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青石小径曲曲折折的一直绕到前边去,越是接近主院,那积雪越是不见,路上走着些丫鬟婆子,见了黎玉立往主院走过来,都不由得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又匆匆擦肩走过去。
黎玉立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他鲜少来主院这边,一般都呆在书房里,见得最多的人是小厮松青,很少瞧见这么多女子。
方才有管事婆子捎信说要他去主院大堂,他心中有几分忐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到年关了,柳家要回京城了,整个园子里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这让黎玉立觉得有几分不安。
柳府回京,自己能不能跟着乘船一道去?虽然上回中秋的时候柳老爷这般提起过,可究竟只是当时兴起说过的话,现在还记不记得?
想着寡母在家中艰苦度日,靠着绣些花样子来支持他念书,黎玉立心中便是一酸,她的眼睛这两年愈发的不好了,每日绣出来的东西也少了,不知道还能绣多久——怎么样自己也必须考取功名,将母亲接了去享福。
她本来也是娇滴滴的小姐,嫁到黎家以后却跟着遭罪,世态炎凉,世人多是踩高捧低,外祖家那边早就不相来往,任凭母亲带着他吃苦也不见一点接济。黎玉立模了模衣袖里那硬邦邦的金钗,心中有几分暖意,这才见了两面的刘大小姐却是心善,竟然还送了一支金钗给他做盘缠,可见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
走进大堂,看门的嫂子见着黎玉立,咧嘴笑道:“黎公子来了,快些进去,你母亲来了有一阵子了。”
黎玉立一呆,母亲来了?赶紧飞着一双脚往里边奔了进去,踩起的泥水雪水溅到了蓝色棉布袍子的下端,点点的黑色印记。
看门的嫂子瞧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穷酸书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出头的日子。”
大堂里此刻温暖如春,暖炉里银霜炭烧得毕毕剥剥作响,柳四夫人端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和气的笑,正在与黎玉立的寡母说话。
黎家寡母穿着一身朴素的棉袄棉裙儿,黑鸦鸦的头发里只带着一支老旧的银簪子,但那份气度儿却不显寒酸,一只手恰到好处的捏着一房粗布帕子,还是原先娘家做小姐的那副神态。
“黎夫人,你家儿子是个争气的。”柳四夫人着力在夸奖着黎玉立,心里头想着这个书呆子即便是做了官也不会有什么前程,自己给他一个机会却不知道利用,反而将那黎姨娘骂了一通,这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
柳四夫人本是一句客套话,黎家寡母听了就当了真,脸上笑得格外舒心,回头一看门帘晃动,儿子走了进来,赶紧仔细打量了一番。
自从黎玉立来了柳府,期间只回去了两三次,黎家寡母这回也有一个来月未曾见过他,此时看着儿子站在那里,心中悲喜不已。虽说黎玉立只穿着一件棉布袍子,可在她眼中,此时却是锦衣华服般,格外光彩照人。
黎家寡母眼圈儿一红,捏了帕子印了印眼睛:“我这次是真没办法了!柳大人柳夫人心善,对我们家玉立多有照顾,我也不好来叨扰,可现在却有桩要紧事儿……若不是为着玉立着想,我真不好跨进柳家的大门!”
黎玉立听得母亲说得如此凄苦,大觉惭愧,恨不能将母亲扯了起来便走出去。可他也只是心中想着,却没有勇气这般做,挺直了身子在那站着,心里老大不自然,脸皮微微发红。
柳四夫人看了看,心中这才舒坦了几分,毕竟还是有人在低三下四的来求她!这让她蓦然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拿起茶盏,眼睛勾了黎家寡母一眼:“也不知道夫人是为了什么事儿过来的?”
黎家寡母此时已经将帕子收了起来,捧着小几上的茶盏暖了暖手,朝着柳四夫人勉强的笑了下:“不怕柳夫人笑话,我这次是为了玉立的事情来的。”
柳四夫人微笑着抿了口茶:“且说来听听。”
其实黎家寡母即便不说,柳四夫人心中也知道是为了这个原因,只是不好抢在黎家寡母前边开口,就等着她自己张开。那黎家寡母此时脸上却是放出了光来:“夫人,我家玉立这次秋闱中了举人,而且是高中了第一名解元,评卷老师无不赞赏他破题得当,文采斐然,一致鼓励他现在就去京城攻读,让他准备着参加明年礼部主持的春闱……”
柳四夫人忍着笑,点头道:“可不是这样?当年我们家老爷三元及第,过了秋闱的时候夫子让他尽心温习,也好在春闱上独占鳌头,他却是不听,日日在外闲逛,没想到也中了状元!”
她本是想炫耀柳元久一番,可说完之后忽然想起柳元久日日在外闲逛却是为着杜若兰,喉咙间一口酸气堵着,后边的话却说得没那么神采飞扬了。
“原来……柳大人竟是三元及第的!”黎家寡母有些讪讪然,不好再在柳四夫人面前吹嘘,赶紧将正题儿说了出来。听闻柳元久要调任回京,黎玉立的寡母心里盘算着,若是儿子能跟着柳元久进京,倒也能省一笔旅费,虽然这想法委实有点揩油的嫌疑,无奈家里贫穷,也只能厚颜来求柳四夫人了。
柳四夫人听了之后点了点头,笑得十分和善:“哎呀,这不是举手之劳吗!黎夫人,赴京赶考是一件大事,自然不能耽搁。”
说实在话,柳四夫人也只是顺水推舟,上回柳元久便说过了要带黎玉立一道进京,这船上多个人也没有什么大碍,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让别人心中感激自己?黎玉立若是个品性好的,现在帮了他,他心中自然记得,日后必有回报的时候。
那黎家寡母听得柳四夫人开口允诺,心中自是高兴,掏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柳夫人真是爽快人!一直听说柳夫人大方侠义,现在看来可是真真儿的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求柳夫人,到了京城以后,还请柳夫人帮他寻一个靠得住一点的寺庙,让他去那里借读几个月……”
大陈有这个习俗,若是穷得凑不出盘缠的书生赴京赶考找不到地方住,可以在一些寺庙借读,只收点微薄的费用,等蟾宫折桂以后,这位新科进士就要捐献一笔重重的香油钱给寺庙,以示对菩萨的感恩和对寺庙收留的谢意。
“寺庙那边我不是很熟悉。”柳四夫人敛去了笑容:“只不过我家老爷很看重黎公子,想必他会替他安排好住处,黎夫人请放心,保管会让黎公子明年安安稳稳的去参加春闱便是了。”
黎家寡母得了这个准信,喜不自胜,站起身来向柳四夫人深施一礼:“柳夫人,一切就拜托你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送给柳夫人做回京的仪程,连夜赶制了一幅屏风,只是没有好的座架嵌着,就这样不恭不敬的直接送给柳夫人罢!”说完就把她随身带来的包裹打开,拿出一幅白色的绣布。
蓝心与蓝翠接了那绣布过来展开,一屋子的人都惊艳住了。
绣布上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红梅报春图,那绣工精湛,每个花瓣都似乎要月兑了绣布的底子,直接扑到人的脸上来一般,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梅树下站着的一个少女,活月兑月兑就是那沉香阁里的二小姐。
“柳夫人不嫌弃就收下罢,虽然拿不出手,但总归也能表点诚意。”黎家寡母一脸向往的看着柳四夫人,似乎她收下了这屏风,自己儿子一生就有了保障似的。
看了看黎家寡母身边站着的黎玉立,带=呆头呆脑的只是不说话,完全没有他母亲一半机灵劲儿。柳四夫人心中一动,若是明年他春闱得中,身份倒也会提上一提,不如自己下手将那小庶女定给他做妻室?这样便不会让旁人说闲话,又能扫了那柳明媚的气焰,让她嫁去那贫寒人家受苦。
想到这里,她亲亲热热的朝黎家寡母手道:“黎夫人,你就是什么都不送,黎公子我自是要关照的!明年春闱得中,你还有的是后福可享呢!”
