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迹三国 第三十一章 纵深出击

作者 : 姜尚

风声呼啸,汧河两岸的芦苇不住摇摆。沿芦苇荡两侧,阡陌田畴交错,半人高的小麦在阵阵河风中漾起层层金黄的麦浪。一条官道在麦田中蜿蜒穿梭,渐渐没入东面起伏的山峦中。官道起自汧城东城,官道两侧,大片的麦田已收割,成捆收割下来的小麦整齐的码放在田间地头。一辆辆推车从山脚下的军营中驶出到田间,载上收割下来的小麦再运往军营。粮车行进在田畴之间,密如车流。

“他女乃女乃的,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将麦子偷了去,真他娘的不甘心站立在汧城城头的守将曹成低声诅咒道:“大人,贼人正忙着抢割粮草,属下愿率兵士从西门杀出,将这群天杀的王八羔子统统宰了

站在护牌前,目不转睛的望着数里外位于山下安定军营的杜畿摇了摇头,说道:“看那边指了指安定军营南侧的山峰,曹成顺着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山峰连绵,数十只山鸟不时从林中飞出,翱翔于天空。曹成鄂道:“不就是些山鸟吗?”杜畿笑了笑,又指了指军营北侧的山林。曹成纳闷道:“有什么不同?”杜畿苦笑道:“曹校尉莫非没有注意到那侧没有山鸟?”曹成一拍脑袋:“啊呦,不是伯侯这么一说,属下还真没注意到。那处山上的鸟呢?难不成是让安定恶贼吃光了?”

杜畿缓缓道:“不是都吃了,而是都被吓跑了。若我估计不差,王翦在那处山上埋有伏兵,想趁我军出城攻击时,偷袭我军后路。王翦在安定军中为人低调,参与的战斗不多,仅有的数次也是随赢天打了一些伏击战。吴晨派此人到此,正是要我们模不清虚实,贸然出击。如今夏侯渊将军困在千山山谷,离他最近的只有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坠入贼人彀中在一旁的功曹贾辙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接口道:“夏侯将军已被困两日,若不派军援救,军困粮乏,那一万五千军骑不就全军覆没了吗?”

杜畿摇了摇头,说道:“军情危急,更需冷静,不能中了王翦的奸计自乱阵脚曹成急道:“粮也抢了,夏侯渊也被围了,杜大人却还在这里等啊等,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杜畿缓缓道:“我有分寸曹成还欲再说,杜畿却摆了摆手,挺拔的身躯微微前倾,双手撑在雉碟上,向东凝望。曹成见他神色漠然,狠狠跺了一脚,转身冲下城楼。

贾辙低声道:“杜大人一连两日都在城头观望,七月艳阳毒辣,大人身负全局安危,万一有个闪失,如全军何?更如全县百姓何?不如告诉属下大人所察之事,由属下代大人观望如何?”杜畿抬头眯了眼渐渐升至中天的烈日,说道:“若我估计不差,埋伏在军营北侧山坡的应当是贼军中号称‘小温侯’的赢天,他与王翦一向是形影不离的贾辙听杜畿这么一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杜畿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就算吕布返生来到汧县又如何?他在烈日下晒了这两日,晚间又隐伏在山草间,蚊叮虫咬,便是有十分的战力也剩下不到五分。只需再等两日,他这一队骑兵不攻自破。只是……”顿了一顿,沉声道:“王翦行医出身,耐性当异于常人。吴晨令他镇守侧翼,应当也是思虑到这一点。但他用散兵收割粮草,摆明是激我出击,如此做大违本性,想不通,想不通……”说着连连摇头。

贾辙道:“兵法曰: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或许在山上的伏兵正是王翦虚张声势之计。他知大人行军谨慎,因此在山峦上故布疑阵,实际上却是在拖延战事

杜畿缓缓道:“这个念头昨日安定贼军在山脚下驻扎时我就起过,因此今早已派人从西门出城,去那处查看贾辙闻言大喜,拱手叹道:“杜大人运筹帷幄,决胜两军之前,属下实在佩服杜畿叹了一声,没再说话,贾辙也不好再开口。日头渐渐升至中天,丝丝缕缕的热气从烈日下的麦田蒸腾而起,视野前竟有些模糊不清。

