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晨望着密密麻麻从天而降的雪片,只觉心头一阵烦闷,长叹一声,说道:“云仪,传令王戗,开放各处府仓安置难民云仪放下手中的酒盅,应了一声,转身而去。黄忠见吴晨面色苍白,低声道:“使君大人面色不好,是不是需要歇息歇息?”
吴晨摇了摇头,向郭淮道:“伯济老弟,你先去看令伯父吧,进军汉宁的事,等难民安置完毕咱们再详谈郭淮听吴晨的口气已有采纳自己提议的意思,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向吴晨深施一礼,满面喜色的跑了开去。黄忠道:“大人莫非真的想进军汉宁?”吴晨道:“这件事事关大局,没有这么简单就能定下来。而且现在安置难民为主,其它的事暂时都顾不上
这时,两人已转过回廊,迎面一人正是辛毗。吴晨诧异道:“佐治,你怎么在这里?”辛毗低声道:“并州大人,我有要事要说吴晨见他神情凝重,心知一定是大事,点了点头。辛毗向前让了让,便一直向前走去。两人转过数个回廊,在一处假山旁停下。吴晨见辛毗一直背对着自己,心中诧异,笑道:“佐治,到底是什么事,在这里可以说了吗?”辛毗猛地转过身,蒙蒙的雪光下,隐见两行泪迹挂在面颊上。吴晨诧异道:“佐治,你……”就听扑通一声,辛毗已翻身跪道,哽咽道:“并州大人见谅,佐治再不能辅佐大人了
吴晨吃了一惊,愕然道:“是我做错什么了?”辛毗泣道:“并州大人没有错,错处全在我。今天郑浑带来家兄的信,信中说大公子袁谭已和曹操结盟。曹操的条件是,一,由我到许都商议结盟之事,二,由我将曹纯送回许都。阖门百口尽在河北,若曹操不应允结盟一事,后果不堪设想。我……我……”
吴晨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半年来南征北讨,却能对天下大事和各诸侯的动态有所了解,靠得正是辛家遍布天下的眼线,而于其中运筹的正是辛毗。曹操勒令辛毗到许都,不啻于剜了自己的双目,刺了自己的双耳。
这条釜底抽薪的毒计不可谓不绝,自己终究是小看了曹操。
看着辛毗跪在地上,心中又是凄凉又是苦涩,俯身扶住他的肩头,说道:“如果我在佐治的位置,也会赶到许都的辛毗泣道:“与并州大人相识,原以为找到了可以一生扶持的明主,奈何天意弄人。临别我有几句话想对大人说吴晨扶着他的肩头说道:“起来说吧辛毗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厉声道:“我不起来,大人也不要扶我。今日不跪,日后……日后想跪也不成了说到此处,声音已拖出长长的哭腔。吴晨鼻中一阵酸涩,眼睛涩涩的难受。
辛毗颤声道:“观古之成败,力均则度义,义均则度德。曹操自起兵以来,在徐州屠戮数十万百姓,泗水为之不流,又于官渡坑杀七万降卒。经掠河北之时,所过城镇屠掠殆尽。反观明公,吊民伐罪于安定,治乱平叛于羌胡,扬名立威于汉匈之战,无屠城坑降之孽,却有再兴大汉之功,此德胜;曹操以申韩之术钳网天下,纠名察实以至刻薄寡恩,令士大夫相并举发,士大夫敢怒而不敢言。又以屯田官七民三峻削百姓,百姓咸苦其政。而明公以宽治民,以严治隶,用均田结庶民之心,用柔术驾驭豪强,此治胜;曹操以权术驭臣下,诸将有计画胜出己者,随以法诛之。明公则以诚待人,推心置月复,此用人胜。有此三胜,虽弱而必强。只是关中自董卓之乱以来,民户逃亡,百不足一,明公与曹操之势不相敌也是极明了的。为明公计,当闭关息农,修养生息,蚕食蜀益。五六年间,关中必然大治。那时兵精粮足,军容鼎盛,东出函谷,天下莫能当之
说到这里辛毗已是泣不成声。吴晨见他涕泪纵横,声泪俱下,就觉着一股热流猛地从胸口冲了出来,直冲鼻际,眼中一酸,泪水已夺眶而出。辛毗抹了把满脸的泪水,颤声道:“这是属下最后一次为明公筹策,以后相见无期了俯身蓬蓬磕了两个响头,起身而去。吴晨追出两步,大声道:“佐治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辛毗大袖飘飘,转出回廊,几个大步已消失在雨雪中。