黎家寡母听得柳四夫人如是说,脸上也漾出了一丝笑容来。
柳元久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暮,外边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来,走进香兰院,他将油纸伞收起,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末子,望着那幅低垂的门帘,脸上露出了笑容来。
杜姨娘现儿有七个月身孕了,明媚几乎每日都会给她把脉,每日都向他报了平安,柳元久得了这个信儿,心里才舒坦。撩开门帘走进去,就见杜姨娘捧了个手笼坐在那里,银花妈妈等人瞧着杜姨娘的肚子,笑得眉毛都攒在了一处:“瞧着姨娘的肚子尖尖,保准是个小少爷!”
柳元久听了心中欢喜,望了望杜姨娘的肚子,却怎么也分不出是圆还是尖,旁边崔西吃吃笑道:“酸男辣女,姨娘喜欢吃酸的,肚子里头怀着的,自然是个小少爷!”
众人都是这般说,明媚也不出言反对,她模着杜姨娘的脉象左边的有几分沉,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只是不能像银花妈妈与崔西那般直接说出来罢了。
“明媚,我与你来说几句话。”柳元久见着明媚坐在杜姨娘身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怎么着也得先交代给她听才是。
见着柳元久脸色凝重,明媚有几分疑惑,怎么忽然间柳元久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跟着他走到旁边屋子,刚刚坐好,就听柳元久说道:“媚儿,以后回了京城可不能像在云州这般自在,行事要收敛着些。”
明媚很为难的眨了眨眼睛,柳元久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难道以后自己就要做一个成天守在闺房里的人,每天无聊的数着地上的蚂蚁过日子?
苏老太爷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柳元久当时在京城的时候,柳府四房就已经明里暗里斗得不可开交,大房二房和三房虽说都是前头柳老夫人所出,可是各种利益羁绊,他们之间也有冲突,但是只要事情涉及到柳元久这一房,那三房人马都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柳府还有一个叫人模不着头脑的柳老夫人,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就不会考虑到别人会怎么说,而且据说她的心歪得很是厉害,喜欢的人,就是连天上的月亮都恨不能摘下来捧给你,不喜欢的人,她就会极力将你踩到尘埃里去。
“此次回京,务必要谨言慎行,要让祖母喜欢你,别再率性而行。”柳元久朝窗户外头呶了呶嘴,明媚也是心知肚明,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与柳老夫人争执起来呢。
因为柳元久是柳老夫人唯一的儿子,所以事事都看得重一些。就如这次回京,柳老夫人就很为儿子着想,生怕房子不够大,缠着柳老太爷出面把邻居的屋子买了下来,今年整个下半年都在大兴土木,把那屋子和柳元久原先住的取子打通,而且把这园子修缮得比大房住的园子都要好。
其余三房自然嫉妒,在柳老太爷面前不知道嘀咕了多少闲言碎语,只可惜柳老太爷年纪越老就越惧内,把柳老夫人说滴话竟当成圣旨般,对于这三个儿子的抱怨置之不理,想来回京后,那几房还不知道暗地里又要惹什么幺蛾子来对付四房。
柳元久有些发愁的望着明媚,自己一家搬回京城,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二女儿,柳四夫人虽说心眼小得像针尖,可还是会循规蹈矩的做事,柳明珠也是大家闺秀的行为举止,只有这个自幼在乡间长大的二女儿让他有些忐忑,生怕她回京以后会惹得鸡飞狗跳。
在云州,她是柳知府的二小姐,她想做什么事情,自己说了算,可回了京城就没这么自在了。见着明媚的小脸慢慢拉长了几分,柳元久叹了一口气,拉着明媚的手掌拍了拍:“我已经让你祖母在园子里头修了扇小门,若是普安堂那边要请你去看诊,你便从那边出去,只是须得由丫鬟们陪着,次数也不能太多,而且别让外人知道,免得有闲言碎语,毁了你的闺誉。”
“真的?”明媚惊喜的喊了起来:“还是父亲大人最好!”
瞧着她脸上瞬间神采飞扬,柳元久的心里轻松了几分,朝她微微一笑:“唉,若不是广慈大师说你需得要行医为自己积福,我也不想让你在外边抛头露面,哪里有姑娘家总在外边走的呢。”
明媚听了这话心里暗道好险,幸亏广慈大师有先见之明,这般一说,大家皆捧了当圣旨儿一般。人人都要找靠山,她的靠山就是广慈大师了。他大师的话真管用,柳元久信以为真,让她有了一点点出门的自由。
“父亲请放心,明媚做事自有分寸。”明媚笑嘻嘻的朝柳元久行了一礼:“哪能总是出门呢,怎么着也该养在深闺人不识的。”
柳元久点了点头:“后日就要回京城了,你且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罢。”
在香兰院用过晚饭,明媚带着玉梨回了沉香阁,丫鬟们已经将箱笼收拾好了,一只只的摆在地上,瞧着就有一种离别的感觉。看了会子书,只觉得头有些沉沉的不舒服,玉箫玉琴在旁边道:“姑娘,今日外边北风儿大,怕是着了凉,早些歇了罢。玉笛已经拿了汤婆子灌好放在被褥里头了。”
明媚打了个呵欠:“也好,早些歇息,将热汤端进来。”
简单梳洗了一番,明媚月兑去贴身小袄,刚刚钻进被窝里头,就听外边有嘁嘁喳喳的说话声,伴随着乱糟糟的脚步声,又急又快的到了门口。
“玉梨,去瞧瞧是什么事儿?”明媚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丫鬟们还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出来,实在有些诡异。
玉梨应了一声,转过身去走到门边,刚刚将门打开,就与外边站着的那个人打了个照面,唬得玉梨跳了起来:“刘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媚听着说刘玉芝竟然在这个时辰过来了,简直不敢相信,赶紧从被子里钻出来,披上那羽纱披风,抖抖索索的走到门口,外边寒风呼呼的灌了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探头一看,刘玉芝真站在门口,身边跟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金柳与金梅,每人都挎着一个大包裹,那模样瞧着便是来投亲的一般。
“玉芝,快些进来,外头冷。”明媚赶紧伸手拉住刘玉芝将她扯了进来。
刘玉芝的手凉冰冰的一片,没有一丝热气,明媚赶紧让丫鬟们将手笼送进来:“玉芝,你快些将手笼到里边去,先暖和暖和。”
“你们家姑娘这是怎么了?”明媚见着刘玉芝坐在那里一片沉默,眼中毫无光彩,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心中十分疑惑,趿拉着鞋子走到床边,翻身上床,靠着坐在那里,将被子拉到下巴下边,觉得稍微暖和了些,这才望向了金柳与金梅。
