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峰回路转
青岩山也不过是澧城境内的一座小山,林木虽然多,但千百年来,里头早已没了什么大型猛禽,最多生了些野兔山鸡,靠山而居的猎户往常打猎时也仅有这点收获,因此,连附近的小童都知道,青岩山物产单调,危险系数极小。
但即便如此,林父也不准家里的女人往后门走动。
后门外头少有人来往,大多都是猎户,若是有女人待在外头,尤其像自家闺女这么好看的,难保不会引人窥伺。
林父嘴上虽然不说,其实从城里到家中这一路上,心里就跟压了块石头似的,牛车一路颠簸,他就随着那石头上下捶打疼了一路,半点也得不到畅快,此时见女儿回来熟门熟路的扫开柴堆,麻利地拔出栓子开了后门,明显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林父一直保持镇静的脸差点没裂开,当即眼睛就瞪圆了。
天渐渐加了凉意,外头的青草颜色不再发翠,反而更深更乱了,宛如一片铺展在地面的扰扰绿云,人踩在上面也觉发硬。
昨晚印象太深刻,又兼之林妙妙不过才隔了一个白天,就再次踏上这片湿地,因此那狐狸尸的大概方位她还是记得的。绣鞋踩着草皮走了两步,回首可见身后的高大樟树,量起来起码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想到昨晚拦在腰间的那只手臂,和月复部碰青了的皮肉,不知怎么的林妙妙颊上竟泛起几道红纹。她前世在侯府做妾的时候,全身上下哪里没被男人碰过,本不该这么矫情,不过这一世,她却是实实在在的黄花闺女,莫说与男人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除了爹,其他乡里的男人,便是连牵牵手也不曾。
附近的草木和地面隐隐可见一滩略发黑色逐渐干涸的血迹,那狐狸显然已不在原先的地方。
林妙妙惊疑不定的顺着草叶上的血迹往远处又走了几步,见到面前一丛高耸的草堆里露出几丝微不可见的白毛,才放下提吊着的心。
看来这只狐狸当时还未死尽,甚至还留有意识,便利用最后一点体力奋力爬往后山的方向,只可那树枝惜贯穿身体的那力道太大,没走多远便已咽了气——想到这里,林妙妙脑中浮现出直直盯着自己的那双幽碧狐眼,她心中又是惊惧的不断打鼓,一时间竟不敢再往前靠,只得压下颤声,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大声朝后喊道:“爹,你快来看这里……”
身后毫无动静,林父也没有出声回应。
林妙妙转过身,见不远处林父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竟然木桩子似的站着不动,眼睛直盯着泥地里的一处,心下称奇,提着裙角踏过几丛杂草走到林父身边,大眼睛眨了眨,“爹你看什么呢?”她顺着林父的目光看了眼地面,湿哒哒的泥地,也没个落脚的地方,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疲惫的打了个哈欠,她昨晚折腾了半夜,今早又为着林父早早起了,还坐了一天的牛车,刚开始精神头还好,可头一次不睡午觉,这会儿劳累一整天的后遗症就出来了,整个人腰酸背疼的,心下叫苦连连,她年纪轻轻的也不至于落下什么病,充其量就是日子过得太惫懒了,偶尔辛苦一下就浑身疼。
揉了揉肩膀,林妙妙小幅度的左右晃了晃脖子,听着脖颈和脊背的骨头嘎吱嘎吱作响,舒缓筋骨,眼睛也随着动作半眯着——却冷不丁瞧见一截翠绿色的东西斜插进地里头,水润润的颜色好像一块刚从石坯里开出来的上好璞玉。
“……这是什么?”林妙妙惊呼一声。
林父这时候才似乎清醒过来,也不顾地上的脏乱,连忙扒开湿土掏出几颗嵌在泥里头的玉石,林妙妙见状,机灵的从荷包里抽出帕子将搁在林父手里还显大的玉石接过来擦了擦,仔细的抹掉了玉石表面上的一层泥,橄榄大小的玉石更加晶莹可人。
“好东西,这翡翠水头足得很!”林父搓干净手上的泥后,直捧着玉石左右细看,就像一个酒徒抱着酒壶不撒手,眼中更是神采渐生,随后似乎觉得捡了大便宜,林父往四周看了看,见整个空地上只有他们父女两人,顿时喜不自禁的感叹道:“这可是少见的宝贝,怎么就跑咱家来了?”
