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两台明黄色的八人大轿晃悠悠的到了紫禁城脚下。遴璩暱za彼时,正有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也赶着往宫里去。
大概是因为每个女|人的天性里都或多或少的带了几分虚荣心的缘故,生怕落了别人的下风,于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光鲜亮丽的女|人们,便争先恐后的想要往紫禁城里挤,想率先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给紫禁城里的皇族贵胄们,艳压群芳。
俗话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再于是,那些平素里很是知书达理、很是温婉淑娴的官宦女眷们,在此种情况下,就全然不要了形象。
该破口大骂就破口大骂,该撕头发就撕头发。
如玉咬着大拇指躲在两台八人大轿挤成的角落里,很是欢乐的看“贵族泼妇”们打群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尽是兴奋和激动,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
一个穿金戴银、满身金光闪闪的女|人趾高气扬的道:“让我先进去,我是靖康王妃,这里数我的品阶最大、最尊贵,所以,理应让我先进去!”
另一个绯色罗衫的女子不服气的吼,“靖康王妃又怎么了?靖康王妃就可以不遵守规则吗?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来的,所以应该是我先进去才对!”
“我先进去!”
“应该是我先!”
“我先!”
“我先!”
横七竖八的停放着的轿子,恰好挡住了刘京和流月进宫的大门。刘京挑开轿帘一角,问外面的小太监道:“小李子,出什么事儿了?”
“公公,出大事儿!”表情纠结、嗓音颤抖,小李子嘴角直抽搐,指着那一众乌烟瘴气、推搡打骂的官宦女眷们,结结巴巴的道:“回、回刘公公的话,各、各、各位大人家的女眷们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刘京面色一沉,拂开轿帘下了轿子,看着那一众嘈嘈杂杂没有半分形象可言的朝廷贵妇们,皱眉道:“这成何体统,各位大人可都是朝廷里的要官,怎么能容忍自家女眷蛮横无理成这样?”
想了想,刘京径直走到品阶最大的靖康王妃跟前,稍稍行了个礼,不卑不亢的笑道:“靖康王妃,咱家是皇上和太后身边的刘京,奉了皇上的旨意接百里相府上的三小姐百里流月入宫,您看您是不是……哎呦,我的老腰哎……”
不等刘京话说完,靖康王妃猛地转过身来、顺便推了刘京一把。可怜刘京那瘦瘦弱弱的身|子骨不经折腾,被虎背熊腰的靖康王妃一推,就撞上了索罗郡主的轿子。
原本安安生生的待在轿子里的索罗郡主霎时也来了气,携了两个婆子和丫鬟冲到靖康王妃身前,掐腰骂道:“靖康王妃,我看在靖康王爷的面子上喊你一声‘婶婶’,可你实在是太能装腔作势了!这自古以来,就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你却仗着自己靖康王妃的身份扰乱秩序,你可别忘了,靖康王爷他纵然是个王爷、却也只是个外姓王爷,而我索罗郡主的全名是,宗政玉莲!”
宗政玉莲——当今三王爷宗政天凌的掌上明珠,大概是随了其母亲的美|艳|妖|娆,小小年纪的她已经初现美人胚子的迹象,皮肤白希、朱唇皓齿、双瞳剪水,一身翠绿色、剪裁合体的宫装更是将小人儿修饰的极美。
如果忽略了宗政玉莲那身剑拔弩张的姿态,那么,索罗郡主也就只是一个温婉尔雅的小姑娘家而已,但是,她一旦咄咄逼人起来,却着实是个中翘楚。
就如方才那一番话,牙尖嘴利的宗政玉莲登时就叫气焰嚣张的靖康王妃没了言语。
旁边,方才和靖康王妃吵的不可开交的绯色罗衫女子靠过来,亲昵的挽住索罗郡主的手臂,小人得志似的道:“哼,看她靖康王妃再敢狂气!不过一个外姓王妃罢了,还以为自己能飞上天去了?”