“都是我们家老爷和大姨娘给害的!”金柳忿忿的喊了起来,脸颊上红红的两片,显见得很是愤怒。
“你慢慢说,我听着呢,若是真做得过了,明日让我父亲去惩治他。”明媚皱了皱眉,这刘同知也太没脑子了些,怎么能这般难为自己的女儿。
金柳含着一包眼泪慢慢的说了起来:“我们家老爷一心想要接任这云州知府的职位,盼这事儿盼了许久,可是今日云州来了个接任的熊大人,不声不响的便将这知府大印给拿了去,我们老爷心中很是不快。”
明媚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刘同知也真是好算计,怎么就想着柳元久离任便会是他接任?凡事都该有个规矩!不可能是他想怎么着便怎么着的。
刘同知在柳元久来云州府做通判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正八品的经历而已,因为舍得送银子,在前任知府的任期里边,一口气从正八品提升到了正六品。后来柳元久擢升为云州知府,刘同知又一味的巴结上了他,事事都以柳元久马首是瞻,柳元久见他殷勤,两年前在刘同知的政绩考核里填了个优等,并且做了推荐,刘同知总算是爬到了正五品的同知,在这位置上坐了两年,自以为云州府里他是一人之下,除了柳元久就是他最大了。
今日刘同知正在知府衙门应卯,与几位同僚坐在屋子里头说着闲话。一位姓方的知事笑着说道:“听闻两日后柳知府便要回京城了。”
刘同知点了点头,心里边呼呼的烧了一团火一般,想来这云州知府的安排这两日便能得了结果,吏部的信函该早就发出,只怕是柳元久压着不想给自己罢了。他模着胡须眯眯的笑,心中想着,就让柳元久多拿两日罢,反正是要交给自己的。
“柳知府一走,也不知道谁来接任。”一个通判捧了热茶喝了一口:“今儿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调任信函还不见来。”
“还有谁能接任?自然是刘同知了。”方知事笑得谄媚而殷勤,一双眼睛盯着刘同知不放,似乎他的脸上已经开出了一朵花来。
刘同知摆了摆手,正色道:“朝廷的安排,如何能得知?本分做事情也便是了。”
“刘同知实在是忒谦虚了,我瞧着这云州府里,除了刘同知,没有第二个人能继任知府了。”方知事不遗余力的拍着刘同知的马匹,让他觉得十分开心,有几分飘飘然:“方知事,这事情谁说得准!这天寒地冻的,衙门里的饭食一日不如一日,不如我来做个东道,中午去太白酒楼用午饭!”
众人见刘同知大大方方的说要清客,心中欢喜,个个都巴了上来恭维他,有些人甚至便连“刘知府”都喊了出来:“柳知府、刘知府,听起来可不是一样的?”
大家一想倒也是这么一回事,皆是点头赞叹:“看来老天早有安排,就连两位知府的姓氏都差不多!”
正说得热闹,就见外头匆匆奔进来一个衙役,脸上带着几分惊诧的表情:“各位大人,柳知府请大家去公堂那边!”
“去公堂那边?”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疑惑不已,这时分了还去公堂作甚?难道还有公务不成?
跟着那衙役走到公堂,就见柳知府坐在案几后边,身边并排还坐着一个人。刘同知瞧着那人与柳元久并肩坐着,一颗心便扑扑的跳了两下,十分不安。刚刚站定了身子,就听柳元久道:“各位同僚,柳某在云州多年,承蒙各位看得起,一直殷勤行事,云州府这些年也还算是安宁,柳某在此谢过。”
众人推辞了一番以后,巴巴的望着柳元久往下边说:“这便是接任云州知府的熊一鸣大人,大家可要继续尽心尽力的帮扶着他,让云州府继续这般安定。”
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都有些惊讶,朝那熊一鸣大人见礼以后,众人皆拿了眼睛偷偷的望了望刘同知,就见他脸色发白,站在那里全身都有些发抖。
原以为柳元久离任的时候必然会推荐自己,刘同知一厢情愿的想着这知府的位置自己是十拿九稳的坐定了,心里早就模拟了几百次如何以知府身份上衙的情景,可是——竟没想到会平空掉下个熊大人!
身边的同僚们纷纷在向熊大人道贺,一个个的都向他表了忠心,以后会尽力配合熊大人将云州治理得更好。刘同知自然也不能落后,白了一张脸向熊大人也说了几句热络话儿,只是这话说得极是勉强,说得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这位熊一鸣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刘同知心里犯了嘀咕,怎么会这般轻巧就当上了这富庶之地的知府?拐弯抹角的打听了下,方知这位熊大人原是柳元久的同门师弟,不由心里一阵恼怒,不是柳元久举荐了他来接任又会是谁?
回想着这几年,从柳元久到杭州府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曲意奉承,过年过节都会花大笔银子打点节礼送去柳府,还叫自己的夫人闺女小心翼翼的去陪着柳四夫人和她那些小姐们,他一直在努力,努力了这么多年,可现在自己的打算却全盘落空了。
刘同知在府衙里看着柳元久和新来的熊大人言谈甚欢,正眼儿都不往他这边看,心中怨恨又多了三分,也不去想自己这同知才任了两年,根本不够升职的条件,也没想到这同知一职可是柳元久提拔上来的。
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有些人,只要你得罪了他一点点,就把你以前对他的好处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就如现在的刘同知大人。他看着柳元久和新来的熊大人,心里暗暗把他们诅咒了千万遍也不解恨。
正在郁闷之时,听到方知事喊他:“刘大人。”
刘同知呆呆的转过脸,见着方知事那张脸孔,心中忽然间有了些安慰,就如见了亲人一般——说起来方知事与他,倒有几分亲戚关系,只不过是那种没过明路的亲戚,方知事娶的是刘同知家大姨娘的妹妹。
“哎,这世道,人心不古!”方知事走过来,愤愤的说道,本以为刘同知上去了,自己也能趁机爬几级,现儿这打算都落空了。
方知事本是布衣,因着娶了一个有钱的夫人,给他捐了个官,虽说只是正九品,可毕竟也是个官身。这正九品是最末等的那一分,下边的都是不入流的衙役,方知事心中一直想着要往前边挪着这才能踏实,可这次熊大人一来,便让他的希望全破灭了。
这位熊大人竟然从并州带过来一个知事,这让方知事突然间有了危险意识,因为朝廷定制,一个府里只有三个知事的名额,若是熊大人带来的那个当了知事,那原先的三个知事岂不是有一个要挪位子出来?这让他着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可不是这样!”刘同知望着方知事的脸,叫了一声苦:“走,我们去太白酒楼吃饭、喝酒!”
两人一前一后的去了太白酒楼,叫了个雅间,吩咐上了一壶梨花白,炒了几个可口的小菜,两人开始推心置月复的说起心里话来:“刘大人,我可真为你不值啊!”方知事喝了一口酒,惆怅的望着坐在对面的刘同知:“原来以为你能升知府的,还想着求刘大人提拔一二,谁知竟然来了个熊大人,这没声没响的,都叫人来不及做准备!”
刘同知抿了一口酒,瓮声瓮气的说:“有声响又能如何?他们同门师兄弟,早就瞄好了这个位置,两人联手做得密不透风,我人微言轻,还能有什么指望不成!”
