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属于宛洳院的孤岛,方圆不足五里,何当归为之取名桃夭,而她现住的这一座小楼,是王爷请了能工巧匠,费时一个月建成的临江水榭。地方虽不大,胜在清幽别致,又借了西湖山水的天光云影,堪称一处世外桃源。因此,她管这座小楼叫“水云间”。
水云间西南角修了一座凉亭,临着湖边风大,于是又在亭子四周移植了一片竹林,辟出了这个绿影笼罩的所在。
如今正是初春时分,湖水的寒气还未退却,亭子四围裹了多层的烟罗纱,亭子里置了一张柔软的绣榻,绣榻前有及膝高的木几,几上摆着一把新擦拭过的松香焦尾琴,一鼎紫烟冉冉的香炉,一幅未完成的绣品,轮廓依稀是人物绣像,依稀是要绣一名男子。
从日出到日落,引渡过湖的孟瑄都坐在亭子外的石桌旁饮酒,一杯接着一杯,接连等了几个时辰,那一位传说中的“江南第一美人”清儿姑娘也未出来跟他打个照面。他却也很有耐心,不催不问,自斟自饮,安静地喝着他一个人的酒。
远远观望的灯草,偷偷来瞧了很多次,都是如此情形,心中纳罕之余,也松了一口气。她想要去水云间再催一催何嫔娘娘,又怕那一位聪慧敏锐的娘娘会察觉出点什么,因此左右思量一番,她索性撂开手,什么都不管了,让这两个人去彼此熟悉好了。
反正柏大人的初稿就是,让孟公子先迷上娘娘,再让娘娘在误以为孟公子是王爷的情况下,同孟公子共赴巫山,再让二人诞育子女……邪恶!好邪恶的柏大人!灯草羞愧地捂着脸冲到渡头,摇动一艘小船,速速逃跑了。
※※※
天色渐渐从暗红的落霞中褪冷,又一波沉沉的暮霭过去后,夜色笼罩了一座只有两个人的孤岛。清儿姑娘还是没有出来招呼客人,已经喝下去超过十坛酒的孟瑄还是不着急,只要还有没空的酒坛子,他就还有事可做。
他时而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浅酌细品这儿的梅子佳酿,时而懒散地把玩手中的雪瓷酒盅,不经意间抬头时,但见西北的夜空中有点点银色的星芒闪动,璀璨如一树绽放的梨花。
孟瑄一时看得挪不开眼睛,直到耳边响起一个伴着低低银铃的脚步声,并有怡人的冷香浮动在竹风间的时候,他才收回了望天的目光,转而看款款走来的美人。
美人并不直接从他面前经过,而是绕到凉亭的后方,一双纤细洁白的手拨开裹着亭子的重纱,莲步轻移,移入了亭内。
呵,好有性格的美人,竟然都不跟她今晚的恩客面对面打个招呼?孟瑄不禁月复诽道,名满江南的宛洳院的“贵宾岛”居然在入夜后连盏灯都不点,未免节省过头了。还是说现在的青楼,都流行黑灯瞎火的“办事”,让客人自己猜,怀里抱的美人究竟有多美?
而且这位美人将客人晾了多时,如今好容易出来了,连个招呼都欠奉,这实在跟王兄的描述大相径庭。据王兄说,这位清儿姑娘是一朵难得的解语花,她那天成的娇颜玉容,可以撼动一切铁石样的心肠,她那婉转的弱质纤纤,能够激起所有男人的怜惜之心,让人暂时忘却那一双明眸里的清冷凉薄……
王兄描述得这样好,显然是亲身经历过的,但是,在王兄那儿风评那么高,显见美人是尽过心的,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美人就从解语花变成了天山雪莲?
难道银子没使到的缘故?可当初自己掏出一叠银票,交给王兄打点关节,对方却坚决不肯收,还说清儿姑娘是个有气节的女子,信奉“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要温存以待,她就像雪花膏儿一样,一点温水就化了。
孟瑄不解之余,又自斟自饮了两杯,重纱掩映之下的凉亭中忽然有了动静。他抬眼瞧过去,但见美人的玉手在琴上轻轻拨动了两下,就带出了一行流水般的清音,随着纱幕淡入夜色之中,真正是“未成曲调先有情”。单听这一段清音,就知那弹琴之人绝不是一个无情的女子。
“听说,公子在对岸等了奴家五日,定要听奴家弹奏一曲?”帐子里的美人开口了。光听那道浅浅柔柔的声音就知道,必然是一位美极了的娇娥,才配拥有这么优雅悦耳的声音。孟瑄在心里这样裁度着。
可是他并没等这么久,五日?这却从何说起。
昨日同几个军中故旧的世家公子饮酒,席间有人揭出来他还是童子身的事,众人均大呼不可思议,还有人疑他有龙阳之癖。这时,王兄就出来解围说,带他去西湖边上逛三日,保证再回来时,已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了。
因为席上说“龙阳”的那个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少不得依从了王兄,心里却想着,西湖边上可亲近的美人再多,也是朱唇千人尝的女子。他大好男儿,洁身自好,将来自然有相等门第的好女子来婚配,怎么能被温柔乡里的流莺迷了双眼?不过转念又一忖,这倒也无妨,横竖王兄领进了门去,也不能全程监督。自己不过多喝几杯酒,多打赏美人几两银子也就是了,对方还来揭穿自己不成!
后来王兄领到了地方,还没渡到彼岸,先口沫四溅、慷慨激昂地描述了一番那清儿姑娘的好处,引得自己也对视野中的那座孤岛生出两分敬畏之心。生怕自己过花丛而片叶不取的心意,会伤了那位柔情似水的美娇娘,因此心里还稍微忐忑了一回。
今听她说什么为求见一面,足足等了五日,他心知这中间有误会,也不便解释太明了,唐突佳人颜面,于是举杯遥祝道:“听闻清儿姑娘的焦尾琴冠绝天下,方才轻叩琴弦,已叫人心驰神往。孟某今日得见姑娘,真是几生有幸的事,为此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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