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木然地站在徐辉祖身后。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神,似瞅着他,又似没有看他。
李景隆眉一皱,已站了起来,“景隆有礼了。”
“李公子不必多礼,我们不请自来实在冒犯,回头给落影小姐好好赔礼。我来,不过是想告诉你,小妹绝不会嫁给你,家父也是断然不会应下这门亲事的。”徐辉祖目光轻蔑地从李景隆身上扫过。
李景隆呆立当场,徐辉祖竟然带了锦曦来落影楼当众拒婚!没想到浪荡子的花名到头来终还是害了自己。他张张嘴,又闭上,盯着锦曦眉宇间笼住的那抹忧伤,心一阵阵地往下沉,她在意了吗?她那么清纯,她怎么会不在意?李景隆一急,月兑口而出,“徐公子你怎能不问锦曦的意思!”
锦曦这才回神,看了眼李景隆,他不再是兰园中白衫飘飘的李景隆,也不再是夜入绣楼,解下蒙面黑巾冲她微笑的李景隆。他衣衫华丽,一如比箭之日。他的两个面目都是这般真实,自己心动的不是这个人,不是这个与名妓落影温柔缠绵、琴笛鸣奏的公子!
目光移到落影身上,见她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娇媚不可方物,这般媚色连自己都心动,锦曦心里突然就难过起来。眼睛看到那管玉笛,锦曦觉得他不是浪荡公子,也是多情之人,初动的芳心一颤,生出一缕伤感。
“问小妹的意思?”徐辉祖冷笑一声,斥责道,“你与落影姑娘琴笛合鸣,郎情妾情,还需要我问小妹的意思?”
锦曦难堪地转过头,扯扯徐辉祖的衣袖,眼中露出企求的神色。
落影见惯了达官贵人,不见丝毫慌乱,轻叹口气,道:“落影连累公子了。”
李景隆瞅见锦曦的脸色,反而哈哈笑了,“有落影为知己,景隆之福。”语带轻佻,目光却一直看着锦曦。
这时还敢与烟花女子调笑!徐辉祖气得不行,沉声喝道:“看明白了吗?这就是今晨还请人来府中提亲之人!无耻至极!我们走!”
锦曦心里难过,照理说,他该惊慌失措、急声解释的不是吗?为什么,明明见大哥这般气恼,他还越来越放荡?锦曦张张嘴又合上了,转身便随大哥离开。
“小姐请留步!”落影温柔地开口道。
锦曦停住脚,看了眼大哥,回头对落影勉强一笑,“何事?”
落影拉住她,不落痕迹地塞了张纸条与她,轻笑道:“小姐貌若天仙,千金之躯能来落影楼,奴家忍不住想多瞧上几眼。”
锦曦脸一红,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再看李景隆,接了纸条转身就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李景隆就这样,连辩白都没有一句吗?
瞧着她走出落影楼,李景隆才收了嬉笑之色,沉默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徐辉祖带着锦曦找到这里来,他还一心等着今日回府听媒人的好消息。
断不会将锦曦嫁给他吗?李景隆的心里涌出一种愤怒,对徐辉祖的怒。他怎么能带锦曦来这里?看到这种情况,锦曦怎可再相信他?她再平静,他也瞧出她眼神中的失落。从来游戏脂粉丛中的李景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当面解释是枉然,要他当着落影的面表露真心吗?他还从未做过这等事!这让他如何立威?!
他手中握紧了玉笛,听得啪的一声轻响,笛身碎裂,掌心一阵刺痛,鲜红的血滴落下来。
落影心惊胆战,赶紧扯了白布为他扎住伤口,瞬间血迹浸出,她瞧着惊心,颤抖着声音唤道:“公子……”一丝落寞从心底泛起来,她嘴里发苦,终于忍不住轻声又问:“那,那女子就是公子的心上人吗?”
李景隆脸色一怔,玩世不恭地笑了,“落影,你跟了我多久?你家公子是这样的人吗?你以为你家公子真的会对她上心?”
掌心传来的刺痛提醒他现在的身份和所处的位置,目光淡然地落在几上的一盆兰上,他曼声吟道:“抽茎新绿素芳容,暗香徐来花落影。落影,本是最孤高的兰,孤芳自赏之。怎么,嫉妒了?”
落影一惊,已跪伏于地,“是,落影自当谨记公子教诲。落影若有了欲念,就不是落影了。”
李景隆温柔地扶起她,小心挽起落影面颊上散落的一绺发丝,“人有七情六欲,落影从山间来到人世,自也如此,只是,”他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利芒,“若与其他花种在一起,与野草又有何区别?”
落影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冷汗涔涔而下。
“你当初选择当落影,就再无回头之时。”李景隆的手轻触着兰叶,不紧不慢地道,感叹一声,“兰香若即若离,却煞是诱人。”
“公子……”
李景隆回头,温柔地注视着她,“我也概莫能外。落影,不是公子无情,我再让你选一次,是入我曹国公府,还是做你的落影?”
落影心中百转千回,挣扎着还是吐出一句,“公子府中兰园珍品甚多,此间只有一盆落影。”
轻轻的笑声从李景隆喉间溢出,他抬起落影的脸,笑了,“秦淮河上的新花魁,落影当之无愧。”
傍晚时分,锦曦避开珍贝悄悄出了府,来到落影塞给她的纸条上约定的地方。这里正是秦淮河边。天边的晚霞似锦,沿河粉墙高耸,骑楼宽敞,乌瓦小楼栉比鳞次,依河而建,偶见到河边洗衣的下女,南京城的繁华只看这条河就可窥得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