“唉,我现在心里还十五个吊桶打水呢!那个熊大人又带了个知事过来,那我又该安排去哪里?他也不明说,叫我好生烦躁。”方知事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用力把那双筷子放下,红着一双眼睛说:“刘大人,怨只怨那柳大人!若是你当上了知府,那也能关照我一二,哪能像现在这般心上心下?”
刘同知闷着头又喝了一大口酒,心里的积怨愈发的深了。
从太白酒楼出来,两人已是喝得有了七八分醉意,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好不容易长随才把刘同知弄回府去。
刘同知回到家先去了大姨娘那边,大姨娘半躺在床上,只推说不舒服,想要点上好的燕窝去煮粥喝,刘同知二话不说就直奔了主院,进了屋子便见夫人正在忙着收拾东西。
“你在做什么?好好的屋子被你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刘同知醉眼朦胧的看着夫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颇有些烦躁:“你快点叫管事婆子拿半斤上好的燕窝送去姨娘那边,她等着熬燕窝粥喝!”
“没见我现在忙着?收拾了东西就准备送玉芝过柳府去了。大姨娘想要喝燕窝粥,自己派个丫鬟和管事婆子说句就好了,你何必还巴巴的跑过来?”刘同知夫人一边想着还该给刘玉芝带上些什么,一边心里又暗暗嫉妒大姨娘如此受宠,说句要喝燕窝粥,刘同知就脚不歇地的跑主院来了!
谁知这几句话一说,倒是勾起了刘同知的心事。看着夫人正眼都没有瞧他,就在那边和女儿说话,心头一恼,把那一股子不敢对别人发泄的怨气通通洒到了自家夫人身上。
“还收拾什么?巴巴的贴上去,人家未必会理睬你!”喝酒本来就有些过,心里又发堵,刘同知开始一通吆喝:“难道我柳府就没有银子了?非得把女儿送到柳家的船上去节约那几个盘缠?还不快点给我停手!”
刘同知夫人一阵惊愕,原来想这个主意的时候和丈夫商量过了,他也是极力称赞的,为什么今天就一副这模样?
刘玉芝听到父亲莫名其妙的向母亲发火,默默缩到了一角,不敢出声。
只可惜刘同知大人并未放过她,眼睛一转就看到了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就这么没皮没脸的?就一门心思想赶着贴去柳府?柳府京城里那些公子哥儿不见得会看上你!和你那个不争气的娘一样,脑子里就会打着按腌臜主意!可惜长得没你妹妹美貌,人家半分青眼都未必想给你!你看你妹妹,蔷薇宴上才与人家打个照面,人家就贴上来求了去,你和那柳府来往也多年了,可见人家放了半个屁没有?那柳夫人有没有说要与你牵根红线?她们柳家虽然京城里有不少没议亲的公子哥儿,可谁又能看得上你?我看你还是收了那份心思罢,少去给我丢人现眼!”
刘玉芝无端被父亲辱骂了一番,心中难受,捂着脸从母亲房里冲了出去,快得连她的贴身丫鬟金柳金梅都没有来得及追上。
回到自己屋子里关了门,想着父亲那些难听的话,不由得哽咽起来。再想想这些年在家里过的日子,自己身为嫡女还要处处被刘玉兰压制,特别是最近,整个刘府更是被她和她那个娘闹得无法安生,正是如此,母亲才想着把她送到京城外祖家里去。
母亲拍着她的手道:“这次与柳家一道回去,也只是做个跳板。你到了京城外祖家记得多去与柳家走动走动,柳府有不少尚未议亲的公子,你若能嫁进柳家,那我这一辈子也就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若是没有能进宫,又若是不能按照母亲的安排搭上柳家的公子哥儿,自己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可就算是进了宫,自己这家世这长相,也只是一个被人踩到最底下的那种妃嫔,那种日子又有什么意思?若是真的用特别手段搭上柳家的公子——怎么用手段?用什么样的手段?自己一个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难道还要去学那下作的刘玉兰,去弄些下贱手段儿?
若真的要流落到这种地步,还不如一死了之呢!越想越难受,刘玉芝站起身来,翻箱倒柜的寻出了一根白色的披帛,握在手里瞧了瞧,打定了主意要去悬梁。
搭起凳子,用力将披帛甩过横梁,刘玉芝眼前忽然便闪过一个身影,他穿着蓝色棉布袍子,生得很是清秀,呆头呆脑的站在雪地里,一脸茫然的瞧着她。
那个呆得可爱的穷书生。
刘玉芝茫然的握着披帛的一端站在那里,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活着似乎没有意思了可却还是有牵挂的人。
“姑娘,姑娘!”外边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姑娘,你在做什么!”
金柳金梅追着刘玉芝回来时,只见内室的门关得紧紧的,将耳朵贴上去听,就听着好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很是难过,姑娘今日被老爷这么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心中肯定是不舒服的。
可过了一会子,就听里边有搬桌子的响声,金柳踮着脚尖从窗户缝往里边瞧,就见刘玉芝在大凳子,心中一惊,赶紧推着金梅去找了刘同知夫人过来,自己使劲的将那门板儿拍得山响:“姑娘,你可不能做糊涂事儿!”
刘同知夫人得了金梅送的信,慌得几乎要从凳子上滚了下来,连披风也顾不得披,带着丫鬟婆子冲到了刘玉芝院子里。瞧着金柳还在拍门,刘同知夫人将她扒拉到一旁:“快些将门撞开!”
几个丫鬟婆子合力一撞,那扇木门就给撞开了,刘同知夫人抖着手扶了门槛站在那里往里边一瞧,见刘玉芝站在桌子上边,手里握着一块白色的披帛,正呆呆的瞧着自己,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玉芝!”刘同知夫人嚎叫了一声,扑了上来抱住刘玉芝的脚,几个丫鬟婆子也一拥而上把刘玉芝从凳子上面弄了下来。
“玉芝,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刘同知夫人红了两只眼睛,用手拍打着刘玉芝的身体:“你难道就不替娘想想吗?你那糊涂父亲说了几句糊涂话儿,你怎么这般想不通呢!你就是娘的命根子,你这样做,难道是逼娘也去寻死不成!”
看到母亲这样子,刘玉芝这才回过神来,眼泪汪汪的说:“母亲,是玉芝不孝,没有想仔细,玉芝只是一时想岔了……”说到这里,想着父亲指着自己鼻子说的那几句话,心里又难受起来。
“他还能有什么好话!”刘同知太太呜呜咽咽的说:“我们在这里生气,他却已经去了那大姨娘屋里头了!玉芝,不用管你父亲,我现在就把你送去柳知府府上,你带着金柳金梅一起去京城外祖家里住着,不用回来了!”