闻言,宗政玉莲侧脸瞥了那幸灾乐祸的绯色罗衫女子一眼,淡淡问道:“本郡主认识你吗?本郡主有允许过你可以碰我吗?弄脏了本郡主的衣服你赔得起吗?你以为自己又是谁?扯了扯本郡主的衣袖你就天真的以为自己能飞上天去了?”
一如方才和靖康王妃对峙时、语气凌厉而咄咄逼人,一口一个“本郡主”,实在是疏离的叫人心慌,宗政玉莲面无表情的看着绯色罗衫的女|子,又面无表情的道:“本郡主最讨厌自来熟的人!”
绯色罗衫的女孩子原本是户部侍郎孙靖朝的小孙女儿孙冰洁,千金小姐、掌上明珠,打小也是受尽了家里长辈们的chong溺和纵容,从未有吃过一点儿委屈、挨过一个白眼,终至刁蛮成性且不懂人情世故。
这会儿,被宗政玉莲如此明显的嫌弃和厌恶了,孙冰洁不由的一阵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太过嫉恨、太过怒极攻心,就导致孙冰洁暂时的忘记了、眼前这位姓“宗政”的郡主可是真真实实的皇亲国戚。
往后倒退开一步,孙冰洁指着宗政玉莲的鼻子、骂道:“宗政玉莲,给你脸你不|要|脸,你以为本小姐乐意和你说话吗?哼,搞笑,你讨厌本小姐,本小姐还更讨厌你呢!”
周围的气氛陡然怪异起来,靖康王妃捂着嘴角躲在轿子里幸灾乐祸的冷笑,刘京刚被小李子扶起来、脚下一软,“咕咚”又摔了下去。
……原本好好的一个群臣宴,打架闹事耍|流|氓什么的都不是大事儿,可是那没有眼力见儿的孙冰洁着实是想作死哇,居然把马蜂窝捅到了索罗郡主宗政玉莲身|上!
整个天嫠王朝谁人不知晓,三王爷宗政天凌chong这个女儿chong的简直无法无天了。因为,宗政玉莲的相貌像极了宗政天凌那个已经死去了二十六年的嫡福晋——那个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西岐女子。
早在二十七年前,宗政天琮和宗政天凌还同为天嫠王朝皇子之际,时值乱|世,四处征讨,且又要安抚笼络各方的民心。先帝共有一十八子,其中第三子宗政天凌善战,立下了赫赫战功,而第八子宗政天琮善于计谋,笼络人心。
先帝的众多皇子中唯有这两人有能力入主东宫,先帝对这两个皇子都非常满意、着实不知道该立哪一个为太子。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
在西岐战场上纵横征战了大半年的宗政天凌凯旋回归时,带回来一个已经身怀六甲的西岐女子。
那女子原本是西岐的幻姬,那日一战受了重伤,宗政天凌心生不忍便将她救了下来、并悉心照料着,却决计没有想到两人竟然日久生情,宗政天凌爱上了那个西岐女子。
于是,宗政天凌班师回朝之后,就去请求先帝为其指婚。
当时,天嫠王朝和西岐的关系就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先帝势必不肯同意宗政天凌迎娶一个西岐异族女子为妃,于是,先帝给出了宗政天凌两个选择。
一,亲手杀了那西岐女子,先帝便立宗政天凌为太子;二,两人一起死。
宗政天凌选择了后者——两人一起死!
两杯鸩酒放于大红色的喜桌上,满屋子妖娆艳丽的大红色,衬得气氛越发的诡谲凉薄,宗政天凌看着那两杯“喜酒”,很温柔的执起女子的手,“离儿,你怕么?”
女子摇摇头,“离儿不怕。”
交杯酒、也是绝命酒。从此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永生永世的都在一起了。
酒尽,宗政天凌安好无事,而西岐女子却迅速毒发,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她拼命用匕首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月复腔里,有一个孩子即将瓜熟蒂落。
她说:“我不忍心,终归还是不忍心让你们陪我一起死掉……天凌,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这个孩子!”
