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苏玉故作懵懂地将手向于思远身侧的那本书伸去,口吻打趣道,“思远你莫不是得到了什么好看的,这些日子才一直闷在家中?”
于思远神色蓦然一变,飞快伸手将那本书拿起紧紧握在手中,口中慌乱道:“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书籍,只是我以前的一些游戏之作,二小姐也知我文采不佳,平日里写写画画只为附庸风雅,实在是不敢将拙作拿给你看。”
苏玉沉默了片刻,随后轻笑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便不强求了。”
于思远闻言轻舒了一口气。
“不过思远……”苏玉的视线与于思远的对上,弯弯的眉眼配着她清丽的面容,看着便让人觉得真挚万分,“你可要记得方才的话,待到休息好了便多出来走动走动,莫要再一个人闷在家中了。大哥若是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必然也会忧心的。”
于思远听到苏逍的名字,喉咙微动,最终低沉“嗯”了一声。
苏玉神情有些落寞:“说到大哥,其实我挺想他的,只是平日里在苏府之中也不能提他的名字,生怕让母亲伤心。你既然是大哥的挚友,又是我半个哥哥,得空了也常来与我说说话罢,我也就只能对着你能说说大哥的事情了。”
于思远嘴角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你放心罢,他定然能安然回来的。”
“这是一定的。”苏玉清丽面容上神色笃定,随后失笑道,“我方才就说要走,结果到了现在还没走,果然是遇见你了话便格外多一些。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这回真的走了。”
于思远扶着桌面站起身来:“我送二小姐。”
“不必。”苏玉拍了拍他的肩,口吻柔和道,“好好养病,身体调养好才能与我一起等大哥回来。”
于思远闻言沉默不语。
苏玉笑了笑,转过头来对着叶责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这便回去罢。”
叶责今日没用午膳,在苏玉与于思远闲聊之时便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对于两人聊天的内容倒也没怎么在意,此刻只听到苏玉的这一声“回去”,如获大赦的连连点头。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回到苏府,叶责便频频向后厨的方向望。
苏玉原本还一直在挂念着于思远的不同寻常,此刻见到他的模样,拧得紧紧的眉头也不禁舒展开来,忍俊不禁问道:“饿了?”
叶责尴尬的挠了挠头,肚子在此事应景的传来“咕噜”一声。
“看头顶的日头,现在应该已经未时初了,你就算去了后厨也没饭了。”
叶责闻言苦了脸:“我也就是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苏玉看着叶责这幅可怜的模样,心下不忍:“不如你直接去前厅罢,冬儿应该给我留了午膳,你拿去吃了便是。”
叶责大惊失色道:“这这这……这可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苏玉挑眉道,“今日本就因为你随我一同去于家,才错过了饭点儿,你过去就说这顿饭是我赏你的便是。”
“那小姐您呢?”叶责问道。
“你觉得我会让自己饿着?”苏玉似笑非笑,挥了挥手打发叶责道,“我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你要去便快去罢,若是在前厅遇到了冬儿,替我将她叫回来便是。”
听到叶责答应了,苏玉这才转身继续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于思远一事苏玉本来便觉得蹊跷,方才看他对那本书如此紧张,苏玉便猜测那本书册里面必定有什么与于思远的反常有关。只是苏玉太过了解于思远,这人平日里看着温和有礼,却继承了他父亲于明堂老先生的一把倔脾气,在如此的情形下若是逼迫他开口,只会弄巧成拙,不若慢慢打感情牌。
但是这感情牌的效果如何……苏玉喟叹一口气,若是明日依旧是这样,她便去陈叔那边请他再去试试,无论于思远究竟为何如此,事关何事,她总不能做到不闻不问,留他一个人在那里挣扎。
到了第二日晌午,苏玉算着苏世清应该与书房内的众人例行商议完毕,这才一个人急匆匆来到了书房,想问问叶责于思远今日究竟有没有来。
没想到苏玉前脚甫一跨入书房的大门,便看到苏世清一人孤零零地静坐在书桌后面,手中拿着墨条正在细细研磨。
苏玉在猝不及防之下与苏世清撞了个正着,心跳猛地一滞。
自从那日苏世清在她面前亲口承认他为保苏家的安危,对苏家所有人隐瞒了太后刻意打压苏家的原因,这其中甚至包括自己与秦砚和离的内情,苏玉便下意识的躲避着苏世清。
虽然理智上十分清楚苏世清这么做是为了整个苏家好,可苏玉心中仍有一个结却始终都没有打开。毕竟当初在自己一人苦苦挣扎之时,在苏逍与自己紧张于太后疏远苏家的举动时,苏世清一直在默默旁观,却始终不发一语,这样的事实对于一个当局者来说,无论怎样都难以接受。
苏玉记得当初母亲便对自己说过秦砚虽然扮假成仙,却终究比不过自己的父亲,那时苏玉觉得不解,如今却深深的领悟到了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只是她却没有醍醐灌顶的快意,此刻倏然遇见苏世清反而浑身上下都在发寒。
脚下的步伐一顿,苏玉转身就想向门外退去,可这个念头刚窜进脑海,就被她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刻意加重了自己的脚步,苏玉轻咳了一声,对着苏世清轻唤了一声:“父亲。”
苏世清面上的诧异还未来得及收起,便化成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喜悦,笑道:“虽然每日里用膳都能见到你,却很久没有在书房中见到你了,怎么今日想到来这里了?”
