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崇云的神情比她好不了多少,嗫嗫的说:“先适应适应,习惯了就好了。”
阎小叶扭了扭眉头,悲戚戚的撒起了娇:“林崇云,我们是两个大人了吔!为什么要去适应别人强加给我们的节奏?这是我们的新婚期,我们应该去度蜜月!”
北京吉普骤然停下,林崇云扭头看向阎小叶,“度蜜月?”
阎小叶明目皓齿的回应,“对,度蜜月!就我们俩!其他人都不理!”
林崇云怔了一怔,感到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当即重新发动汽车,将它挪到了路旁。
熄火后,立即说道:“正因为我们是两个成年人,所以才无法再随心所欲。我也很想跟你单独在一起,可是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很多无奈,将门虎子的世界就更不消说了……”
他的这一席话,不像是说教,而像是在抛砖引玉。他的眼中闪动着两簇莫名的光华,这光华无声的宣告着,他对眼前这位新媳妇期待很大。
阎小叶想也未想就理直气壮的说道:“回什么门?我们又不是古代人,要那些老掉牙的规矩来干嘛?至于你爸的召唤令,我觉得在‘太平时期’和‘无害的事情’上,可以适当屏蔽。”
林崇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有一种开释后的兴奋在暗地涌动。
阎小叶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难得认真的说道:“崇云,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得‘忤逆王’这个称号么?”
林崇云轻蹙眉心,专注于她谈及的问题,应声摇了摇头。
“因为你的忤逆都流于表面,是为了忤逆而忤逆!它没能为你争取到自由呼吸、没能为你争取到自主权利,只是发泄了你的不满而已!于是它反复出现在你的表现中,就像一个人不停的烙饼,却并不吃下肚去,其结果就会一直饥饿一直烙饼……”
林崇云露出了呆愕之情,“……是这样的么”
阎小叶抬了抬眉,慧黠的说道:“你除了执意留在部队之外,还执意为自己谋过什么事?”
“……我难道没有执意要娶你?”林崇云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扬了扬眉毛反问道。
“你在面对我的时候的确是执着,但你在面对林家上下的时候不是。他们在门外拼命敲门那一次,你不是就直接把我给推出去了?”阎小叶加重了语气,诱导他去思考这个问题。
林崇云心头一震,陷入了回顾和思索。
阎小叶颦眉斟酌了一番,接着再道:“我在孝卿房间里那一次也是,其实当时我没说过任何越轨的话,更没做过任何越轨的事,但你已经生气了、发怒了!这是为什么,你想过吗?”
林崇云对上她的目光,想在她的眼眸中找寻答案,阎小叶静静的回望着他,那眸光让他感到温暖却陌生,这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阎小叶么?
“为什么提那回事?”林崇云不自觉的锁着眉头,他不喜欢她提到孝卿,这情绪已白纸黑字写在了脸上。
阎小叶暗暗叹了一声,语调更加柔和的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提到孝卿,放心好了,只此一次,今后我绝不再提!”
说着,在对方稍稍松懈时,带着豁出去的意味,一鼓作气的说道:“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爸爸待孝卿宽和,待你却严厉,那份宽和也许在某些时候会变成偏袒,对你的严厉也许在某些时候会变成苛刻。所以,我猜,在你小时候,大概逃不月兑‘心爱之物被父亲做主给了哥哥’的命运。”
林崇云紧紧的盯着阎小叶的眼睛,她说的不是一个故事,不是一种猜测,而是他历历在目的过去。
“所以你多疑、暴躁、叛逆!因为你委屈、不甘、更积压了太多恨意!”阎小叶决定一竿子捅到底,为了避免他承受不及,伸出柔荑握紧了他的手心,
“更重要的是,小时候造就的性格,长大了很难改变,哪怕你表面上再刚硬、再强势,也遮不住内心的怯弱和恐惧,因为你自幼起就无法确定,父亲会不会哪天又突发奇想,拿走你心爱的东西交到哥哥手里!”