“呜……”从安定军营传来悠悠的号角声,在田间收割的兵士从各处汇拢了来,走入军营。

杜畿跳上城头,盘坐在雉碟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安定军营北侧山峦。号角声响起数遍,渐渐沉寂下去,十余道炊烟袅袅从安定军营升起。再过一阵,炊烟也散了开去,烈日下唯有河风不时吹过,在麦田中掠起层层涟漪。

由早到晚,日影渐渐西斜,杜畿一直坐在雉碟上,汗水浸透战袍,紧紧贴在背上。贾辙立在他身后,早已是头昏眼花,昏昏欲睡之际,猛听得杜畿狠狠拍了一下雉碟,朗声道:“定是这般了贾辙急忙上前一步,说道:“将军又有发现了?”杜畿道:“不错,从方才号响起,我就一直在观察北山。若我估计不错,方才那声号角应当是安定军召军回营用膳的讯号。但过了这几个时辰,北山上却一直没有动静。除非山上的人马根本不需草料,否则总有已栖息的山鸟会被送粮的人惊起

贾辙吃惊道:“王翦怎会如此粗心大意?”杜畿道:“这并非他粗心大意,要想知道北山究竟有没有伏兵,需要在烈日下连续数个时辰的观察。七月酷暑,在烈日下站半个时辰也难,更何况数个时辰?王翦正是于此低估了我,而这小小的轻视却决定了汧县之战的胜负

猛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响,一人大声禀道:“杜将军,侯校尉回来了杜畿哈哈笑了一声,跳下雉碟,说道:“快请

一个面膛黝黑的大汉从城梯上跃了上来,大步走了过来,单膝跪地,大声道:“禀将军,属下不辱使命,已查得敌情杜畿道:“快说那大汉道:“山上没有伏兵。属下从北麓绕到那处山坡,丝毫没有听到马嘶声,心中起疑,就从另一处山坡爬了上去,远远望见那山上树丛间有百余来个麦草扎的草人,没有见到伏兵

杜畿大喝一声:“好你个王翦,竟然用草人吓人那大汉道:“属下还怕有错,又向南走了十余里路,见到十余名躲在山上的百姓。据他们所言,昨日安定贼人行至山下时就没有见到有战马经过杜畿黝黑的脸庞泛起一丝微笑,压抑着语气中的兴奋,沉声道:“定是吴晨令赢天的骑队绕出千山堵截夏侯将军的步兵,以免抄截夏侯将军后路的兵士遭遇两路夹击,所以赢天才没有和王翦一起。是这样了,一定是这样了朗声向那大汉道:“侯校尉,做的好,不但查明王翦的虚实,也令我知晓吴晨的布局,此次若能获胜,大功一件那大汉满面喜色,大声道:“谢将军

杜畿向贾辙道:“贾功曹,传令,让大伙儿准备好放火之物,我军四更出击,烧王翦的营寨又向另一名亲兵道:“传令曹校尉率三千人,今晚三更从西门绕出,在北山埋伏,见到安定军寨火起,冲杀下山,截断安定军向西面逃窜的归路

所有将士轰然应令。杜畿转身望向斜阳下兀自在风中轻轻晃动的安定战旗,轻轻叹道:“王翦,你派兵收割粮草,却正予我用火攻以可趁之机,可惜了……”轻叹一声,转身走进城楼。

当夜群星璀璨,阵阵夜风从河岸掠来,传来哗哗的水浪拍击河岸的声音。杜畿二更起就已披挂整齐,站在城头瞭望不远处的安定军营。城内远远传来梆子清脆的声音,在城中悠悠回荡。隐隐听得夜风中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杜畿心知曹成已率军出城。跳上雉碟,向北远望,只见一片黑影在起伏的芦苇荡间迅速远去,径向北面远山巨大的阴影投去。杜畿转身望向数里外的安定营寨,只见半边营寨隐在山林的阴影中,唯有点点灯火,在夜风中不住晃动,心血猛地一热,即临恶战的感觉瞬即充塞全身。

“将军,全军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击身后传来贾辙低沉的声音。杜畿轻轻道:“留一千人马守城,其余四千人随我出城亲兵低声应是,匆匆跑下城楼。杜畿轻轻挥了挥手,低声道:“走!”