苏玉缓步走进书房:“其实昨日我便来过书房,只是当时父亲正巧去了正厅,便这么错过去了。”
苏世清一瞥书房墙上挂的两个蝙蝠纸鹞,笑问道:“这两个纸鹞子你是挂的?”
“前日得来的,想着大哥尚在出征,蝙蝠寓意遍福,可以保平安,便将它们挂过来了。”苏玉回答道。
“还是你有心。”苏世清感叹道。
这一声夸赞却让苏玉的心头一涩,沉默了一瞬,苏玉问道:“今日父亲与众位清客议事之时,可见到了于思远?”
“思远?”苏世清缓缓道,“前几日他托人带话说病了,我便再没见过他,也不知如今他病是否好些了。”
“我昨日去见他了,从他面容来看,身体似乎确实不太好。”听到于思远没来,苏玉闻言心口一沉,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我觉得他不来苏家,却并不是因为身体抱恙,确实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苏世清闻言沉吟,“莫不是因为他父亲如今随军出征,他心下忧思成疾?”
“不像是。”苏玉摇头道,“具体为何我也仅是猜测,昨日我与他说了良多,本以为他今日会来书房见您,没想到他终归没有来……”
苏世清抚了抚美髯:“这件事我知晓了,其中的原因我自会让人去查明。”
苏玉应了一声:“我原本想请陈叔去帮忙问一问的,如今既然父亲开口了,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苏世清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道:“只要我还在一日,自然会将你们小辈的事情放在心尖上的位置。”
苏玉闻言看向苏世清,潋滟的眸光一动。
苏世清一笑,对着苏玉招了招手道:“你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过来帮我研磨罢。你这些日子都不来书房,叶责那小子做其他的事情不错,侍候笔墨却笨手笨脚的,我每次只能自己磨墨。”
苏玉点头走了过去,纤细柔长的手指从苏世清手中接过墨条,向砚台中又倒了些水,这才可是仔细划动了起来。
苏世清素来看不出喜怒的眸光此刻也柔和了下来,口中感慨道:“其实自那日与你们坦白了之后,我也想了许多。”
苏玉侧头看向苏世清,尚不懂他为何突然有此一句,便听他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虽然对你说过一句为父最对不起的是你,可我却知结果早已酿成,无论我如何解释,都不能将它挽回。”
苏玉闻言沉默。
“阿玉,你必定也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何原因,可我今日突然提起这件事,却并不是想为我的所作所为解释什么。”苏世清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苏玉的眼睛道,“阿玉,是为父对不起你。”
苏玉睫毛颤了颤,原本平稳拿捏着墨条的手倏地一松,白皙的手侧不甚沾了一些墨渍,而她却没有在意。
屋外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牖斜斜打下,为原本不知因何有些发寒的身躯带来一缕绵绵暖意。
苏玉从小到大,几乎从未听苏世清说过这三个字,如今却听他如此慎重地对自己说了两遍。她抿了抿唇,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眸光怔怔看向苏世清,嘴唇张张合合了几次,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苏世清带着岁月纹路的面容也有些尴尬之意,垂下了眸光看着苏玉的手,低咳了一声催促道:“研磨研磨,我还要将剩下的奏折写完。”
“是。”苏玉亦错开了对视的目光应了一声,皓腕再次动起,墨条在砚台上轻磨的声音掠过耳畔,却似是入了心尖,将某块冻了许久的冰冷融化。
静谧在这对父女间环绕了许久,两人皆装作忙着手中的事物没有打破它,直到书房的木门轻动,被人开了一个小缝,门外传来叶责试探的轻语声:“老爷?”
苏世清执着毛笔写字的动作一顿,沉声问道:“什么事?”
“于老先生家的于思远过来了。”叶责回答道,“说有事要向你禀报。”
苏世清与苏玉对视了一眼:“让他进来。”
苏世清的话音方落,书房的门便又被人推开,于思远一袭青色书生打扮走了进来。
苏玉侧过头来细细打量着他,虽然能看出他极力将自己收拾得爽利许多,却怎么都掩饰不住他苍白的面色与毫无血色的嘴唇。
苏玉向着叶责坐了个手势,叶责立即心领神会地为于思远搬来了椅子。可于思远却谢绝了苏玉的好意,依旧强撑着站在书房中央,摇摇晃晃地身躯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深吸一口气,于思远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本书册,正是昨日苏玉在他那里见到的那书册,于思远一丝不苟地一页一页翻着那本书册,手在微微发颤,有些时候甚至因为颤动的幅度太大而撕裂了书册的纸张。
“思远?”头一次见到于思远这般动作执着却又充满挣扎的表情,苏玉忍不住开口唤道。
于思远没有抬头,翻书的手却倏然停下,从摊开的两张书页之间缓缓取出一张与书册一般大小的信纸,捧着它双膝一弯,“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于思远知情不报……罪该万死,特来认罪领罚。”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天天在赶毕业论文的进度,整天处于疯如月兑兔的状态,是你们的爱在支持着作者菌更新,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