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哈里森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忽然调离他在伊拉克的岗位,来到冰天雪地的北极圈负责调查那起严重的事故的。不得不说,卡洛琳确实为了这次调查下了不少功夫,理应存在的调查前准备时间被人为的缩减到了不到一天,而“深白”递交上来的资料也不无详细——详细到了即使是人鱼食谱里的磷虾都有一套完整的追溯档案,厚达三英寸。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这么紧迫的时间内调查员完全无法读完所有的资料,他们能够依仗的仅有“深白”通过政府渠道提供给他们的一些基本信息。在这样的情况下,陪同的研究人员只需要稍微调整一下事件信息的说法,整个事件就会以一种他们想要的方式出现在调查员的眼前。
不幸的是,卡洛琳显然不知道莱恩的特殊能力。
莱恩靠在升降台的栏杆上,眼角的余光停留在西蒙年轻的脸上,当那个人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刻意地维持着脸上某块肌肉的极为细微的移动,知道自己会呈现出一种仿佛浑然不觉的呆愣和迟钝,反复什么都不知道那样。
然而,事实上在来这里的飞机上,该知道的东西莱恩都已经知道了——毕竟,照片记忆对于一个CAI的特别调查员来说是个不错的天赋。
西蒙·摩伊,这个名字在莱恩的心底轻轻滚动。
一个世界上目前已知的智商最高的人类。
一个十九岁的博士。
从十六岁开始便参与世界上几乎可以说是最隐秘也是最危险的秘密生物武器实验的少年。
他确实聪明到让人感到恐惧,莱恩在曾经接触过与他相关的案子,西蒙在七岁时使用一种常见刺豚的毒素合成了兴奋度和上瘾度超过海洛因十倍的高级毒品(并且在当时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手段能够检测出来,瘾君子们可以轻轻松松带着它上飞机并且满世界溜达)——然而,与一个身经百战的调查员相处,真正考验的东西却并不仅仅是智商。
莱恩清楚地知道自己除了照片记忆之外的那些天赋:他在西蒙面前做出的假象很快就会麻痹后者对他的警惕心理,这点可以从他滔滔不绝地向莱恩介绍着那些关于实验的数据就可以看出来,然而,他却并不知道莱恩正在逐字逐句地将他的话与脑海中的记忆对照。
这样一来,即使莱恩对那些漫天遍野的数据一窍不通,当西蒙提到的东西与资料有出入的时候,莱恩便可以轻松地抓到那些深白生物科技想要隐瞒的事情。作为一家与政府合作多年的公司,有些人对于这里的实验有了危险的想法——莱恩直觉地感觉到了那种不对劲。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会找出来的。
“所以……”
莱恩以一种不会让人起警惕心的方式开口,问出了唯一一个没有出现在任何纸面资料上,他却异常在意的问题。
“逃走的那个实验体7371究竟是红鳞还是蓝鳞?”
西蒙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回过头来,视线猝不及防地与莱恩的撞上。莱恩看到了那个少年绿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看上去似乎是在恐惧,莱恩感觉到自己的脑海中飘过一个声音,在对着他说话。
年轻的西蒙对所有的实验都了如指掌,他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绪,然而当莱恩提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个天才的身体却泄露出了一种发自本能的情绪。
“嗯,”西蒙在极快的时间就恢复了正常,他沉吟了一下,然后开口,“我不知道。”
莱恩沉默地皱起了眉头。
他不知道?
“我……我确实不知道。”显然,就连西蒙自己都知道这种回答是多么的荒谬,他立刻补充道,“但是,我们真的无法确定,实验体7371与其他任何一具实验体都不一样,它非常的特别。”
西蒙不自觉地用手摩擦着袖口的布料,莱恩知道那是一种不自觉的反应,当他在困扰或者紧张的时候就会出现这个动作。
“它是特别的。”
西蒙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比药物和残留的人类血水染成酱色的水面之上。
美国堪萨斯
“老乔治”夹着尸检报告回到车上的时候,正好听到自己的那位搭档托尼正在讲电话。他的声音紧绷,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苍白。“老乔治”发誓,他绝对不知道自己在说话的时候脸色有多么惶恐,就像是有一把AK47正对着他的脑门似的。
察觉到了开门的声音,那个人迅速地挂掉了电话,“老乔治”只来得及听到他说的模糊的几句话——“是的”,“我好办好的”,“我发誓”……诸如此类。
以及他模糊的听到了一句“主人”。
“老乔治”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或许是听错了,毕竟对于像是托尼这样的人来说,呼唤别人为主人实在是有些滑稽的事情。
与年近五旬,马上就要在下个月退休的“老乔治”比起来,托尼壮硕而年轻,他又高又大,胸口布满卷曲的褐色卷毛,曾经是橄榄球队的王牌后卫。在大部分时候,他在“老乔治”的面前就像是没有煽过的公牛似的趾高气昂。
就像是现在这样——
“拿到了?”