刘同知夫人因害怕丈夫干扰她的计划,趁着刘同知还在大姨娘院子里头歇息,狠狠心把家里稍微值钱一点的细软收拾了,全部交给刘玉芝带着去京城旁身,一面叮嘱着:“去了京城想着法子把这些银子放到钱庄里头去,千万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刘玉芝接过那些银票和珠宝首饰,含着泪答应了,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就奔了柳府而来。柳府青石道上的雪差不多已经扫尽,可沉香阁前边的路却依旧还有积雪,一双脚踩在小径上头,沙沙作响的声音如一针针般扎在刘玉芝的心里。
分分明明是在受煎熬,可见了明媚,为了不让她为自己担心,只能忍着悲伤对她笑了笑:“明媚,我现儿也想通了,我父亲是个混帐,我这番去京城依着外祖母生活,不必再受宅子里头的污糟气了。”
明媚瞧着刘玉芝强颜欢笑,也不想揭穿她,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道:“可不是这样?今晚咱们睡一起,好好说一晚上话。”第八十六章
天才蒙蒙亮,柳府就有了动静,“吱呀”的一声,大门缓缓开了,柳元久和柳四夫人领着一群人从宅子里边走了出来。
门口停着几辆马车,丫鬟们打起马车帘幕,柳四夫人先上了车,回头一看柳元久依旧站在车子旁边,一双眼睛正在往后看。
杜姨娘由银花妈妈她们搀扶着,缓慢的走下了台阶,柳元久的一双眼睛仿佛是粘在她身上般,一刻也不肯放松。柳四夫人闭了闭眼睛,猛然将马车帘幕放了下来,不让这场景害得自己不痛快,忽然间那马车帘幕又被掀了起来,柳明珠的脸出现在帘子后头:“母亲,我要和你一起走,我才不想和那柳明媚坐一辆车呢。”
柳四夫人吐了一口闷气,伸手将柳明珠拉了上来:“你坐上来罢,让你父亲同她们挤去。”柳府大件行李都早已用马车运去京里,大家要带的东西也不是太多,所以只派了三辆马车载人去码头。柳四夫人与柳明珠占着前边那最好的马车,现在只留下两辆车子在那里。
柳元久瞧着柳四夫人带着柳明珠盘坐在第一辆车上,心中不喜,可也懒得去与她多说,指着第三辆车道:“明媚,你便跟丫鬟婆子们挤挤罢。”
明媚淡淡一笑,和谁坐一辆车不是坐?点了点头便钻去了那辆车。
柳明珠擎着软帘瞧着明媚上了车,恨恨对柳四夫人道:“母亲,我可是实在不想让她与咱们一道进京城,还有她那姨娘,瞧着便心里头不欢喜。”
柳四夫人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毒的光,在她耳边低语道:“既然不喜欢她跟着去,那咱们便想法子不让她去。”
“母亲?”柳明珠疑惑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她都已经上了车,难道拦着不让她上船不成?”
柳四夫人朝她招了招手儿:“你且附耳过来。”母女两人嘁嘁喳喳的说了一阵,柳明珠听得渐渐的有了笑容,不住的点着头。
柳府的马车来到码头,有一条官船停在那里等着,柳元久从车上下来,那船主便一脸笑的迎了过来:“柳大人,这船资熊大人已经付过了,定金我得退还给你。”
柳元久有几分感叹,这熊一鸣做事也实在太周到了些,虽说柳府并不缺这点银子,但熊一鸣这番安排确实挺让人暖心,真算得上是心细如发,难怪他连续几年政绩课考都是优等。
丫鬟婆子们抗了箱笼上了船,杜姨娘也被几个婆子小心翼翼的扶了上去,明媚与刘玉芝两人带着丫鬟们跟着过去,在甲板上略微站了站,就见码头那边陆陆续续来了一群人,慢慢的越来越多。
明媚有几分惊奇,难道这种日子里码头的生意还是这般好?不该都回家过年了?睁大眼睛望着,就见那群人来到柳元久面前,有个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柳老爷云州在任数年,政通人和,风调雨顺,为官清廉……”狠狠的将柳元久赞美了一番以后递上了一把万民伞:“老朽受云州百姓嘱托特地来送上一把万民伞,以表云州府士绅民众对柳大人的感激。”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送万民伞了,明媚颇感兴趣的望着码头上的一幕,早就听说这“万民伞”的故事,官员如果在任上有官声,调任的时候当地民众会送上一把万民伞,上头签署着各户的名字,用以表彰这位官员的政绩。今日竟然能亲眼看到这万民伞,也真真是难得。
柳元久是清官?明媚微微摇了摇头,其实老百姓的要求实在很低,从柳府的宅子和吃穿用度来看,自己都不会相信柳元久是清正廉洁的,柳元久也只不过是为云州府的百姓做了一些他该做的事情,可百姓却已经很知足了,真是一群良民,顺民!
接受了万民伞,柳元久笑容满脸的上了船,船主一声号令,收锚开拔。
明媚和刘玉芝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站在船舷边,看着码头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越来越模糊,云州府慢慢褪色成记忆里的水墨风景画,心下不由惆怅。相比京城里波澜汹涌的内宅生活,她着实喜欢云州府无忧无虑的格调,可是她不能抗拒命运,只有一往直前,勇敢的去面对未知的将来。
冬天坐船回京,一路上看不到诗情画意,没有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意境,岸边都是一片萧瑟,倒是应了那枯藤老树之景。
明媚和刘玉芝闲坐在船舱里,絮絮的说着话,看着身边的丫鬟们或是绣花或是打络子,两人都觉得有些无聊。
“你回了京城以后,可否还能如在云州这般自由?”刘玉芝手中拿了一块帕子慢慢的绣着字,眼中流露出一丝失神:“总怕咱们不能经常见面了。”
明媚望了刘玉芝一眼,她眼角眉梢的那抹轻愁一直若有若无,从来就没有消褪过,而且她那模样,一看就是满月复心事,这会子她又突然问起了自己京城里的生活,不由得着实让人觉得可疑。
“玉芝,你老实跟我说,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瞧你这满月复心事的,我看了都有些发愁。”明媚抓住了刘玉芝的手道:“有什么事情且说出来,放到心里头憋着总不好,瞧瞧我能不能给你想个法子。”
刘玉芝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母亲要她去勾引着柳家的公子,这话儿怎么能说得出口!她只觉脸上有几分燥热,立刻红了一片。“我没事儿,只是觉得有些头晕。”刘玉芝手中拈着针,头真的有几分沉沉的。
“好罢,你想说的时候便告诉我。”明媚见她不愿开口,也不想强迫她,自己总不好逼着旁人说出心底的话来,总得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来告诉自己。
午饭时分,明媚带着玉梨和刘玉芝一起去下面的船舱,刚一进门,就遇到了站在船舱门口的黎玉立。
见着明媚与刘玉芝走过来,黎玉立轻轻“啊”了一声,赶紧避让到了一旁,谦恭的说了一声:“柳二小姐,刘大小姐,你们先请。”
明媚身后的刘玉芝,却是红了一张脸。
自从八月十八那日在柳府里遇到了黎玉立,她的金钗勾住了他衣袖上的破洞,这让刘玉芝忽然便动了心,总觉得莫非这是姻缘天定。上回在柳家书房附近见了一面,觉得他实在有些痴傻,可依旧还是让她觉得记挂,脑子里不时有那个身影浮现出来。
不料今日才上船不久却又碰上了,心底里那个影子突然就明晰起来,与现实里的他交叠在一处,分外清楚。刘玉芝心中一阵慌乱,但是转念想到母亲的话,她又难过起来。
母亲想让她嫁到柳家去,想要她借着去找柳明珠与柳明媚的契机多与柳家的公子接触。“抓住时机,你不是不如那个狐媚子的女儿,你哪点儿不如她?只是放不开手脚而已。”刘同夫人谆谆叮嘱着:“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你大胆些,还怕人家不会喜欢你?”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能嫁进柳府去,那我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柳府的公子哥儿真的那么容易动心?就如她忽然喜欢上了黎玉立一般?刘玉芝有几分困惑,心中又有几分难过,她已经喜欢上了黎玉立,再想要去喜欢别人,那可就为难了。
