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阵,沈文彦见冯忆柔和湄儿一切安好,起身说道:“今儿是中秋,百姓们都出来赏灯,我再去巡视下布防,让城中侍卫们小心灯火。”
冯忆柔温柔地点点头,叮咛说:“放心去吧,记得多穿件外衫,近来夜里凉了。”
沈文彦答应着出了疏竹轩,步到中庭,是时皓月当空,彩云初散,天地一片清明,微风轻抚着脸庞,带来满院的挂花香。虽不是第一次得女,但此时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仿佛回到了与冯忆柔初次相见的溪边。
这个女子,带给自己的永远都是美好和安宁。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脚步轻快的去了。
花厅是沈府平日里会见常客或举行宴会的地方,周边遍植花木。待到秋来,花草渐渐凋零,树叶也染上了一层风霜,唯有几株菊花傲立枝头,迎风怒放,在月夜下散发着清香。
许怜儿此刻心情轻松,悬在心上的那把利剑已经被新生的沈湄轻松卸下,惜儿妹妹也可以过上自由的日子了。她觉得今晚的月亮那么美,花儿那么香,一切都那么值得,脑海里又不自禁地惦念起那个女婴来。
许怜儿压下翻涌的思绪,觉得还是先去花厅向苏浩岚交差为妙。
还未到花厅,就远远听见苏浩岚训斥婢女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焦躁和不安。
进得门来,苏浩岚一眼瞥见许怜儿,有些吃惊,也顾不得地上跪着的婢女了,上前来责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恭喜夫人,夫人不必再心忧,兰园里生下的是个女孩。”
苏浩岚猛的听到,一时间有些怔住,先是发了一阵呆,然后呼出一口浊气,脸上的表情开始鲜活起来,眉梢眼角满满的都是得意。
十个月来,负载在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儿子沈如意的地位这下谁也夺不走了。
她指着兰园的方向,犹如泼妇般骂道:“冯忆柔,你这个狐媚子,害得我几个月来心神不安,你再得老爷的欢心又能怎样,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看你以后拿什么和我争。”
一边骂着,还一边满腔欢喜地笑着。
折腾了半日的苏浩岚,没了心理负担,顿时觉得有些口渴,吩咐许怜儿去给她烹杯热茶。
许怜儿从花厅出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知道这次总算熬过去了。
来到小厨房,许怜儿烧水烹茶,看着“咕嘟,咕嘟”翻滚的开水,冒出袅袅的白气,忽然觉得这像极了人生,只有不停地被煎熬,才能煮出沸腾的人生。
最近的经历虽然让她千回百转,但总算峰回路转,赢得了重生。
当闻到茶香满室时,许怜儿小心地斟了,端去给苏浩岚。
苏浩岚饮了几口热茶,恢复了精神,又起了过节的兴致,把仆妇们指挥得手忙脚乱。
因着苏浩岚是嫡妻,所以沈府中的一应事务都归她管理,她虽然脾性不善,治家还算可以。又赶上沈文彦是个一心系在官府的人,对家里的事很少过问,冯忆柔又是个与世无争、脾气温和的人。所以她在整个沈府那是大权在握,威风惯了。
苏浩岚要求备办的事,仆妇们那个敢不尽心尽力,虽然经常是敢怒不敢言,但依旧做得很仔细,唯恐招惹了这个母老虎,到时板子不挨身才怪呢。
许怜儿也不敢闲着,忙帮着一起准备祭月大典。
八月中秋祭月,早在春秋时代就已经开始,据《礼记》上记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其中“夕月”就是指祭祀月亮。后来达官贵人以及文人学士争继效仿,逐步传入民间。
至开源年间,中秋祭月之风已十分兴盛,各地文人雅士都有咏月的名篇,甚至出现很多与之相关的“拜月坛”、“拜月亭”、“望月楼”等建筑。
在浔溪城,每逢中秋,家家户户都要举行祭月活动,因为这天的主要活动都是围绕“月”进行的,因此又称中秋节为“月节”或“月夕”。
苏浩岚按着往年的规矩,在中庭设大香案,摆上时鲜的西瓜、苹果、李子、葡萄、红枣以及月饼等祭品。其中月饼和西瓜是绝对不能少的,月饼要圆,饼面上绘有月亮、桂树、兔子等图案,西瓜也要切成莲花状。
香案旁,高高燃起一对红烛,错金博山炉中袅袅飘出檀香……
苏浩岚看一切准备就绪,吩咐下人们去寻老爷过来,自己又去“珍园”唤宝贝儿子沈如意。