队伍已在城西集结完毕,杜畿率人走过纵贯城东西的大街,便到了西城。贾辙在城楼下打了个手势,城上随即传来一阵低沉的机括绞动声,黑煦煦的城门洞漏出一线空隙,暗淡的星光从中透下,将深达数丈的城门勾勒出一线淡淡的光影。随着机括声越来越响,那缝隙越来越大,“轰”的一声,汧河西岸连绵起伏的山峦便即出现在眼前。杜畿低喝一声,纵马跃了出去,浓浓的水汽迎面扑至,身上一阵凉爽,连日来的酷暑似乎瞬间消除。兵士跟在身后,迅速沿汧河河岸南行。左面高达数丈的汧城城墙,在眼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右面宽达数十丈的汧河,哗哗的河水在身旁奔流不息。齐人高的芦苇在夜风中不住摇曳,星光黯淡,疏影浮动,便似有千军万马隐伏其中,别有一番惊心动魄之处。

大约行了里许,眼前猛地一亮,原来已走到西城与南城的拐角处,满天星光再无遮蔽,夜黑天高,满目星光璀璨。杜畿纵马驰上一处斜坡,向数里外的安定军营望去,只见灯火阑珊,在夜风中不住摇晃,除了夏虫低一阵高一阵的呢哝,四周一片宁静,不由暗舒一口气,转身低低传令。汧县守军迅速集合,趁黑沿汧河芦苇荡直下,经过半里的急行军钻入一处从安定军营南侧山峦延伸而下的密林,压低身子向东北方向急行,与安定军营的距离迅速拉近,隔着林木已隐隐可见安定军营上燃烧的松木火把。脚下猛地一倾,原来已踏上下山的山路,安定营寨近在眼前,杜畿高声喝道:“杀!”

清朗的声音在山峦间不住回响撞击,层层回漾,兵士齐声大喝,抢出山坡,数十名抬着檑木的兵士疾奔而出,大声呼喝声中,手中撞木临空飞出,“嘭嘭”之声跟着响起,巨大的撞木在数名巨汉的合力之下,狠狠撞上寨墙。数击之下,寨门轰隆一声,砸在地上,掀起一天的尘土。杜畿大声喝道:“杀了王翦!”兵士齐声大呼,蜂拥而入,右手持刀,左手从身后取出燃火之物,逢寨就点,逢营就烧,火舌从各处营帐分腾而起,翻滚舒卷,直冲向天。

杜畿策骑跟在兵士身后,深入数处营帐,只见四周烟火滚滚,却始终未见安定兵士从营帐中奔突而出,惊疑之下,纵身跃入一处点火的营帐。火光中营帐中空无一人,唯有成帐的麦秆堆积在帐中,冷汗登时便冒了出来,纵身跃出营帐,跳上战马,厉声喝道:“中埋伏了,撤,撤……”

便在此时,一声号角远远响起,数百只火箭从天空乱坠而下,仍拥在门口、尚未冲进营寨的兵士中箭扑倒地上。这些兵士原本带着引火之物,火箭点燃引火之物,立时便在身上猛烈燃烧起来,数十名兵士登时浑身冒火,如火人一般,在地上扑跌滚打,哭喊嘶嚷,情景可怖之极。杜畿连声大喝:“撤,撤……”众兵士也顾不得为那些同袍扑打身上的火焰,仓皇从营寨中蹿了出来,向西面的汧城狂奔乱蹿。

“轰轰……”

逃不过半里,杂乱的马蹄声从东北轰响而起,数百匹战骑从数里外狂奔而至。汧成守军早已如惊弓之鸟,眼见身处空旷麦地,若是让敌军战骑逼近,绝无活路,张弓搭箭纷纷向那些军骑射击,一时间人仰马嘶,战骑不住倒地。

“前面的,不要放箭,我是曹成曹校尉!”一人带着数骑从人丛中奔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声呼喝。杜畿身旁的贾辙伸长脖颈张望了一阵,大叫一声:“啊呦,真是曹校尉

