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淳以为穆浮中计,嘴角便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声线也显得越发柔和。姐妹俩又说了会闲话,好容易熬到用午膳,穆淳亲自给穆浮舀汤,又说:“这是你在家时最喜欢喝的,那时候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也吃不着什么昂贵的菜色;然而现在想起来,却觉得那段日子是那样让人难忘。”
“是啊,那时候的穆家……总归是咱们姐妹齐心。”
穆淳妄图吊起穆浮的回忆,殊不知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主人,自然也就没有那些记忆。穆淳今天准备的这些膳食,确实是很平常的菜式,这些大概都是之前这姐妹俩平日里常吃或者爱吃的菜。然而出于天生的第六感,穆浮认定,这顿饭没这么好吃,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有,那么吃午餐的人一定会为了这免费二字付出代价。
这可提醒了穆浮。自己穿过来这么久了,穆淳都没说跟她一起吃饭,而且按柳绿的话说,穆浮自打进宫,除了早晚请安,平日里就算去椒房殿,皇后都是不会留饭的。
为此,柳绿还很是不平的说了一句:“皇后娘娘也真是,自打娘娘进了宫,就对一直对娘娘淡淡的。从前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十次有八次就会叫上娘娘,现在进了宫,反而不与娘娘同桌了。这也就罢了,现在倒好,娘娘都成了这个样子,皇后娘娘也都不怎么来看娘娘。”
她曾经还根据柳绿这句话分析过皇后的心理,断定她这是因为拿捏着身份,觉得自己贵为皇后,自然不能跟嫔妃同席,这是幼年时不得志,得志后就格外讲究的典型事例。
为了表示自己对姐姐没有疑心,穆浮当然是先动了筷子,不过穆浮紧随其后,但凡穆浮筷子沾过的地方,穆淳也没落下。按常理来讲,如果两个人一起吃东西,要是中毒,肯定也是一起中毒。还是说穆淳的算计不在这顿饭里头,而是另有文章。虽然有这个猜测,但穆浮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一段饭吃了许久,穆淳食量不大,为避免里面有吃多了才会起反应的东西,穆浮今天吃饭的原则是,穆淳吃多少,她吃多少。吃过饭,宫女又端了甜品上来,一人一小碟鸽子玻璃糕,瞧上去确实可口。
穆浮先是一喜,又是一惊。喜的是饭食里应该没什么猫腻,惊的是说不准苗头都在这碟点心里。穆浮突然想盗用一下哈姆雷特的名言,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先用拖字诀。
“要不怎么说姐姐是皇后呢,糕点都比我们平常见的精致些。”
说着就把筷子往皇后的甜品碟子上伸。穆淳轻拍一下她的手背,道:“真是个馋猫,吃你自己的去。”
“姐姐小气。”
这自救可怎么救,总不能“不小心”摔碟子吧,段位太低,而且很容易被看出来。现在是敌人在明她在暗,要是自己的小心思被皇后察觉,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这鸽子玻璃糕八成有猫腻,可是穆淳究竟是要给她下什么药,按理说她死了穆淳也得不着什么好不是,难道是要让她绝育……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穆浮的这个小动作被皇后娘娘看在眼里,她疑心多,于是就问:“妹妹是不是觉得冷。”
椒房殿这么暖和,说冷就显得有些假了。人在说谎的时候往往会不注意逻辑,回答这种问题的时间一定不能太长,而且皇后是直勾勾的盯着她,高压之下,穆浮愣是无比淡定的回答皇后:“屋里暖和的很。是我自打孩子没了之后,总是喜欢无故打冷战。”
勉强通顺。
且皇后亦觉得她说的算是有理,便道:“咱们做女人的,孩子总是心头肉掌中宝,我晓得你难过,但日子终归要过下去的。皇上若是不喜欢你,就算我怎么对你有心看顾,你总是得矮人一头。”
“姐姐说的是,可我一想到我那没了的孩子……”穆浮想装眼睛红,却始终哭不出来。不过这种难受的样子也看得人够别扭的。
“你总是这样优柔寡断,只是人终归是要往前看的,穆浮,你说呢。”
您都这么说了,我自然要答是不是。穆浮边在心里月复诽,边做小伏低的点了点头。
“先把这东西吃了吧,咱们再说下去,怕是宋太医来了午膳都没有用完。”
终于不耐烦要进入正题了。
推月兑不下去,就吃吧。如果真的吃不下去,就摔盘子。低段位就低段位,身体要紧。穆浮这么一想,倒是颇有破釜沉舟的架势,却不知道是老天爷都帮她还是她运气好,刚刚将碟子端起来,就听外头太监唱到:“皇上驾到。”
穆浮耐住性子不动,直到皇后站起来,她才把那碟就如同黑暗料理的玻璃糕放到桌上。
“见过皇上。”
“参见皇上。”
穆浮这次真的是激动地热泪盈眶。她从没觉得何峥有哪天像今天这么帅,救世主阿门。