照理说,像林父手中的这种翡翠,那都是经由特殊地质里的石头开出来的,哪会像现在这样凭空出现?可青岩山这远远近近根本没几户富贵人家,平日里几枚铜币也不肯想让,断然不可能藏有翡翠这种珍宝……更遑论还没长脑子一般扔到别人家门口。
林父拨了拨杂草,又震惊的发现了另外的十一块翡翠,虽然后面的这些都不如第一个那般大,但在林父看来,自己今日这是走了鸿运了。
想想就算不经过家中,直接把手中的玉石发卖掉,换来的银钱,就是城里那种带花园的院子,家里也买得起了!
林妙妙一颗一颗的擦拭着玉石,心中却莫名生出几分猜测——自己脚下所站的地点正是大樟树的树下,而昨晚自己的珠子就是洒在这附近的地上的。现在十二颗珠子没瞧见,反而找到了十二块美玉。
不得不令她怀疑……绿珠变成了玉石?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但却是与事实极为相符的解释。
……
有了翡翠珠玉在前,林父铲着白狐的尸体也没有太过激动,反而显得很沉稳,白狐的皮毛的确可以卖钱,却远远不如玉石的价值高。
不过十二块美玉还需雕琢,那么这段时间,将白狐皮卖掉恰好可以补贴家用,甚至还能尤有剩余。
回到家中,林父一头钻进屋里搬出床底下满是灰尘的老箱子,开始对着玉石擦擦磨磨,着了魔一样,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她出来,陶氏和吉雀两人对付着随意吃了点,给林父端了菜粥过去,又给林妙妙屋里摆了盘桂花糕点。
陶氏取了件闺女的鞋子缝补,闲谈间说起白天从街坊听来的新鲜事儿,话音一时也有些凝重,“听荃子他娘说,咱们后山上几十个差役都叫几个亡命之徒杀了,白天城里头都张榜要严查了……据说这些差役押送的是京里做了错事的大官,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正准备发配到关外做铸城的苦力,没成想不过一晚上押送的差役都死了,犯人也在山里头丢了……”
林妙妙拿着甜糕的手一顿,迟疑了一下,突然问道:“娘,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时候的事?”
陶氏这话对其他人来说,大约只是道饭后闲谈,可林妙妙却不由得想到昨晚救了自己的人——那人虽然体魄强健,但衣衫破烂,身上也多是泥土,仔细想来也不像是猎户,反而和陶氏口中的‘亡命之徒’有几分相似。
前几天下了场大雨,后山上都是泥泞,如果他是从山里出来的,如此衣衫便有了解释。
但一个亡命之徒会去救人么?或者他是差役手下逃走的犯人?林妙妙心中暗自沉思,隐隐觉得,似乎也不像。
“就在昨晚,城里戒严,那伙杀人的亡命之徒肯定还没走,现在城里城外的住户,晚上都不敢开窗了。”陶氏看着女儿白女敕的小脸和精致的长相,手下密密麻麻缝补绣鞋的针也停了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现在外头太乱,你这两天也别再跟着你爹乱跑了,好好待在家里跟娘学学绣活,将来嫁了人也能有一项手艺。”
林妙妙撅着嘴拨开眼前的绣鞋,闷头倒在陶氏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腰撒娇:“娘啊,女儿才不要嫁人嘞。”
“现在不嫁人,以后也是要的。”陶氏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笑意,“你模样生的好,以后爹娘不在了,没个男人护着你怎么成?——咱们不求你嫁的多么好,只要对方会疼人,娘就放心了。”
林妙妙沉默了一下,心中想着自己前世的遭遇,娘说的没错,这一世就算嫁人,她也要嫁个对自己好的,可不去什么高门大户里受旁的女人欺负。
侯府那种地方,她再不想踏进去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