辛毗虽然不愿吴晨相送,但第二日清晨起行时,仍是被吴晨在城门处截住。辛毗见到吴晨,神色木然,徐庶、王戗等人都是默然不语。吴晨苦笑道:“曹大人,这些日子以来多亏有你帮忙。大人即将远行,我来送送大人曹纯道:“并州大人有心了吴晨道:“咱们走吧
此时雪已下了半夜,在地上积起寸余来厚,马蹄踏在雪上,咯咯作响。一行人出了临晋,沿洛水向南。天气虽然寒冷,但洛水奔流迅疾,因此仍未冻结,蒸腾的水汽与漫天的飞雪交相辉映,天地间茫茫一片。左侧商颜山都已覆在皑皑白雪之下,宛如茫茫雪海中涌起的滔天巨浪,在身侧翻腾起伏,雄浑苍遒。一行人在雪中缓缓而行,直送出十多里。曹纯拉住战马,调转过头,高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吴使君,咱们就此别过向吴晨等人拱了拱手。
吴晨苦笑道:“就此别过,祝曹大人一路顺风曹纯侧马轻轻靠了过来,低声道:“当日我曾问使君何以不能投司空大人,使君说‘道不同’。敢请问,使君所说的‘道不同’是指什么?”
吴晨望了辛毗一眼,叹了一声,说道:“官七民三的屯田曹纯长舒一口气,凝神看着在风雪中飘散的气雾,沉吟半晌,低声道:“原来如此再吸一口气,朗声道:“众位,后会有期向众人团团一揖,纵马而去。辛毗猛地一震,看了眼吴晨,策马追在曹纯身后。吴晨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便在这时,猛听得战马长嘶一声,辛毗将战马拉住,调头跑了回来。吴晨心中又惊又喜,急忙迎了上去,高声道:“佐治……”辛毗拉住马缰,说道:“昨日走的匆忙,忘了两件事。我走之后,北地太守的职位空缺,我向并州大人举荐皇甫叔献。此人虽然年轻,假以时日必成大才。我军遍布天下的眼线,我也已交给辛垆。文鼎相貌质朴,但为人精细,定能辅佐大人克成大业……”说到最后一字,辛毗终于忍不住拖出哭音,跟随而来的亲卫,哇得一声都哭了出来。辛毗泣道:“大人不用再送了,就到此止步罢调转马头,挥泪而别。
吴晨望着辛毗的背影渐远渐小,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下,只在雪地上留下数行足迹,延向天际尽头,心中怅惘无比,呆立良久,直到风雪将辛毗一行人的行迹完全遮住,这才郁郁而回。
身后惟有风雪呼啸,将天地卷成白茫茫一团。众人回到临晋时,那雪却仍是纷纷扬扬,就这般连下了十余日,成为席卷整个汉帝国北方的暴雪,北方的战事因此都停了下来。自中平元年便战乱不息的汉帝国,终于迎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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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九年,是为汉天子刘协迁都许县的第九年。这年正月,吴晨表皇甫叔献为北地太守,郭淮为并州茂才。同月,吴晨率领三千兵士迎着风雪溯渭西上到达眉城。正月虽已入春,却是关中风雪最劲的一月,天寒地冻,地上积雪数尺,难行之极,到达眉城时已是正月月末。
听到吴晨到来,成宜领着梁毓、姜叙、王霆等人出城十里迎接。其时惨烈的眉城之战已过去两个月,但大雪迟滞了眉城城墙的修复,皑皑白雪之下仍可以看到残垣断壁上被烟熏火燎的痕迹。
数月未见,众人都是谈兴极浓,成宜等人将吴晨让进帅帐,帐中已燃起一个火盆,虽然寒风卷着雪花不时从帐帘的空隙涌进帐中,但火堆烧得旺了,身上仍是暖了不少。
众人寒暄完毕,吴晨便向成宜、梁毓等人简略的说了说与匈奴之间的战事,接着便询问了眉城城破之后重建的事,成宜虽然在众人中为首,但显然对眉城重建的事丝毫不感兴趣,梁毓、姜叙等人和吴晨说话时,成宜意兴阑珊,吴晨也知不好强求,便以远图劳顿为由让成宜、梁毓等人先走,只留下姜叙一人询问。成宜原本已昏昏欲睡,听吴晨送客,欣然起身,说道:“吴使君,说了这么些话,惟有这句我最是爱听。你问那些灾民吃什么、穿什么我是不知,但若问我南山哪处有豺狼虎豹,我却是最知的。开春之后,我便带使君去打猎如何?”
