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帝景初二年(戊午,公元238年)九月,吴改年号为赤乌。吴步夫人去世。起初,吴王任讨虏将军,驻守吴郡,娶吴郡人徐氏。太子孙登生母出身卑贱,吴王命徐氏抚养。徐氏十分嫉妒,所以失宠。等到吴王向西迁移,徐氏仍留住在吴郡。这时,临淮人步夫人在后宫最受宠爱,吴王打算立为皇后,可是群臣议论应立徐氏,吴王犹豫不决,拖延了十几年。恰好步氏去世,群臣奏请追赠步夫人皇后印信、绶带。徐氏竟被废,在吴郡去世。
吴王让中书郎吕壹主管各官府及州郡公文,吕壹因此渐渐作威作福起来,援引法律条文进行狡诈的诋毁,排斥陷害无辜,诽谤朝廷大臣,连细微小事也禀闻吴王。太子孙登屡次规劝,吴王都不接受,群臣不敢再表示意见,对吕壹都深怀恐惧,侧目而视。
吕壹诬告前江夏太守刁嘉诽谤讥讽朝政,吴王大怒,逮捕了刁嘉,下狱审问。当时被牵连的人都畏惧吕壹,都说听到过刁嘉诽谤之词,只有侍中北海人是仪一人说没有听到过,于是被连日穷追诘问,诏书也越发严厉,群臣都为他捏着一把汗,是仪说:“如今刀锯已经架在脖颈上,我怎敢为刁嘉隐瞒,自取杀身灭门之祸,成为不忠的鬼魂?只是要说听到、了解此事,必须有头有尾。”是仪据实回答审问,供辞不改,吴王于是放了他,刁嘉也被免罪。
上大将军陆逊、太常潘浚忧虑吕壹祸乱国政,一谈到这件事,就止不住流泪。吕壹指控丞相顾雍有过失,吴王大怒,责问顾雍。黄门侍郎谢在闲谈时问吕壹:“顾公之事如何?”吕壹答:“不能乐观。”谢又问:“如果此公被免,应当是谁代替他?”吕壹没回答。谢说:“莫非是潘浚?”吕壹答:“你的话差不多。”谢又说:“潘浚常常对你恨得咬牙切齿,只是没有机会讲罢了。今日他如接替顾公,恐怕明日就会打击你了。”吕壹万分恐惧,亲自去建业,打算尽辞极谏。到达后,听说太子孙登已经多次揭发吕壹,而不被接受。潘浚于是宴请文武百官,打算在席间亲手杀死吕壹,再以性命抵罪,为国除害。吕壹得到密报,声称有病不去赴宴。
西陵督步骘上书说:“顾雍、陆逊、潘浚志在竭诚报国,睡觉吃饭都不安宁,思虑着怎样安国利民,建立国家的长治久安之计,可以说是君王的心月复和肢体,国家的重臣了。应当对他们分别委以重任,不要让其他官员监督他们主管的工作,考核他们的政绩等次。这三位大臣思虑不到的事情就算了,岂敢欺骗辜负君王呢?”
左将军朱据的部曲应领受三万钱,工匠王遂将钱诈骗冒领。吕壹怀疑朱据实际将钱私取,拷问朱据部下主事的军吏,将他打死在棍棒之下。朱据哀伤他无辜屈死,丰厚地为他入殓安葬。吕壹又上表说朱据军吏为朱据隐瞒,所以朱据为他厚葬。吴王屡次责问朱据,朱据无法表明自己清白,只好搬出家门,坐卧在草席上听候定罪。几天后,典军吏刘助发觉此事,说钱被王遂取走。吴王深有感触,省悟地说:“朱据尚被冤枉,何况小小吏民呢!”于是深究吕壹罪责,赏赐刘助钱百万钱。
丞相顾雍到廷尉审理和判决案件,吕壹以阶下囚身分相见,顾雍面色温和地审问他的口供,临走出时,又对吕壹说:“您是否还有什么要讲的?”吕壹叩头无语。当时尚书郎怀叙当面责骂羞辱吕壹,顾雍责备怀叙说:“官府有正常的法律,为什么要这样!”有关部门奏请处以吕壹死刑,有的认为应加以焚烧、车裂之刑,以表明他是罪魁祸首,吴王就此事请问中书令会稽人阚泽,阚泽说:“盛明之世,不宜再有此刑。”吴王听从了他的意见。
吕壹既已处死,吴王让中书郎袁礼向诸位大将道歉,同时询问他们对时事兴革的意见。袁礼返回后,又有诏书责备诸葛瑾、步骘、朱然、吕岱等说:“袁礼回来后说:‘与诸葛瑾、步骘、朱然、吕岱相见,同时向他们询问时事先后安排的意见,各人都以不掌民事为由,不肯当即发表意见,全推给陆逊、潘浚。陆逊、潘浚见到袁礼,流泪不止,态度诚恳痛切,辞意辛酸痛苦,甚至心怀危惧,有一种感觉不安全的神情。’我听了不禁怅然,内心深感困惑。为什么?天下只有圣人才能无过,只有聪明人才能自察。普通人的举止行动,怎么可能全部正确?自以为是而有伤害抵触众意的地方,一时忽视而没有觉察,所以使各位心存疑忌畏难了。不然的话,有什么缘由至于这样?和各位共事,从年少至年长,如今头发已经花白,自以为表里都可以和诸位坦诚相见,公私情分足以互保;大义上我们是君臣关系,但恩情上犹如骨肉至亲,荣耀、福分、喜乐、悲戚,都共同分享和承受。忠臣不应该隐瞒实情,智士不应该保留谋略,不论事情是非如何,各位怎么可以袖手旁观,自得悠闲呢?我们是同舟共济,还有谁能替代?古代齐桓公有善行,管仲没有不赞叹;有过失,没有不直言规劝;如不被采纳,则永不休止地规劝。如今我自知没有齐桓公的德行,可是各位不肯开口直言规劝,仍然采取避嫌畏难的态度,就这一点而言,我比齐桓公还好一点,不知各位比起管仲来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