宗政天凌清清楚楚的记的,离儿死的时候恰巧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晚上,干旱了许久的冬天,鹅毛大雪倾覆淹没了整个璟城。
那一年的冬天,冻死、冻伤无数。
一念恻隐,酿成了一生一世的颠簸流离之痛。两念恻隐,造成了生生世世的参商永隔之憾。
大概是因为在母|体|内就中了毒的缘故,刚出生时、那婴儿的身|子异常虚弱且身带煞气,宗政天凌衣不解带的照料了他三天。
三天后,小婴儿睁开眼睛,宗政天凌这才发现、他和离儿的孩子的眼眸竟然是纯血红色的,清冷的眼涡幽寒深邃,宛若淬了两方鲜血,染尽了仇恨和血腥。
宗政天凌心头一震,血色眼眸、乃是不祥之兆。
为了保住小婴儿的性命,宗政天凌只能让心月复手下连夜将婴儿送上了天山、玄机道长那里,直至婴儿长到十六岁时,玄机道长去世。从此之后,血色瞳眸的婴儿再也没有了踪迹。
后来,宗政天凌在一次偶然的春郊出游中、遇上了宗政玉莲的母亲,也就是如今的三王妃白子蒓,恍惚间、惊为天人。倒不是因为白子蒓长的多么美,而是因为……白子蒓的相貌里竟然隐隐带了几分离儿的姿态。
宗政天凌娶了白子蒓,一年之后,白子蒓为宗政天凌诞下了一个女儿——宗政玉莲。
随着一天天的长大、宗政玉莲也由一个女乃女圭女圭长成了一个少女,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起来,和她的母亲白子蒓相比较,宗政玉莲的眉眼中、反倒是更加神似于当年离儿的样子。
宗政天凌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百依百顺,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玩儿。
以至于,有了后来人们说的“三王爷疼zhong自己的女儿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但有心之人终究还是没有忘了时不时的出来指点两句,“那索罗郡主的相貌越发像当年的离儿王妃了!”
至此,璟城里仍旧在疯传着二十七年前、三王爷和那个西岐女子凄绝哀婉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三王爷宗政天凌,俨然成了众多女子心目中、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绝世好男|人!
只是可怜了白子蒓,生生的成了炮灰!
但终究,宗政玉莲不是炮灰来着,她是皇上亲赐的索罗郡主,更是三王爷疼在心尖尖儿上掌上明珠,不容别人欺负了丁点儿去!
于是,宗政玉莲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话,“孙冰洁,你想随天嫠三军出征西岐,做军ji吗?”
军ji?
天嫠的军ji一般都是那些犯了死|罪或者是不|守|妇|道、红|杏|出|墙的女|人来充当的,这些女|人的最终下场,十有八|九都是死在了男|人的身|下。即便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下次终归还是会被送上这条不归的死路。
待孙冰洁反应过来,妆容精致的小脸上、脸色登时就苍白成了一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索罗郡主,我、我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索罗郡主,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把,索罗郡主……”
任由孙冰洁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宗政玉莲都只是安安静静、淡淡然然的看着,仿若这一切,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不远处,刘京由小李子扶着站了起来,面色郁郁,搓着手道:“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小姐这次可真是捅到大马蜂窝了!”
要是三王爷开了口,就算是宗政天琮、也只得睁一眼闭一只眼,毕竟现在还不是双方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
这局面,眼睁睁的就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忽地、从某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且威风凛然的怒吼声,“作、死!”
众人循声望过去,就见两顶明黄色的轿子之间,一个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正在聚精会神、兴致盎然的咬着大拇指,时不时的、还捂着嘴巴阴笑两声。
如玉啃手指啃的正欢快起劲儿时,突然觉得自己快要被无数道或惊愕、或质疑、或狠毒的视线给凌迟处死了。
茫然的抬起脸来、一下子就对上了宗政玉莲那宛若失了灵魂的瓷女圭女圭一般、几乎没有任何焦距的虚离视线,脚底阴风阵阵、后背上一阵阴冷彻骨,如玉小脸上的表情瞬间垮掉,侧脸就冲轿子里的人悲戚戚的喊道:“小姐,救命,我不要做军ji!”
——原来是一个傻子!
众人如此寻思着,纷纷撤离了视线。只是不及那视线完全撤离,人群里,忽而又有眼尖的人指着流月的轿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快看、大家快看,是顶花红绫的八抬大轿!”