吴晨笑道:“好,这三个月都困在雪里,没地方施展手脚,的确是闷坏了。公良什么时候打猎,一定要叫上我成宜笑道:“一定,一定向吴晨拱了拱手,大笑而去。梁毓等人急忙向吴晨施了礼,匆匆跟在成宜身后。王霆自进帐后一直缩在梁毓身后,这时也顾不上行礼,绕在梁毓身侧飞跑而去。吴晨笑道:“王霆竟然一直在这里?”姜叙道:“眉城之战结束之后,他就闹着要到蒲坂去跟令明打郭援,被属下和子敏硬留下来了。不过明公若是再晚来些日子,恐怕咱们也留他不下。看明公的意思是不准备罚他吗?”
吴晨道:“板子是一定要打的,但打板子还不够,总要让他知道军纪为何物才行。不说他了,说说眉城这一战吧伸手向前一让,一旁的云仪已挑开帐帘,两人弯腰走了进帐,寒风顺着帐帘涌进营帐,吹得火堆贴地撩烧。姜叙将毯子拉到火堆旁,坐了下来,说道:“明公走后,郝昭一直没有出击。那晚四更时分,眉城守军趁我军歇息之时,突然从地道中涌进营寨,到处放火。咱们之前一夜没睡,那晚都睡得很死,没什么防备,眼见营寨火起都以为是郝昭大军出城突袭……”吴晨将毯子也拉到火堆旁,叹道:“郝昭果然厉害,他知道下雨我们一定会防他,就故意不出,偏等到咱们都疏忽大意的时候才出城攻击,的确有名将的风范。后来呢姜叙道:“是高柔救了咱们。他先是下令弓弩兵居高临下,谁再妄动便当场射杀,又喝令营帐中的兵士谨守帐幕,有敢骚动乱窜着,杀无赦,咱们大军久经阵战,听到号令就静下来了。而从地道中出来的眉城兵士终是人少,不多久便被咱们射杀殆尽。郝昭见无机可趁,便没敢硬闯出城
这次连吴晨都悚然动容,赞道:“这人好生厉害姜叙叹道:“这人的确极是厉害,不是他,眉城咱们还真拿不下。咱们的发石车造出来后的第二日便用车砸城,郝昭故技重施,派兵将地道挖到我军阵下。等攻城开始,便下令撤去地下的支柱,咱们的十几辆投石车都陷了进去,郝昭又趁我军大乱的时候,派散骑冲阵,虽被咱们奋力杀退,但发石车却都被毁了吴晨道:“伯奕太大意了。既然郝昭已经用了地道,应该多提防他在地底下再动手脚姜叙苦笑道:“明公说的是,只是那次郝昭用地道偷袭之后,咱们掘地三尺,以为将所有地道都已填死,实在没料到郝昭能在两日之内再挖出一条来吴晨道:“后来呢?”