何峥本来在赵小媛那里用膳,听身边的宫女提了一句穆昭仪今天被皇后娘娘留下到现在都没回来,他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昨晚这个女子的眼睛。
奇怪的是自己从前明明很嫌恶她,但最近,穆昭仪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种变化虽然在他心里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但是自己每见她一次,就忍不住想探究这个女子的内心。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变化。就像极少在嫔妃宫中用饭的他既然去了一个位分低微的小媛宫里,说不准他究竟是为了去看赵小媛,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总之他就这么来了椒房殿。这女子声音清朗,不似从前柔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里面还带着些许颤音。
“起来吧。”
皇后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前来,但是圣驾光临总是好事。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忘记她今天留穆浮用饭的目的。
“皇上怎么突然过来了。”
“路过椒房殿便进来看看你。”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像是刻意避讳着什么,又或者是真的忽视了穆浮。皇后嫣然一笑,又说:“皇上来的不巧。”
何峥愣了愣,见皇后的笑言,便知道她这是在同自己说笑,便问:“这话可怎么说?”
“妹妹正夹了一份鸽子玻璃糕准备入口,皇上突然而至,倒是吓得妹妹不敢轻举妄动了。”
穆淳说罢便笑看穆浮。她也是,平时在皇上面前不是挺会拿乖的吗?即使知道皇上不是很喜欢她,也能进退得宜还装的楚楚可怜的,怎么现在倒比之前退步很多,见了皇上别说说话,连笑都不会笑一笑。难不成真是那次小产让她受了刺激。
说起穆浮那次小产,连皇后都替她可惜。平日里好端端的,连之前不怎么喜欢她的皇上都尤其照顾她的心情,那天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邪火,皇上在何嫔那儿宿的好端端的,偏吵着嚷着要见皇上,何嫔那时候本来也不舒坦,皇上为了照顾她月复中的胎儿,只得不顾何嫔来了她这里。却不料她的孩子没保住,何嫔当晚两个月的身孕也见了红。那时候甭说皇上,就连何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
等这次穆浮顺利怀孕,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她就把何嫔放出来。何嫔太伤心了,伤心的皇上去看了她多次都拒不见皇上,但即使到了现在皇上还是会提起何嫔,几次还想去看何嫔,都被她拦下。女人的心思她太清楚,何嫔必定深恨穆浮,但她是必要保穆浮的。皇上不喜欢穆浮是一回事,但要是真的被何嫔那个贱蹄子蛊惑降了穆浮的位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从来不想穆浮得皇上喜欢,但是她的昭仪位分谁也动不得,那是天大的面子,她的脸面,专门给宫里人也给穆家人看的脸面。
何峥顺着皇后的目光看去,但脸色却有些不自然。年幼时他性子狂妄,做了皇帝稍稍收敛,但毕竟是九五之尊,从来只被别人跪拜,不许他低头。而这小女子,初进宫时一番算计,如今竟又来乱自己心神,但真要他不看她,他又贱兮兮的想看她。想看她究竟是个何样人,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穆浮只觉得千万只羊驼奔腾而过。都到了这份上皇后既然还不放过她,难道那点心没有蹊跷,是自己想多了。但很快穆浮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嫣然一笑,说:“皇后娘娘说的嫔妾倒不好意思继续吃了。”
“皇后是同你开玩笑。”
皇后还没开口呢,何峥就说道。表情不尴不尬,穆浮看着,却觉得怎么像是小孩子赌气一般。皇上您这是坑我啊。当着皇上的面,皇后如果给她下猛药,现在肯定是不会再提起这份鸽子玻璃糕了,皇后没那么大胆子,也赌不起。
抱着这样一个想法,穆浮也就将那玻璃糕一点一点放入口中。那玻璃糕切得极小,一共三块,却也摆出了个样子。穆浮吃了两块,也就说:“臣妾倒是饱了,最后一块皇上要不要尝尝?”
这话刚说完穆浮就想给自己一耳光。胆敢让皇上吃自己剩下的,这不是找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