杜畿趁着火光向东北处观望,只见那些骑军仓皇奔突,身后隐隐间火光闪动,心猛地一沉,厉声喝道:“放箭,放箭……”

曹成纵马前奔,大声哭喊道:“不要放箭,不要……”一员战将突然从曹成身后的夜色中电射而出,杜畿只觉头皮发麻,惊喝道:“小……”那员战将却已追至曹成身后,手起戟落,曹成嘶哑的声线像是突然被人用剪刀剪断,嘎然而止,战马却带着曹成继续前奔,奔出数丈,“嗵嗵”两声,两半尸首这才分落下马。此人下手之快,出手之狠,直看得众人毛骨悚然,齐发声喊,尽作鸟兽散。此时那员战将侧转过身,单臂执戟,斜指杜畿,清秀稚气的脸上却是睥睨天下的神色,淡淡地道:“那个骑马的,你是叫杜畿吗?”杜畿只觉一股无形的巨力排山倒海般狂压而至,一阵阵凉气从心底直向上涌,头皮发麻,手足冰凉,如坠冰窖。

那员战将策马缓缓踱来,便在此时,一群兵士哭喊着奔了过来,挡在那员战将身前。杜畿身上压力一轻,立时清醒过来,扬手甩鞭,狠击马臀。战马长嘶一声,扬蹄向西奔逃。背后火光明灭,照得这方圆数十里的麦田犹如一片鬼蜮。杜畿在数十亲卫的簇拥下向汧县县城狂奔,躲过数波安定军骑的冲锋,终于来到城墙下。只见吊桥高悬,城楼后火光冲天,喊杀声沸反盈天。一员儒将负手而立,高踞城头之上。夜风拂动衣衫,战袍猎猎飘动,如须飞指舞,说不出的洒月兑俊逸,眼见杜畿奔近,清俊的面容上逸出一丝笑容,高声笑道:“杜伯侯,段明已在此等候多时,伯侯何来太晚?”忽又提高声音,朗声说道:“伯侯的斥候竟将我军探马当做寻常百姓来询问战机,岂非天意弄人?伯侯大势已去,何不顺从天意?”

杜畿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贾辙高声叫道:“护卫将军,撤,撤!”众人拨马向南奔去。段明皱了皱眉头,右手一扬,号角声响,数十名战骑从混战中的人丛中月兑出,紧追在杜畿等人身后。嗖嗖的羽箭声不住在杜畿等人耳畔响起,猛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一名亲卫翻身坠倒。贾辙大叫一声,拨转马头,返身杀了回去。杜畿厉声喝道:“文则,回来……”贾辙大声吼道:“将军保重,我拖住这些贼寇……”数只羽箭从空而至,贾辙惨叫一声,翻坠下马。杜畿胸口猛地一痛,便似那一箭是射在自己身上一般,惨喝一声,便欲兜马回身,一名亲兵抽出佩刀,狠狠扎在杜畿战马的马臀,战马厉声长嘶,疯了一般沿汧水向南狂奔,亲卫紧坠在杜畿身后,迅速逸离战区。

也不知奔了多久,前面的杜畿才慢慢停下,众亲卫急忙涌了上前。杜畿叹了一声,缓缓说道:“是我低估了王翦,他不但动用了赢天的骑兵,连段明的虎步营都用上了。如今汧县城破,雍县不能走,只能走水路,经隃麋至陈仓向身后指了指,说道:“向前走百步,芦苇荡中有条船,是当日吴晨攻克雍县时贾功曹为防万一时所备,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用上了数名亲卫跳下战马,穿入芦苇荡,从中摇出一艘中型战船。杜畿牵着战马走上战船,回身望去,远处火光明灭,喊杀声震天动地。想起出城时的踌躇满志,到如今身旁却只余寥寥数人,只觉满嘴的苦涩。呆望了半晌,长叹一声,撕开浴满鲜血的战袍,从内衣上撕下一条衣襟,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写下“七月初三汧县城破”八个字,探手从战马脖颈下取出一只鸟笼,从中取出信鸽,将衣襟绑在鸽子腿上。这只信鸽原本是打算大破王翦之后向远在长安的钟繇报喜之用,如今却只能用它来传送战败的消息,心中更觉黯然,再叹一声,将鸽子高高抛起。