撤离的视线再度转圜,众人纷纷惊叫出声——
“啊,真的啊,真是的顶花红绫的八抬大轿!”
“这轿子里的人谁啊?是哪位皇贵妃娘娘吗?”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互相猜测着,叽叽喳喳。
明黄色的顶花红绫八抬大轿一路颠簸摇晃、流月昏昏欲睡,堪堪的就要陷入睡眠状态中,冷不防的被外面那些女|人们推搡吵骂、跪倒求饶的声音扰醒,心生不悦、便扯着嗓子就吼了一句“作、死”。
本想起个震慑作用,却决计没有想到、这会儿,那些女|人们反倒是嘈杂的更猛烈了。
“吵什么吵,你们以为这里是菜市场吗?”眉梢微挑、声线清冷干净,睡意终于全无,流月扬起轿帘、姿态凉薄的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喧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数几十道好奇的目光看向轿门处,待看清楚了从轿子里走出来的那抹小小的身影时,众人难得一致的皆愕然了,轿子里走出来的、居然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岁的小女娃子?!!!
虽然这个女娃子没有一点儿女娃子该有的稚气,虽然这个女娃子的清冷眼神儿非常凌厉、暗藏了浓郁而危险的杀机,但是,她的确就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子!
靖康王妃目瞪口呆了半晌之后,手指着流月问道:“你、你是百里流月?”上一次的群臣宴上,靖康王妃是见过流月的。
流月缓缓转过身去,漫不经心的瞥了靖康王妃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绯色薄唇微启,“靖康王妃,你好!”
此话,无异。安静了些许的众官宦女眷们再度咋舌起来。
上一次的群臣宴上见过流月的,都不敢抬脸去看流月的眼睛,只小声对身边的人说道:“百里流月啊,就是上次群臣宴上、当众和魔教教主容倾亲|热的那个女|人,百里丞相府上的三小姐,不受chong的很、但是听说那残忍狠戾的魔教教主却喜欢她喜欢的打紧儿,上次她去西岐战场,魔教教主说了,谁要是敢动她百里流月一根汗毛,他就覆灭了他们整个西岐呢!”
有没见过流月的,便忍不住好奇的问道:“那这个百里流月究竟有什么本事啊?”
见过流月的人很认真的模着下巴想了想,摇摇头,“也就是眼神儿比较冷而已,说实话,百里流月本身倒着实没有什么本事,要不是有魔教教主给她撑腰,像她这种不通礼节、又没教养的人,早就不知道被皇上砍了多少次的脑袋了!”
旁边,又有人八卦,“哎,听说魔教教主容倾可长着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怎么就会看上百里流月这么一个没有姿色、而且还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呢?”
“或许,是魔头比较喜欢小一点儿的?”
“嗯嗯,有道理!”
最后,一众八卦的官宦女眷们得出了一个统一的结论:百里流月就是一个靠着男|人吃软饭的小狐狸精,另外,魔教教主容倾是个“恋|童|癖”!
她们自以为声音很小、流月听不见,但是,接受了十七年东城军校式魔鬼训练的顾流月同学,听力非凡,于是,那些女|人们的议论纷纷,她听得一清二楚。
眼神儿凌厉?眼珠子转了转,流月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难道她就只有眼神儿比较凌厉吗?难道她的枪法不值得称赞一下吗?难道强悍的近身格斗术不应当被表扬一番吗?难道她一身绝世中华传统武学还不够这群八卦女|人们瞠目结舌吗?
至于最后一点,流月倒是挺赞同的,容倾那妖孽着实是个“恋|童|癖”。
于是乎,流月得出的结论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女|人,果然是可悲可叹的!井底之蛙啊井底之蛙!
但是细细想来,也难怪她们会如此反应,环顾整个天嫠王朝,有资格坐这顶明黄色顶花红绫的人不过几人。当今的太后、皇后、四大皇贵妃以及太子妃,这些虽都是女|人,却决计是这个王朝里,最荣耀、最尊贵的女|人。
——几人之下,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