食不知味的跟着柳府诸人吃过午饭,刘玉芝撇下明媚,道了声“叨扰”就先去上面船舱了,柳四夫人看着那高挑的背影,有点奇怪:“玉芝这丫头怕是晕船,怎么吃得这么少。”
“我见她开始还活蹦乱跳的,又怎么会晕船。”柳明珠不屑的撇了撇嘴:“丑人多作怪,装模作样罢了。”
“玉芝真是有些不舒服,等会我去给她开点晕船的药。”明媚见着柳明珠不遗余力的损着刘玉芝,心中暗道,着柳明珠还没有改了那牙尖嘴利的性子,为何一定要在背后说人坏话,仿佛这样才能显出她自己的好处来。
黎玉立听到柳家母女提到刘玉芝的名字,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刚刚冷眼瞧着这位刘大小姐,似乎有心事,是不是觉得搭着柳家的船只回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其实自己和她原来是一路人啊。
吃过饭,黎玉立走到上面船舱的甲板上,看着一江清水滔滔不绝,疾风扑面时,那江水便破开了一条白浪,绵绵延延的往远方去了,岸边的民居稀稀落落的耸立在萧瑟的冬景里,倒有几分水墨画的意境。
正在神思恍惚,突然耳边传来一丝轻微的叹息。
听着声音是女子的叹息。是谁?柳家的小姐还是刘家那位姑娘?黎玉立不免好奇的挪动了下脚步,想看看是谁在那边。
甲板上有一个女子匆匆忙忙进了后舱,许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想要回避,看那穿着打扮,却是和柳二小姐一起的刘家大小姐。
方才见着那刘大小姐,眉眼之间全是郁结之状,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些什么愁丝?回想到八月十八日在柳府与她相撞的那件事情,黎玉立脸上忽然的一红,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衣袖,那金钗还在里边,仿佛有几分烫手。
“玉芝,你究竟怎么了?”明媚吃过饭到了船舱里,走到刘玉芝身边,瞧着她那难看的脸色,拢住她的肩膀道:“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总好些,一个人闷在心里多不舒服,会闷坏的。”
刘玉芝刚刚才见着黎玉立,心中正是一头儿热的时候,又听着明媚这话,暖的她一颗心都热了三分。她红着眼圈道:“你是不知道我父亲那糊涂人,这般逼迫着我与母亲,我们都快没有活路了。”
明媚知道那日晚上刘玉芝惊慌失措的出现在自己内室门口,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问了刘玉芝与她的丫鬟,都只说老爷夫人争吵,夫人将大小姐送了出来,要她暂时在柳府借住一晚上。
分明知道只是托词,明媚也没有多问,此时刘玉芝却打开窗户说亮话,一五一十将那晚的事情全部说了给她听。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人!”明媚听了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刘同知那人,绝不能用糊涂两个字来形容他,应该奉送上例如“人渣、猪脑子、缺心眼、蠢笨无耻”这些形容词——可是他究竟还是刘玉芝的父亲,自己也不能在刘玉芝面前如此诋毁他,只能用眼神来安慰着她。
“那你打算怎么办?”明媚看着刘玉芝青春娇艳的脸,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刘同知要如此辱骂自己的女儿。
刘玉芝的头低了下去,声音非常小:“我母亲叫我这路上多奉承柳夫人,多与柳大小姐和你接触,到了京城以后才能有借口经常去柳府找你们,看看能不能遇着一个柳府的公子……”说到这里,刘玉芝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脸都快低到胸口上。
明媚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也非常感动她能把刘同知夫人的计划全盘向自己托出,说明刘玉芝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最信赖的朋友:“那你准备怎么办?我个人觉得柳四夫人大概不会闲到来管你的亲事,况且即便是我那些堂兄看中了你,柳府也不一定能看中你的身份。”
“我知道。”刘玉芝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我原本也没这个打算。”
“那你又有什么打算?”明媚怜惜的看了刘玉芝一眼,身边的少女,突然之间没有了羞涩和畏缩,眼里又了飞扬的神采。
“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你不能告诉别人。”刘玉芝把明媚拉到一个角落里,细声细气的说:“这次去京城,原是外祖母来信说明年宫中大挑,叫母亲送我去京城,看看能不能打点着加个名额让我去。都说进宫听起来是一片锦绣,可人人都知道那是龙潭虎穴,没有几分本领怎能在里面存身?如我这般愚笨,进去也只是一个枉送性命的运程。”
明媚听得连连点头,确实如此,要在宫里生存,哪个不是有自己的手腕?要么娘家势力大,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要么就要能有自己过人之处,能压住别人,像刘玉芝这种,相貌不是特别出挑,又没有背景,进了宫只是一个最低级的炮灰而已。
“玉芝,你的想法很对,你如此对我说,现在恐怕已经有主意了?”
“是。”刘玉芝重重的点点头,咬着牙说:“我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怕你取笑我,既然父亲不关心我,母亲对我的事情无能为力,我只能自己去博上一搏了!”刘玉芝四下打量一番,最终贴着明媚的耳朵,轻声说:“若是黎玉立能中进士,那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呢。”
明媚眼睛一转,眼前立刻浮现出黎玉立那张脸。
那确实是个好人选,只是不知道刘同知夫人是否会高兴这样一个人做她的女婿,毕竟黎玉立出身贫寒,像刘同知夫人那种俗人,恐怕会有些瞧不上眼,除非是黎玉立能蟾宫折桂中了状元,那也就不必计较他的出身了。
“你帮不帮我?”刘玉芝看着明媚似乎正在考虑什么,拉了拉她的衣袖,悄悄儿问她。
“只要能帮得上的,我肯定会帮忙。”明媚点了点头,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肯定是要帮的:“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刘玉芝愁眉不展:“我不想用母亲教我的那些法子,没由得让人觉得我轻浮。”
“是。”明媚也犯愁了,如何对待感情对于前世的她和今生的她,都是一个难题,前世被洋鬼子纠结着,一颗芳心都没有落到任何人身上,今生被乔景铉缠上,一直想摆月兑他都没有甩掉!
“听说你父亲准备让黎公子暂时借住在柳府?”刘玉芝低声问:“到时候我来柳府找你玩,你能不能约他一起出来?”
明媚瞠目结舌的望着刘玉芝,真没想到她真是胆大!这算不算叫自由恋爱?自己这个来自现代的都还没敢踏出那一步,反倒是土生土长的刘玉芝有了这种念头——她的眼前突然浮现起乔景铉的脸来,想到了那个春日,两人共同纵马,他亲密的贴在自己身后,那温暖的呼吸在耳边拨弄着她的发丝,心中不由有些甜蜜。
“你别这样看我。”刘玉芝脸上一红:“我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说不定到时候我又没有勇气去做了。就像刚才在后舱甲板上,看到黎公子在不远处,本也想着上前和他说话,可那脚似乎被钉住一般,半天挪动不得!”
看着刘玉芝那着急解释的样子,明媚不由一阵好笑,抱住她的肩膀说:“没事没事,我不是在取笑你,我着实是在敬佩着你!”