林崇云僵成了一尊雕塑,长时间无法动弹和言语,他遂然紧咬着牙关,脸上的肌肉绷得弹指可破。
那一席话,令他堕入了苦痛的回忆。
生母早离,生父偏心,继母的爱原本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面,他甚至以为,那就是他亲生的妈妈。
可是6岁那一年,生母陈怡宁第一次回国时,彻底打碎了他的美梦。
陈怡宁告诉他,她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这辈子只能叫她一个人“妈”,否则就和那些经不起诱-惑的叛国分子一样,是见利忘义的软骨头!
陈怡宁还说,她和林老虎离婚,起初是因为收养问题引发了两人间的分歧,但其根本原因却是,吴岚芳在她负气出国的期间登堂入室,鸠占鹊巢的挡住了她回归的道路,令她最终被迫签下了离婚协议……
最后,陈怡宁言之凿凿的控诉,说陆孝卿亦是罪科祸首,就是陆孝卿,拆散了他们的家庭!就是陆孝卿,让他这根正苗红的红三代眨眼就变成了“海外间谍生的狗崽子”!
对于一个6岁的孩子来说,对于一个是非观念还不完善的孩子来说,这样一番说辞,简直堪比威力巨大的炸弹,足以将那稚女敕的内心世界摧毁成渣!
如此,曾经最宝贵的东西,突然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每当吴岚芳对他展露温情,他便会感到排斥、痛苦,想要遁逃、想要回避。
如此,他恨孝卿,他讨厌领养关系,他不要孝卿姓林、他不要接受孝卿的关心、他不认可他们的兄弟情义!
如此,他自己把自己孤立了起来,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在过去那个年代,荣耀从来与责任并存,家族的荣光带来了陀螺般飞转的忙碌,操劳的大人们没空关心孩子吃喝拉撒睡之外的问题。
孩子的世界是由母亲的怀抱和一同玩耍的小伙伴所共同组成的,吴岚芳的疼爱无法遮盖到一个孩子的整片天空,更何况他还排斥她的疼爱……
没人知道大院的几个大孩子专爱欺负他这个“海外间谍生在国内的狗崽子”,没人知道他带着流血的伤口躲在别处或暗夜里哭泣。
他曾经怀疑父亲不再看重他,是因为他母亲摇身变成了外国人。他曾在童年时找不到玩伴,在大院孩子们打成一片时,只能和白人凤那个流-氓头子的儿子厮混在一起。
直到突然有一天,林家上下发现嫡子嫡孙乖张忤逆,不如他们想的那么中规中矩。
于是,他们开始包围他、簇拥他、关注他、控制他!
如此颠倒的人生,活得像一出悲剧。
林崇云久久呆滞着,继而,如风化的雕塑,斑驳了光鲜的外壳,昔日的硬汉形象,在阎小叶的注视之下,眼睁睁垮塌成渣。
铁人红了眼眶,多么疼痛的景致……
阎小叶感同身受的酸了鼻腔,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只是想要他看清结症所在,不要再不断重复自我压制和折磨。
她伏过身去,将他拉入怀中,压住喉头的哽咽,音色坚定的说:“崇云,一切的苦痛都结束了,不会再有人来抢你的东西,不会再有横刀夺爱的事情,因为你不再是弱不禁风的孩童,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被迫接受不再是你唯一的选择,负气放弃不再是你应有的反应!抓紧你一切想要的东西,如果有人来抢,你应该如狼一般露出白牙森森的利齿,而不是将心爱的东西拱手让人!如果你在乎我,那就抓紧我、任何时候,别放手!让我安心待你好!让我全心爱惜你、让我陪伴你,对你忠诚、永不离弃!”
只待那一句“永不离弃”落定,原本只是红了眼眶的林崇云,顷刻间泪如雨下。
这一句话,迟到了三十年。
母亲没对他说过,父亲没对他说过,今日他的妻,为他许下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