珍园原本叫做梅园,苏浩岚嫁进沈府后,不喜欢这些文人的调调,又加上她本是商人之女,最爱珍宝,所以改名为“珍园”。
珍园建造得极其奢华,主次分明又富于变化,亭阁错落,廊庑回环,园中多植名贵花卉,每到春来,满园里都是百花香。
珍园的主厅“聚宝轩”是苏浩岚的住所,装饰华丽。
东边厢的“正当轩”住着沈家唯一的嫡子沈如意,轩内同样富丽堂皇。
而西边厢的“静当轩”是沈如歌的闺房,虽是沈家的长女兼嫡女,但轩内布置的很是稀松平常。
苏浩岚进得珍园,便去瞧正当轩的沈如意,沈如意此时正骑在乳母孙嬷嬷的背上转圈玩,嘴里喊着“驾,驾”,对母亲苏浩岚的到来也不理睬。
苏浩岚见沈如意玩得正兴起,也不喊他下来,反而叮嘱孙嬷嬷爬的平稳些,别摔着少爷。
孙嬷嬷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也不敢去擦,唯恐不小心颠着少爷,罪过可就大了。心里却暗暗叫苦,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也不知道这个小祖宗还要闹腾到啥时候。
正在苦挨之际,忽然听得一声娇叱传来:“如意,你还不快下来,小心爹爹知道了又要打你。”
只见门口亭亭站着一个小女孩,五六岁之间,相貌清秀,身材纤瘦,一身杏红衫,梳着垂挂髻,这便是沈如歌了。
“如歌,小点声,也不怕吓着弟弟。”
苏浩岚白了沈如歌一眼,伸出双手把儿子小心的抱下来,又轻声哄着:“乖儿,不怕,娘在这里,谁也不敢欺负你。”
地上的孙嬷嬷总算喘了一口气,感激地对沈如歌笑了笑,起身退到了角落。
苏浩岚怀里抱着沈如意,犹如抱着稀世珍宝,嘴角溢着满满的爱,乖儿乖儿的唤着。
这时许怜儿来禀道:“夫人,老爷刚巡完城回来,现下已到府门了。”
“快去把老爷请到中庭,咱们全家人准备祭月。”
子夜时分,云稀雾少,月至中天,皎洁明亮,正是祭月的好时候。
沈文彦环顾一周,见苏浩岚、沈如歌、沈如意都到了,唯独没有冯忆柔和新生沈湄的踪影,不禁疑惑地责问道:“往年阿柔都在,今年怎么不见来,是不是忘了使人去请?”
苏浩岚听得,眼珠子转了几转,咳嗽了一声,“啊,是这样的,已经派人去请过了,远远看见兰园的灯都熄了,就没敢去打扰。”
边说边查看沈文彦的脸色,见他没甚变化,接着又说:“她刚生完孩子,也累的紧,还是好好歇着吧。”
沈文彦听罢,不置一词,转身吩咐侍从道:“备软轿去接二夫人,来时多盖些衣被,盏茶功夫就回去,不碍事的。”
停了停,又对苏浩岚解释说:“中秋节,讲究的就是团圆,人不能少。再者祭月就是求取一年的吉利,不可错失,稍待片刻吧。”
苏浩岚脸色铁青,也不敢太回驳沈文彦,不耐烦地在旁候着。
少顷,冯忆柔抱着沈湄到了。沈文彦怕她凉着,赶忙月兑上的外衫给她披上,又接过湄儿在怀里,逗弄了一番。
苏浩岚见状气得直咬牙,语气尖酸而又刻薄:“忆柔妹妹好大的架子,让全家人都在这里等你,生了孩子又怎样,也不能居功至伟,恃宠而骄啊,又不是儿子。”
转眼瞥见外衫,醋意大发:“妹妹好大的福气,我和如意都在这冻半天了,也不见老爷管上一管,老爷只独个的疼妹妹。”
沈文彦听了,皱起眉头,心里一阵烦腻,好端端的一个节日还在这里较劲争锋。文字首发。
冯忆柔见他不悦,也不愿与苏浩岚过多纠缠,忙月兑下外衫,走上前给沈如意披上,“姐姐多心了,老爷只是可怜我穿的薄,你看现在正是月圆时分,咱们还是别误了好时辰吧。”
苏浩岚努了努嘴,不再言语。
沈文彦把月亮神像放在向着月亮的地方,肃穆拈香而拜。之后,全家人依次拜祭月亮,心里各有所朝:
沈文彦盼着风调雨顺,百姓们能安居乐业。
苏浩岚则盼着心肝儿子沈如意能事事如意,自己照样过着富贵日子。
冯忆柔则祈祷自己能和心爱的沈文彦一起把湄儿抚养长大。
沈如歌则希望母亲能多关心自己一些。
沈如意只盼着每天里都有好吃的,好玩的。
沈湄小小的人儿,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礼毕,全家人分食月饼。
冯忆柔担心再起事端,告辞着要离去,沈文彦也要陪她一起往兰园。
苏浩岚气得脸都发绿了,对着沈如意使了个眼色,可沈如意只是一个劲的吃月饼,压根视而不见。
还是旁边的沈如歌伶俐,上前揽住沈文彦的手臂,撒娇道:“爹爹,今晚给我讲讲月里嫦娥的故事吧,我都好久没听爹爹讲故事了。再说如歌都想您了,您总不能因为有了新妹妹,就不要我了吧?”说完拿眼滴溜溜地瞅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