信鸽振翅而飞,绕着船头飞行一匝,蓦地双翅一收,径向南面投去,迅即没入夜色浓深的山林中。

※※※

“扑楞楞”一阵羽翼扇动窗棱的轻响,钟繇放下手中毛笔,急步走到窗台前,推开窗棱,右手将信鸽抓在手中,鸽腿上帮着一条汗水浸湿的布条,看纹理当是匆忙中从内衣襟上撕下的,钟繇心头不觉一沉。解开布条,其上赫然写着“七月初三汧县城破”八个血红的大字。钟繇就觉胸口似乎被人猛击了一拳,眼前一黑,险些摔倒,急忙伸手扶住窗台,却听“哗啦”一声,放置在窗侧的“山石翠峰”盆景被撞倒在地上。

“老爷,怎么了?”管家钟福听得声响,匆忙奔了进来。钟繇转身苦笑道:“一时大意,将盆景踢翻了钟福见他面色苍白,忧心地道:“老爷……”钟繇摆了摆手,说道:“去叫钟德来钟福望了一眼满地的狼藉,低声应是,转身走出书房,轻轻将房门带上。

钟繇略一沉吟,从书案上取出一张白纸,提笔疾书。不多时,就听见脚步声响,钟福在外面道:“老爷,钟德到了钟繇取出一笩信封,将刚写好的信折好,塞进信封,朗声道:“进来

钟福推开书房房门,领着钟德走了进来。钟繇道:“钟德,这几日搜集粮草与征募兵士的事进行的如何?”钟德躬身施礼道:“粮草募集到一万石,兵士募集到……四千人钟繇道:“从京兆韦家募集到了多少?”钟德道:“韦大人从数日前就称病在家,我去了数次,都被他的管家挡了回来,只募集到军粮五千,部曲千人钟繇冷哼一声,钟德急忙跪了下来,颤声道:“属下无能,属下无能……”钟繇苦笑道:“我没有怪你,只是恨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西凉大豪。起来吧

钟德低声道:“若是当年属下将吴晨一干人等追杀干净,就不会害得老爷今日如此伤神……”钟繇朗声长笑,说道:“今日之事当年又怎会知晓?何况即使当年绞杀了吴晨,难保不会出了马晨,牛晨,我们也只是尽人事知天命而已,不用自责。备车,我要去见韦涎

※※※

在车夫的吆喝声中,一辆马车停在韦府大门之外。车夫跳下马车,躬身将车门打开,钟繇从车上走了下来。韦府门口的管家急忙赶了过来,谦卑地说道:“司隶大人远来,韦府蓬荜生辉,只是老爷忽感恶疾,不能亲来迎接大人……”

钟繇打断道:“无妨,我这里正有灵丹妙药,可以医治韦大人的病大步便向府内走去。那管家紧走两步,拦道:“钟大人,老爷的病患很重,吩咐我等,谁也不见。钟大人这般硬闯,老爷责罚下来,我等受之不起钟繇道:“讳医讳药,非为病者想。管家不必为难,你家老爷病好了,自然不回追究你失职之责大袖一挥,一股罡风迫胸而至,管家只觉口鼻呼吸一窒,不由侧退一步,让开了路,回过神时,钟繇已大步走入府中。管家急忙跟在身后,钟繇至韦涎府已不是一日两日,根本不需领路,见路便转,向韦涎的书房大步走去。那管家眼看拦不住,提声叫道:“老爷,司隶大人来访……”

话音未落,蓬的一声,钟繇已推开书房房门,韦涎正提笔炼字,见钟繇出现在门口,鄂了一鄂,开口笑道:“是什么风将司隶大人吹来了?”钟繇道:“听人说韦大人忽感恶疾,心中挂念,特来探病那管家此时也寸进房中,低声道:“老爷……”韦涎摆了摆手,说道:“下去吧将手中毛笔放在笔架上,搓了搓手,放下卷在手臂的两侧长袖,笑道:“有劳元常挂念了。前几日突患恶疾,一直混混噩噩,不想今日却忽觉有些好转,便起来练练字。元常也是好字之人,当知练笔之事,不死不休,哈哈……”

