酒。他长发微卷,延绵于红袍之上。红袍又如同水中怒放的一池夏莲,披散在岸。见我走去,他抬头朝我微微一笑,竟是苏疏的脸。而后,他倒了一杯酒,递到我面前:“洛水有神,将我上天,离月数里而止,居月之旁,辄饮我以流霞一杯。每饮一杯,数月不饥(1)。洛神之姿,令我追慕。流霞固不醉我,只倚花眠,观月圆缺。”
我也一反常态,相当大胆,伸手抚着他的脸颊,莞尔一笑,从树上折下月桂,赠与他消酒。他在月桂上轻嗅一下,又坐下来弹了一首曲子,声如碎玉,调式高古。
这一时,几百里楼台重叠成荫,水风落尽花红。
末了,他背对着我,叹息声轻不可闻:“若是此生此世,都如此时此刻这般……”
…………
……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没能把我唤醒,坚持不懈的闹钟却总算把我拉起来,我睁开眼,有很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那个常枫肯定是会催眠术。他说了那么一通怪话,我就做了那么一堆怪梦。
看看窗外,又是普通却充满希望的一天。看看手机,里面只有两条新短信:一条是苏语菲吐槽6西仁的,一条是6西仁吐槽苏语菲的。没有未接电话。不过,没收到小樱任何消息,我觉得一点也不惊讶。他如果真的听话给我发消息了,那我才应该再确认一下,自己是否还在睡梦中。我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门,照常上班。
抵达edward的工作室以后,里面竟不是往常那种和谐繁忙的景象。edward以往十点前一定不会出现,此刻居然已经在里面焦头烂额地来回踱步,刚到的几个员工低着脑袋窃窃私语。知道老板一向情商欠费,在他发火的时候还是绕道而行比较好。我做贼一般悄悄溜进去,不想edward居然叫住了我。我只能退着走两步,转过身去:“早啊,edward……”
“贺英泽想要融资我的工作室,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你随时做好被炒鱿鱼卷铺盖走人的准备。”
我有些糊涂了,却没有漏掉那个人的名字:“贺英泽?”
“你连贺英泽都不知道是谁,还来做什么珠宝!不如现在就滚蛋吧!”
很显然edward现在在气头上,这嗓门实在太可怕了。我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赶快向一号助理投去求救的眼神。她赶紧站起来,我耳边小声而快速地说道:“他说的是贺丞集团的贺英泽,宫州贺丞钻石有限公司的创始人,现在是甄姬王城一把手,新king。今天早上他属下跟edward通了个电话,说他想要买下edward的品牌,不用挂贺丞集团的名字,且一年内会在全世界帮edward扩张翻倍的旗舰店。”
“他要多少股份?”这是我能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2o%。”
“那不多啊,这不是很好的事情,edward为什么不愿意?”
“问题是,那边态度特别强硬,edward只是犹豫了一下,那边就开始吓唬人了。你知道我们老板脾气,他最讨厌别人对他来硬的。但他又拿king没办法。”
不得不说king眼光很好。ec虽然没有那些超一线的奢侈品普及,但上升趋势非常快。只是,总觉得king的真实姓名有哪里不对……贺英泽?他名字怎么听上去和小樱的一样。king这么赏识小樱,难道是因为他俩名字很像?
太多巧合,让我有一瞬间都开始怀疑,难道小樱和king其实是……不不不,不可能啦,贺英泽可是贺炎的儿子,和小樱又没什么关系。
“而且,他们还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第一助理补充道,“就是edward身边签约超过两年的员工,全部都可以由他们任意差遣。”
“什么……!”
老天,哦不,国王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讲道理!我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居然就这样摇摇欲坠了……食物链顶层的腥风血雨,为什么总是会牵扯到我们这些小人物身上啊……每天上班下班守着那可怜巴巴的理财软件刷个位数的收益,我们容易吗?这年头,想要吃一口饭怎么就这么困难……
“你们俩,跟我去一趟甄姬王城。”edward接过一个电话,脸色发青地对我们说道,“现在就出发。贺英泽要见我。”
“是……”我和第一助理生不如死地说道。
在去甄姬王城的路上,我几次想发消息给小樱,让他动摇一下king的念头,在edward这边裁员时要慎重,但最终都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小老百姓过着蝼蚁般的生活已经很难,再丢掉尊严地生活,不如不活了……于是,直到车停在甄姬王城外,我都一直在几个好友的微信群里吐槽。
“今天edward的工作室要被融资,员工也被卖了。我马上就要失业,榴莲哥,我要哭了,你准备再次收养我吧……”
6西仁很快回复道:“洛爷,你怎么就这么命途多舛呢。是谁要买下edward的工作室啊?为什么要裁员啊?”
“是贺英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回6西仁没有打字了,发了一段语音过来。我举起来播放,那边传来一阵爆笑声:“居然是老大?他不会是见了你想把你买下来吧,笑死了,哈哈哈哈……”
我小声发了一段语音过去:“我说的是贺英泽,不是小樱。”
“你在说什么……老大就是king啊。”语音里的6西仁沉默了很久,突然森森地说道,“……洛爷,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老大改姓了?他现在是叫贺英泽啊。”
6西仁又发了一段文字消息:“a苏疏a菲菲你们都没人告诉过她king是老大?”
菲菲:“啊?她不知道?我以为你说过啊。”
苏疏:“我也以为你们都说过。”
我拿着手机,已经在烈日下石化。
——————————————————————————————————————————
注释(1):改编自王充《论衡·道虚》:“河东项曼都好道学仙,委家亡去,三年而返。家问其状,曼都臼:‘有仙数人,将我上天,离月数里而止,居月之旁,其寒凄怆。口饥欲食,仙人辄饮我以流霞一杯,每饮一杯,数月不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