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朱棣是燕王殿下,以朱守谦的辈分还该喊他一声皇叔,可锦曦自小在山上长大,却没那么多顾忌。一来朱守谦这位靖江王对她百般宠爱,毫无亲王架子;二来父亲魏国公是开国功臣,回府年余她处处感受到豪门大家的气派,府中诸人都拿她当掌珠对待,所以锦曦全然没有在太子与亲王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心。
若说对太子和秦王殿下还有几分礼敬,锦曦瞧朱棣不过比她大两岁罢了,便轻哼了一声,用同样不屑与嘲弄的眼神瞪了回去。
还敢瞪回来?朱棣的眸子里渐渐散发出冷冷的光。那个谢非兰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技不如人,就少摆威风。他一旦想明白了,就觉得胸口那团气郁结得想要发作。这席间又有太子与二哥坐镇,朱棣不敢造次,只用更冷的目光盯着锦曦,能在他目光中保持镇定的还没多少人,朱棣就等着锦曦害怕地低头。
偏偏锦曦就瞪他一眼,下巴一抬,又亲亲热热地和李景隆说笑起来,再也不瞧他一眼。朱棣看了,心里又堵上了。他月复诽,谢非兰一身好武艺,神情动作却没有半分男人气概,小小年纪便、贪玩,绝非可造之材,当下偏过头,不再理会。
锦曦并没把朱棣的冷脸放在心上,她只顾着往好的方面想,明日的李景隆之约能一窥色艺双全的落影楼主芳容,还能在后半个月内出府游玩,心情愉快之极。
酒酣耳热,朱守谦已醉了。出了得月楼,锦曦吩咐侍卫送他回王府,看看天色已晚,不由得暗呼糟糕。
她急急与众人告辞,顾不得换掉衣衫就匆忙回府。
锦曦回了府,蹑手蹑脚地往后院走,就听到一声冷冷的喝问:“锦曦,这么晚了才回家,去哪儿了?”
听到喝问,锦曦的身上汗毛乍起,低下头,结结巴巴地回答:“大哥,我,守谦哥哥他……”
“靖江王请你外出吃八宝鸡,从辰时吃到酉时,告诉大哥,什么八宝鸡能吃这么长时间?”
她慢慢地抬起头,大哥徐辉祖负手站在中堂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锦曦最怕大哥。徐辉祖今年十九岁,才华横溢,名冠南京城,颇得皇上称赞,十一岁时便奉旨为太子伴读,如今出任詹士府少詹士,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员了,甚得太子倚重。他少年老成,父亲徐达这一年来有公务不常在家,徐辉祖俨然就是一家之主。
锦曦肖似母亲,徐辉祖承继了父母的特点,面若文弱书生,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兵气,不用说话,只用眼睛淡淡地一瞥,连骄横跋扈的朱守谦见了他也会收敛几分,更不用说才回府一年多一直装乖的锦曦。
本想辩白两句,但话说出口却轻若蚊蚋,“守谦哥哥和太子殿下比箭,硬拉着锦曦前去,前去助威……”
她低着头,暗骂自己怎么是欺软怕硬的性子,见了朱守谦时是母老虎,见了大哥就成了小白兔,耷拉着头只盼能混过这关。
徐辉祖“哦”了一声,淡淡地说:“原来又是守谦强拉了你去……”尾音拖得极长。
锦曦赶紧补充,“是啊,大哥,你知道守谦哥哥的脾气,锦曦说了好多遍要回家了,守谦哥哥玩高兴了,就是不肯走。”说着声音已哽咽了起来。她倒不是真哭,平时装样成了习惯,眼泪说来就来,不见得是真的伤心,只盼着这般示弱大哥能放过她。
徐辉祖叹了口气。锦曦心中一喜,偷偷把眼睁开,微抬了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徐辉祖并未注意到这点,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锦曦听话地走了过去。
徐辉祖牵了她的手,走向内堂。锦曦的心里嘀咕,夜已深了,大哥要带她去哪儿呢?去见母亲吗?
正想着,徐辉祖停了下来。锦曦见进了祠堂,越发地忐忑不安。
“锦曦,跪下!”徐辉祖一掀袍角也跪了下来。
锦曦顺从地跟着他跪在祖宗牌位前。
“锦曦,你虽然在山中待了十年,但也要明白父亲的地位和朝廷的局势……”徐辉祖看着锦曦,见她面带不解,叹了口气,又道,“自古以来有多少功臣能全身而退的呢?我们身为徐家长房子孙,家族兴旺就系于我们一身了。”
大哥在说什么?他想要说什么?锦曦心念数转,睁大了眼睛。
“父亲一生忠心耿耿,他总是不肯相信事实,锦曦,以后大哥的话你要记牢!大哥也是未雨绸缪!”说到最后一句,徐辉祖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徐氏子孙辉祖当以兴家业为己任,求祖宗保佑!”
锦曦还在发愣,已被大哥带着磕了头。
“锦曦,到秋天你就及笄了,知道了吗?”
锦曦呆呆地点了点头,大哥什么意思?及笄?心思向来敏捷的她猛然反应过来,大哥说的不会是要她承诺用婚姻去维系家族的兴旺吧?锦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动忽略这一想法,装糊涂似的瞪大了双眸,满眼困惑,“大哥,我听不明白,锦曦困了,可以先回房了吗?”
她还小啊,怎么会懂?以后再细细说与她听吧。徐辉祖模模她的头,拉她起身,微笑道:“你回府时间不长,大哥忙完事,每天总想瞧瞧你,出府去玩也不是多大的事,见时辰晚了不归,大哥放心不下。这南京城谁不知道靖江王头大无脑,骄横无比,大哥是担心你。”
他心里是极疼这个妹妹的,就因为小时候算命先生一句话,爹妈生怕会害了他,又怕锦曦真的会短命,就把才三岁的她送到栖霞山的庵堂里养了十年。想到这层,心里对小妹的内疚感便涌上心头,低低叹了口气,“还好守谦知道给你换身男装,女儿家抛头露面的……以后要记得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