钟繇道:“但我观韦大人之病,不但没有痊愈,却是更重了。大人若仍是讳医讳药,不日之内便将病入膏肓,死期不远韦涎尴尬地笑道:“认识元常也非一日两日,不知元常何时竟学会了看病?”钟繇淡淡地道:“病我是不会看的,但心病却是会看的。心病需心药,因此特取心药来治韦大人的心病

韦涎道:“哈哈,元常说笑了,我又有什么心病了?”钟繇道:“韦大人的心病正是想坐山观虎斗,坐看司隶与小贼相争,趁间敛谷息民以自强韦涎大吃一惊,讶道:“元常此言,我着实是有些不明白了。元常说要军粮,我送了五千石小麦,元常说要兵卒,我拨部曲千人供元常驱策。元常还道我有坐山观虎斗之心,着实是冤枉啊

钟繇道:“韦家是京兆大族,军粮五千石与部曲千人?嘿嘿,韦大人真以为我不知韦家根底吗?”叹了一声,说道:“子延,青州军不败,小贼者,汉之小贼也,青州军若败,小贼者,京兆之小贼也。集数州之力,犹不能将其轸灭,何况以京兆之力独抗寇炎?敌我不相敌已经很明了了

自进到书房中,钟繇都是以“大人”称呼韦涎,此刻却突然改呼韦涎的字,语气沉凝厚重,便如良友苦口相劝一般。先是威逼,再是相劝,软硬之间切换的天衣无缝,韦涎心中大叫厉害,开口道:“我……”钟繇摆了摆手,打断道:“夏侯渊被围在千山已逾数日,粮草不济,士气低迷,吴晨又发凉州十五岁以上男子参军,老弱妇孺箪食壶浆资助军粮,情况紧急,已是存亡之秋。夏侯渊若败,吴晨兵锋将直指右扶风,子延,到那时候就算后悔也晚了

韦涎惊讶道:“我病这数日,不想战况已如此危急,元常为何不早说?唉,若是早知战况如此紧急,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资助元常的钟繇心道:“你若是不知,怎会早不装晚不装偏偏于此时装病?”面上却不动声色,苦笑道:“此次战败,全是我策筹不力,救出夏侯将军,我便退隐谢罪。司隶重任,今后便有赖子延了。前日我已上表,将此事上奏朝廷韦涎心中大喜,却啊的一声,惊讶道:“万万不可,司隶多事之秋,非元常不能镇抚。元常如何忍心弃万千司隶百姓于不顾?”钟繇指了指满头的白发,苦笑道:“我已是心力交瘁了

两人又商量了如何救夏侯渊,如何行军,如何保障粮草器具运输等事,钟繇随即告辞。

出了韦府,天色已全黑,钟繇望着满天的星斗,不由叹了一声,忖道:“看天气,又将是连着数日的晴天。若此时来场豪雨,夏侯渊当能突围而出,莫非连老天也帮着吴晨?”再叹一声,拾阶钻入马车。

车夫关上车门,跳到前辕,挥鞭甩击,马车缓缓启动。钟繇道:“这几日子京那处有什么消息?”

车夫道:“吴晨强征所有十五岁男子入伍,书生也不例外,我军探子有些已被强征入军,联系不到魏将军钟繇用两手大拇指压了压两侧太阳穴,缓缓道:“回去给皇甫先生发一份八百里加急快报,请他务必和子京联系上

车夫低应一声,马车速度渐渐加快,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

“咚,咚,咚!”

战鼓声由远及近潮水般向前涌来,这已是今日的第六次狂攻。吴晨双眼满布血丝,瞬也不瞬的望着半里外急速奔来的火潮,耳际全是嘶嘎的喊杀声与战骑踏地的隆隆声。身后火光猎猎燃烧,将山谷空地照得一片血红,只见寨前百步远的空地上,死尸狼藉,寨墙上也是伏尸处处,吴晨忍不住苦笑,原以为将青州军困在谷中数日,敌军就会不战自溃,谁想困了他们十余日,敌人的攻势仍是如潮水一般。心中不由感叹,青州军果然是不世雄师。

此时远远传来苏则嘶哑变音的呼喝,军士从寨后站起身,搭箭射击,数千劲箭,朝蜂拥而来的敌人扑去,惨呼连连,火把光不时坠落地上。

“轰!”