刘玉芝臊得一脸通红,甩开明媚的手坐回船舱低矮的榻上,低下头半天不言不语,弄得明媚又吃吃笑了一阵。
“松青,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黎玉立窝在角落里,手中拿着一本书看了好半日,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张素淡的面容来,他觉得自己有些心浮气躁,见着旁边那小厮松青正快活的在吃着东西,索性将书放下,询问起他来。
“黎公子,你想问什么,尽管说,只要我知道,肯定告诉你!”松青朝嘴里扔了一颗蚕豆,咬得嘎嘣嘎嘣的响,一点淡淡的香味在船舱里飘荡着。
“那个和我们一起上京城的刘大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眉眼之间有点淡淡的忧愁?她不是刘同知的嫡出女儿,又怎么会如此愁容满面?”黎玉立皱着眉头,心里有几分怜惜,这个时候的少女,不该是快快活活的,怎么会如此容颜憔悴。
“哦,你说那个刘大小姐啊?”松青感叹的摇了摇头:“还不是她那个糊涂父亲,行着那宠妾灭秦的事情,她本是嫡出的小姐,结果连庶出的女儿都比不上!这次刘同知夫人打发她跟着我们上京,是在家里与刘同知打了一架才将刘大小姐送出来的!”
“啊,还有这等事情?”黎玉立心里不由得有一丝丝怜悯。
他的心目里,那些官家小姐们都是娇养着的,特别是那嫡出的小姐更一个个是掌上明珠,却不曾想这位高挑秀美的刘大小姐,竟然还会有此遭遇!想到了在甲板上听到的那声叹息,悠长而无奈,他不禁也迷惘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黎玉立偷眼望了望刘玉芝,见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明媚身边,行动举止无一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心下更是叹息,恨不能走上去安慰她两句,可又知道这举动于理不合,只能暗暗压下这心思。
如果严格按照礼法来说黎玉立本该避嫌,连吃饭都不能和夫人小姐们同桌,但柳元久却受了柳老夫人的一些影响,礼法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死物,并不需要刻板的去遵循。他觉得总不能让黎玉立去和丫鬟婆子小厮长随们挤到一个舱里吃饭去不是?所以这样一来,倒给了黎玉立几日和刘玉芝同桌吃饭的情分。
明媚不像刘玉芝拘谨,吃饭的时候也暗地观察了各人的神色,柳元久和柳四夫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小儿女之间的那种情愫,只是说些到京城以后该如何安排的事情,柳明珠只顾挑着食,抱怨着船上的饭菜难吃。
“明珠,出门在外本是艰苦些,不需在吃食上纠结!”柳元久终于听得厌烦了:“俗语说‘官船漏,官马瘦’,这官船条件已经很是不错,你该知足了,回京城自有好东西享用,这几天都熬不住不成?”
柳元久用一副失望的神情看着柳明珠,心里暗自叹气,宠了多年的大女儿,竟然是这副性子,心里自是不快——没见明媚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柳明珠被柳元久说了两句,脸上有些挂不住,拿了一双眼睛狠狠的盯住明媚,虽然柳元久没有明打明的赞扬那柳明媚,可眼睛里边透出的喜爱却是不言而喻的。这府里只有她一个嫡出女儿的时候,柳元久见了她总是笑容满脸的,现在倒好,每日都是一副失望嫌弃的神色。
偷眼望去,就见明媚笑眯眯的坐在柳元久右首边上,一双眼睛弯弯,就吐天边新月,柳明珠咬了咬牙,心里头想起了柳四夫人交代她的话,不由得下了决心。
虽然是冬日时分,可总关在船舱里只觉得闷,即便是敞开了些窗户也依旧没能让那沉闷的感觉减少一些。用过晚饭,明媚与柳元久说了一声,带了玉梨便往甲板上去,想着要到外头透透气才舒服。
柳明珠本来缩在船舱的一角,听着明媚说去甲板上透气,心中一动,站起身来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和乔妈妈也到了外边。甲板上明媚正靠着船舷边站着,一只手扶了栏杆正在往江面上看。江面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带着少许黄色的白浪在不住翻腾着。
“这有什么好看的!”柳明珠咕哝了一句,她想着柳四夫人的话,琢磨着瞧了瞧明媚的位置,正好在船舷边上,若是被人猛的一推,定然就掉下去了。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将乔妈妈喊了过来:“妈妈,我现儿假装和二小姐闹着玩,你在后边帮着我推她一把。”
乔妈妈唬得抖了抖身子,结结巴巴道:“这、这可怎么行,二小姐掉下去的话怎么有救,准被江水给卷走了。”
柳明珠咬着牙小声道:“我就是要让她被卷走呢,妈妈,你别手抖得慌,稳下心神,等会用劲儿!”
乔妈妈苦着一张脸道:“大小姐,我替你去喊了那钱妈妈过来,我实在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儿!”乔妈妈是吃斋的,心里头也善,只是跟着柳明珠,也不好拂逆了她的意思,只能推着说去找钱妈妈过来帮忙。
柳明珠气得跺了跺脚:“你快些去,莫要啰嗦了。”
乔妈妈点了点头,飞快的跑到了柳四夫人的船舱里,见钱妈妈正伺候在柳四夫人旁边,将她拉了过来,小声的说了两句。钱妈妈从推开的窗户往外边瞧了过去,见明媚半歪着身子在那里与玉梨在说着话,点了点头:“我过去。”
柳四夫人在旁边闲闲的开口道:“钱妈妈,务必一击得中,不能再有失手。”
钱妈妈妈妈拿三角眼儿瞄了瞄明媚那个方向,脸上有着一种坚定的神色:“老奴即便是舍了自己的命,也要将二小姐推下去。”
乔妈妈走在钱妈妈的后头,总有些惴惴不安,瞧着钱妈妈捞着手儿健步如飞的往上边跑了去,一张老脸都皱到了一处,心里头想着怎么着也该给二小姐通风报信才是,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爬上甲板时恰巧便见着刘玉芝带着两个丫鬟站在梯级口子上边,仿佛在犹豫要不要往下边去,乔妈妈心中大喜,朝刘玉芝行了一礼道:“刘大小姐,你能不能去我们家二小姐那边提醒下,船舷边上危险,仔细掉到江里头去了!”
刘玉芝听着乔妈妈这话里有话,转脸便往船舷那边瞧过去,就见柳明珠带了几个丫鬟婆子正往明媚那边走了去。再回头看看报信的这个婆子,一脸焦急的神色,心中不免有几分吃惊,莫非柳明珠想将明媚推进江里去不成?想到这里刘玉芝有些慌张,赶紧带了金柳与金梅也往那边走了去。
柳明珠瞧了瞧明媚正与玉梨说说笑笑,没有注意到自己,心中有几分激动,她提起裙子紧走几步,跑到明媚面前,伸出手去痒她的胳肢窝:“柳明媚,你怕不怕痒?”