姜叙道:“成帅暴跳如雷,说即使不用发石车也要攻城,我和子敏都劝他不住,只有高柔说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将郝昭攻咱们的地道挖开,并在通城墙的那段填满柴草,浇上火油,放火烧墙。咱们连烧了三日,眉城城墙终于崩塌了数丈
姜叙说得虽然简略,但吴晨想起入城时看到的那些城墙,已能想见那三日战况的惨烈。姜叙道:“郝昭用木梁和泥坯重新堆砌城墙,咱们仍是以地道通火。这次因为建城墙时用了木梁,不过数个时辰城墙便被烧塌。那时郝昭的箭支用完,撑墙的木梁也都用尽,只能在城中拆卸民房,挖掘坟墓,获取木材。守城的兵士中多有家人的棺木被他下令掘开了,其中还有一人的老父停尸在家,但棺木却被征用,这些人一怒之下出城投诚。咱们有了内应之后,才破了城
吴晨道:“郝昭呢?现在在哪里?”姜叙道:“城破之后,他便自杀了吴晨哦了一声,心中说不出的惋惜。姜叙道:“皇甫郦和李典逃到了南山。皇甫嵩在氐人的威望或许只有孟起能相提并论,因此这两月来咱们虽然日夜搜查,仍未能找到两人的行踪,其后大雪封山,咱们也就再没派人去找。但断后的两人,杜畿和费清都被咱们抓了,如今就押在地牢里,明公要见他们吗?”吴晨摇了摇头,说道:“这两人是钟繇极为器重的人,就算我亲自见他们也没什么话好说,暂时押着吧。高柔呢,他怎么没随你们来?”
姜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说道:“临来时,他让我交给明公,说明公问起他时,便将这个给你,明公看了便知吴晨将布包接到手中,入手颇轻,拆开看时,就见里面包着一个蚌壳。掰开蚌壳,竟是粒沙粒。吴晨不由笑了起来。姜叙诧异道:“咦,他怎么送了粒沙子给明公?”吴晨笑道:“蚌壳里的珍珠原是由沙子来的。他不送我珍珠却送我沙子,那是明言现在还不是和我见面的时候,如果我硬逼着他见面,就只能得到沙子而得不到珍珠
姜叙失声笑道:“高柔果然是个妙人吴晨笑道:“的确是个妙人。既然他现在不愿见我,我也不好逼他,他的事就暂时放一边。伯奕,我将你留下来,不但是询问眉城的战事,还有更重要的是要问姜叙道:“是关于进军汉宁的事吧吴晨道:“是了,我来之前有人向我建议如今正是取汉宁的良机,我想听听伯奕的意见姜叙将手在火上烤了烤,说道:“哦,那人说什么?”吴晨便将郭淮的话说了一遍。
这时帐帘忽地挑开,寒风顺着帘幕空隙涌了进来,吹得柴火猎猎摇曳。站在吴晨身后的云仪急忙跑了过去,将帐帘拉好。姜叙将衣领紧了紧,沉吟道:“此人大体说的都对,只是有错处有二。其一,张鲁攻占汉宁是在初平元年,并非建安五年,到如今汉宁在他治下已经有十三年了。其二,从汉中向关中运粮,漕运不可行。太史公《史记》有载,孝武年间,‘拜汤子卬为汉中守,发数万人作褒斜道五百余里,道果便近,而水湍石,不可漕’
吴晨道:“伯奕的意思是不赞成了?”姜叙摇头笑道:“明公错了,其实我倒是极赞成伐汉中的。汉中虽险,但主庸将弱,如何是我军虎狼之师的对手?只是想提醒一下明公,张鲁虽然名声不显,但也非泛泛之辈,至少秦岭中的氐人多视他为神明,我军进入秦岭,很可能还没遇到张鲁的鬼卒,便先要遭遇那些劫我军粮道的氐人
吴晨道:“张鲁这个人伯奕熟吗?”姜叙笑道:“不熟,但我住在汉阳也有十余年,对他的事自然有些耳闻。说张鲁就不得不说五斗米道。其实‘五斗米道’并非其真名,它的真名便只一字——‘道’,只是入‘道’的信徒需交纳五斗米,由此因俗而称‘五斗米道’。‘五斗米道’中最高的便是‘师君’,其下称‘治头’,再后便是‘大祭酒’‘祭酒’,,新入道的信徒则称‘鬼卒’,便如军中的‘校尉’‘司马’‘都伯’一般。‘五斗米道’的第一位师君张陵是张鲁的祖父,第二位师君便是张鲁的父亲张衡。张衡死时,张鲁年纪还小,仍未能服众,因此当时掌‘道’中大权的是他的母亲和他的师叔张修。中平元年,张角在关东鼓动太平道信徒造反,张修则在汉中响应张角,发动五斗米道信徒造反,失败后逃回蜀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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