烟尘扑面而来,一架由树枝草草搭成的长梯架到了营寨上,数名敌人援梯而上。吴晨长吸一口气,纵身跃了过去,长枪劈挑,刚爬上营寨的敌人倒撞下寨。吴晨跟着飞起一脚,蓬的一声,将木梯踹飞,仍在梯上的敌人惊呼着摔倒地上。

“轰,轰……”

不远处又是几声闷响,脚下似乎都晃了一下。身后箭塔的火把光映照下,十余座木梯搭上营寨,寨下人头耸动,连着十余日的围困,营寨下的青州军早已失去理智,争先恐后的向上攀爬。

吴晨大声传令,指挥兵士上前堵截。安定兵士居高临下,长矛、火油,戟刺刀劈,将青州军的攻势一一化解。一时间寨上寨下杀声震天。

这一仗直战了数个时辰,战鼓声响,青州军缓缓撤了下去。

吴晨伫立寨墙上,眼见敌军撤退时仍是井井有序,心知敌军仍未失去士气,此战之后还不知还有多少战,不由叹了一声。

“很少见你叹气,怎么这次竟然也叹起气来了?”

身后一把清亮的声音响起。吴晨望着渐渐隐入山谷巨大阴影中的点点火光,说道:“我军若是一直被牵制在这里,临泾就有些危险了猛觉得那声音有些不对,转头望去,哈的大叫一声,跳了过去,一把抱住那人的手臂,惊喜道:“孟起,怎么是你?你……你怎么来了?”

马超哈哈笑道:“自然是来帮你的了吴晨急忙问道:“漆县的情况呢?”马超道:“夏侯惇听说夏侯渊被围之后,从漆县撤军,沿五将山一线赶向雍县。以他行军的速度,如今可能已到北原一带

吴晨在心中想了想北原大概的方位,大约是在千河东岸,与雍城隔河相望,不由苦笑道:“这消息还不是一般的坏

马超哈哈笑道:“还有更坏的。子京,你来讲讲司隶方面的情况一人从马超身后走出,左手撑地,单膝跪倒,说道:“属下参见并州大人正是魏讽。吴晨皱了皱眉,说道:“起来说吧魏讽站起身,说道:“探子从长安发回消息,钟繇已上表辞去司隶校尉之职,由韦涎暂代。此后,胡车儿率四万大军溯渭水西上,看情况是要从城关渡过渭水,与夏侯惇左右夹击雍县

吴晨苦笑道:“好,好,还有没有什么坏消息,一并都说出来吧魏讽道:“钟演从北地撤军,沿云阳一线进驻漆县。韦端从槐里出兵,沿渭河西上,不日将至郿坞

苏则这时走了过来,哑着声音说道:“韦涎计划周详,由钟演牵制徐军师,使军师难以从后路抄截夏侯惇,再三路分进合击雍县。这些消息果然是坏至不能再坏了

吴晨倒吸一口凉气,忖道:“钟繇果然厉害,以退为进,终于换取了长安城中那些人的支持。三路进击?我这里夏侯渊还没有消灭,这仗能打吗?”

马超道:“义弟,元直着我来,正是要我助你先灭夏侯渊,这样即使撤退,也算是没白忙吴晨走到箭垛旁,双手撑在其上,驻足愿望。视野所见,一片漆黑,心中却在想着三辅的地形地势图。沉默半晌,转身说道:“韦端出兵的日子是在钟繇辞去校尉之后还是辞去校尉之前?”魏讽道:“应当是之前