明媚被柳明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就看见钱妈妈站在柳明珠身边,一双手正伸向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往江里推一般。她吃了一惊,到这个时候也只能紧紧抓住栏杆不能松手,怎么着也不能让钱妈妈把自己推到江里边去。
可是眼见着林妈妈的手就要到自己面前,忽然又停住了,反倒是柳明珠却好似没有站得住脚,直接从她身上翻了过去,眼见着就要掉进江里。
“姑娘!”站在柳明珠身边的两个丫鬟香桃香玉吓得脸都发白了,若是大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们肯定会被柳四夫人打死,这小命是没有指望了。望着柳明珠往江面翻落下去,香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手便抓住了柳明珠的脚跟,整个人被拖到了栏杆那里,差点也拖着翻了下去。
香桃见着香玉拉住了柳明珠,也赶紧上来合力拽着柳明珠的脚跟,可两个人都是屋子里的大丫头,没做过什么粗活儿,力气小,眼见着柳明珠身子不住的往下溜,香玉可怜巴巴的望着明媚道:“二小姐,你让玉梨也来搭把手罢,我们快要抓不稳了。”
明媚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双眼睛寒星般看着那两个丫鬟道:“你们家小姐方才是来算计我的,难道我不知道?既然她存心想要将我推到江里,我何必又伸手去救她?到时候哪天不注意,又被她使了绊子,我去阴曹地府向谁哭去?”
香玉和香桃听了这话,知道明媚是不会出手相救的了,两人的脸涨得通红,手心汗津津的一片,柳明珠的脚跟眼见着便要从她们手中滑了出来。
柳明珠没料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就翻身要掉了出去,她的目光所及只见着滔滔江水,心中害怕,在下边发出绝望的喊声:“钱妈妈,你快些来救我!”
明媚往身后一看,钱妈妈似乎没有听到柳明珠的喊声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那脸色看着却是十分的焦急,心中十分奇怪,这模样该是被谁做了手脚,可究竟又是谁在暗地里帮她呢?不管怎么样,有人帮忙就行,明媚一颗心放了下来,笑吟吟的看着赶过来的刘玉芝道:“我那大姐姐有些想不开,要跳江,她的丫鬟正拼命在拉着她呢。”
香玉与香桃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声音越来越紧张:“刘大小姐,你快让金柳金梅来帮帮忙罢!”
刘玉芝探头一看,见柳明珠整张脸都涨红了,一双手正在努力的扑腾,发髻后边多余的头发本该垂在背后的,可此时却垂在了空中,离江水只有一尺之远,心中不由也有些恐惧,正想吩咐金柳金梅上去搭把手,这时却见下边船舱伸出了一根棍子,棍子一端是一个大铁圈,铁圈上缠着一个渔网。
刘玉芝楞了楞,正在琢磨这是什么东西,柳明珠已经在下头破口大骂了起来:“柳明媚,你这个黑心肝的,眼睁睁瞧着我去死你才高兴?你这个狐媚子养的小狐媚子,除了会拿了眼睛勾引男人,你还会做些什么?”
玉梨听着柳明珠骂得十分难听,心中气不过,走上前去,索性伸手在香玉与香桃虎口上各掐了一把,两人吃疼,将手松开,就听一声惨叫,柳明珠便直直的掉了下去只听到“扑通”的一声,江水竟溅到了第二层的船舷上来了。
香玉与香桃只觉自己脚一软,两人跌坐在了甲板上,只是捶着甲板在哭,这时钱妈妈却活转过来,冲到船舷边上看着江水湍急,早就不见了柳明珠的影子,揪住香玉香桃便打了她们两个耳刮子:“你们俩这没用的小骚货,怎么这般没力气,连姑娘都抓不住!”
香玉香桃护着头一边躲闪一边喊:“妈妈,我们抓住姑娘的脚跟时,你为何又站在后边一动不动?这会子却打起我们来!莫非不该先打自己?”
钱妈妈听着这话反手就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嚎啕大哭起来,攀了船舷就要往下跳,这边刘玉芝赶紧伸手拦住了她:“妈妈,何必想不开!柳大小姐掉到江里去,定然是没有活路了,你莫非还要跟着她去不成?”
钱妈妈嚎得嗓子都要哑了,只是用力掰着刘玉芝的手喊叫:“让我跟着大小姐去,让我去死罢!”刘玉芝的手都被林妈妈抓得去了一块皮,可究竟还是不敢放手,只能咬牙忍着。
这时身后穿来柳元久的声音:“什么事儿这般吵吵闹闹的?钱妈妈你在这里撒泼给谁看?还不快些给我把嘴巴闭上!”
柳元久才一开口,钱妈妈便很乖觉的止住了哭声,只能一点点的抽着气,一张老脸被泪水冲得白一块黑一块的——竟然还搽了层白色的官粉!大家见着钱妈妈这样子,只是憋在心里笑了个不歇。
“老爷,大小姐掉江里去了!”钱妈妈才止住哭声,忽然又想起身边少了个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柳元久面前:“这可怎生了得,老爷快让船主停船,派人下去打捞!”
柳元久听说柳明珠掉到江里去了,也是唬了一跳,快步奔到船舷边上探着身子往下一瞧,就见江水滔滔,不住拍打着船身,哪有半分柳明珠的身影?他急忙转过脸来吩咐身边长随:“快、快、快叫那船主停船!”
长随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奔着往下头去了,不多时又急急忙忙的走了上来道:“老爷,不打紧,那船主听着上边吵吵闹闹的,已经拿了网鱼的网子兜了大小姐,现儿正湿淋淋的在下边船舱里呢。”
钱妈妈听着柳明珠没事,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可想着毕竟让她遭了罪,又大声哀嚎了起来,用手拍着甲板只是淌着眼泪珠子。瞪了一眼在旁边站着发愣的香玉香桃道:“你们两个个笨头笨脑的货,还不快去看看姑娘!”
“钱妈妈,那你在这里嚎什么呢,你们家大小姐在下边呢,赶紧去寻套衣裳让她给换了!难道还要那些腌臜的船家汉子看遍她的身子不成?”明媚冷冷一笑:“她可是柳家的大小姐,虽说冬季的衣裳穿得多,湿淋淋的沾在身上也不大好罢?”
钱妈妈慌手慌脚的从甲板上爬起来,不敢回明媚的话,缩着脖子便往底下船舱走了去,柳元久看了看明媚,脸上露出一丝深究的神色来:“明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你大姐姐掉江里去了?”
明媚瞧着柳元久眼中似乎有疑惑神色,心中有几分不舒服,难道柳元久便认定是她将柳明珠推下去的不成?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只是简单的回答了一句:“父亲,是大姐姐过来推我,用力过猛,反而翻身掉了下去。”
柳元久惊讶的望着明媚道:“竟还有这样的事儿?”
玉梨在旁边撅了撅嘴:“老爷,这叫害人不成反害己!”
刘玉芝也细声细气的开口道:“柳大人,刚刚我在那梯级口子上的时候遇着柳大小姐的贴身妈妈,她还求我来提醒柳二小姐当心呢,可见确有此事。”
柳元久听了这话,大步朝船舱那边走了去:“我去问问那乔妈妈。”
“你父亲有些不相信你说的话。”刘玉芝站在旁边感叹了一句:“可是比我父亲要好,他并没有胡乱指责你,而是想要去查明真相。”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还算不偏袒。”
她几次遇险都躲了过去,让那柳明珠反倒吃了大亏,任凭是谁也会怀疑她做了手脚,就连她自己都在疑惑,究竟有谁在这样尽心尽力的帮着她。方才钱妈妈若是与柳明珠一道出手,恐怕此时她已经掉到江里边去了,可钱妈妈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应该是被人做了手脚。
明媚望了望船舷上几个人,却没有一个能让她觉得是有能力做这事情的人,她心中一片茫然,莫非还真是有神仙在帮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