他瞪着“老乔治”,粗声粗气地说,听上去甚至有些愤怒(或许只是因为老警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某些私密时刻而感到恼羞成怒)。
“当然,拿到了。”
老乔治曾经想过是否应该对他生气,但是想到他即将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他最终还是决定不理会托尼的傲慢。
他希望自己剩下的职业生涯能够平静一点,所以他不仅回答了托尼的话,还顺便打开了那份报告,念了一小段法医的初步结论
“极重度食肉细菌感染引起的疑似坏死性软组织感染……”
“那是什么?”
托尼撇了撇嘴,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老乔治一直觉得他这个表情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智障,但是他从未跟托尼说过这点。
“我不清楚,”老人说,“医生说他们那里也没有定下最后结论,可能是病毒……但是他们从未见过毒性如此可怕的病毒,即使是食肉菌感染也难以解释那种尸体状态,据说还找到了创伤弧菌……他们不排除有其他的可能,但是总的来说,要等CDC的人过来才能下结论。”
“这可真是荒谬,荒谬!那应该是中毒,中毒!就算是一条狗都应该知道病毒可不可能让人变成那样!”
托尼肆无忌惮地在警车里嚷嚷。
一路上,老乔治忍受着托尼长串的“分析”,忍不住感到后悔,他不应该接受跟托尼在一起搭档的命令的,哪怕那是头儿的恳求。毕竟,老乔治只需要跟托尼在一起呆上一个月就可以解月兑了,而其他人远没有做好接受托尼的准备——据说托尼之前在特区干过,他甚至还曾经是个警探,可是现在他只是一个不得不跟老头子压马路的普通警察。
老乔治不确定他的脾气是否是因此而变得如此恶劣的,但是相比起来,托尼固执地对案子有自己的想法这一点让他感到更加不舒服。
就比如,即使拿到了法医的尸检报告,托尼依然像是着了魔一般认为发生在下城区黑杰克酒吧的那起事故是人为事故——也许酒吧里有人给那个倒霉的受害者淋了硫酸,而整个酒吧的人都在互相伪证,又也许是有人给死者注射了某种化学药剂,毒药之类的玩意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老乔治知道里托尼的想法是从何而来。
毕竟那个现场是他和托尼一起处理的,而那种可怕的场面直径还让他不寒而栗。
死者叫劳伦斯。
等到救护车赶到那里的时候,护士们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用担架来招呼他——他已经变成了一团肉泥。
就算是已经有着多年办案经验的老乔治也从未见过那种程度的惨状,所有人都吓坏了。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依然可以在恍惚中闻到那种浓重的血腥味,前管道工的眼珠中中间爆开了,晶体流淌得到处都是,一层灰白色的薄膜就像是破掉的气球一样落在猩红色的血泊中。
老乔治当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然而托尼却冲了过去。老乔治觉得当时托尼或许是做了什么……十几分钟后,一群八卦小报的记者冲了过来。
活人在酒吧中化为肉泥——这种标题足够血腥而恶心,简直就是八卦小报最爱的题材。
现场被破坏之后,案件的真相就变得更加破朔迷离。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
老乔治疲惫地问托尼。
“办案。”托尼用一种奇妙的狂热说。“我可不相信这是什么狗屁病毒,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某些有权有势的人做了,才会连法医都跑来帮忙掩饰真相。”
他嘿嘿地笑着,粗短的手指敲打着他精心准备的资料薄,在里头有着劳伦斯在出事之前的全部行程。
而在那个行程上,有一个人的名字被托尼着重涂成了显眼的桃红色。
兰德·西弗斯。
然后是一行歪歪扭扭的笔记:与深白生物科技总裁文森·西弗斯为兄弟关系,一个问号和一个感叹号,再然后是被描过很多遍以至于笔记变得粗黑的单词——“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