吴晨哈哈笑道:“错,他应当是在钟繇辞去校尉之后动身的,不然我军探马应当早已向我汇报

众人见他突然间豪气顿生,不由得大感讶异。

吴晨从容道:“从这些军事调动来看,韦涎、韦端都是在钟繇辞去司隶校尉之后才动,这些人救夏侯渊是假,想上台是真,名为三路并进,却只有夏侯惇这一路是真心想救夏侯渊的,另两路不过是装个样子。因此我军和夏侯惇决出胜负之前,他们决不会先和我们对上。只要封住夏侯惇这一路,其它两路自会逡巡不前

魏讽击节叹道:“怪道说夏侯渊纵横山东未尝败绩,却被主公困在山谷进退不得了,主公从这些人起兵的时间先后,便能推断出如此多的细节,属下心中叹服马超哈哈笑道:“好,前次和夏侯惇在泾水打过一场,可没打过瘾,这次可要好好再打一场了

吴晨淡淡地扫了魏讽一眼,说道:“子京在军中担任何职?”马超道:“现任我的偏将。子京韬略娴熟,如今有什么事我都要与他商量拍了拍魏讽的肩膀,笑道:“是个人才,若是早几年在我麾下,龙山那一战,义弟便是我的俘虏了

吴晨本想告诉马超要小心留意魏讽,见他如此说,便不好再开口。

魏讽苦笑道:“大将军过奖了。主公,此战该当如何部署?”

吴晨摇头道:“还只是有些想法,具体怎么做,需要到雍县后看具体情况再说马超失望道:“义弟要亲自去?”吴晨笑道:“我在这山谷中呆了十余日,是该出去透透气了。而且手下兵士十余日来都在交战,也是时候该歇歇了。到雍县的路上,我们正好休整一番。义兄,夏侯渊就交给你了拍拍马超的肩头,转身走下营寨。这十余日来一直围困夏侯渊,为了保留士兵体力,吴晨下令进行轮转作战,将手中近七千人分作三部,一部负责守御时,其余两部则在谷中休息。尹默领人在谷中平坦地带修建了百余座简易的帐篷,不但伤兵可以在这里进行修养,替换下来的兵士也可以在此休息。

这半月来,一直和夏侯渊在山谷僵持,不是率军偷袭夏侯渊营寨,就是率军阻截青州突围军,没有一日能够好好休息,马超到来,令吴晨终于放下所有重担,率兵士下了寨墙后,只觉一身的轻松。

“明公,我总觉得这仗没有这么简单,而且明公方才说话时也有所保留苏则追在身后,大声说道。

吴晨笑道:“有保留吗?”苏则道:“明公应该还记得数日前令明传来的战报,我军攻下陈仓后,杨雄、满宠都退到了城关,李典、费清也从略阳撤军到散关一带,随时可以调兵渡过渭水。若真在雍县堵截夏侯惇,敌军随时可能合围,实是凶险万分。这些战报,为何方才明公提也不提?”

吴晨道:“但我却觉得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决战良机苏则大吃一惊,月兑口道:“什……什么……”吴晨微微一笑,说道:“其一,敌军军力远超我军,且势力雄厚,无论粮草、后援的补给都非我军可以相比,而是整齐推进,咱们不得不和他们打一场消耗战,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输得都将是我们。但幸运的是,敌军因所属不同,只能采用分进合击的战术,我军虽少,却可以集中攻击一处。这就是所谓的坚胜于散。其二,敌军内线作战,不但要出兵和我军作战,更要派兵把守各处要津。无论是哪处要津失守,对于新上任、急于确立权威的新司隶大人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我军任何一次对关中城市的打击,都会让他心惊肉跳。这就是‘攻而能动于九天之上,守而能隐于九地之下’,这就是所谓的制敌而不至于敌。第三,渡过汧河之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正利于我军战骑纵横穿梭。加上如今麦收刚过,各地都有余粮,我军还可因粮于敌。这就是天时地利都有利。如此良机实是千载难逢,此时若不能放手一搏,战机稍纵即逝,平定关中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苏则真心叹服道:“明公韬略过人,则今日心服口服了吴晨道:“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至紧要是老天保佑夏侯惇还没渡过雍水,不然头疼的只能是我们顿了顿,说道:“文师,向令明和永年发令,要他们火速进军积石原,一定要将钟繇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渭河一带。我们今晚就走,去北原会会夏侯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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