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童两个看见王伯当来了,说道:“好厉害的响马!”伯当笑一笑,让过二人,接住程咬金,举枪高喊:“朋友且慢,我和你都是道中。d——m”咬金不通方语,举斧照伯当顶梁门就砍,说道:“我又不是吃素的,怎么道中?”伯当暗笑,又说道:“好个粗人,我和你都是绿林中朋友。”咬金说道:“就是七林中,也要留下买路钱来。”挥舞着斧子照伯当上三路,疾风暴雨一般砍剁下来。伯当没有还手,只是用手中的枪钩撩磕拨,搪塞斜避,等他力气用完,斧法散乱,将左手枪杆一松,右手往前一用力,就似银龙出海,玉蟒伸腰,奔咬金咽喉刺了过去。伯当留情,枪头刚到他喉下,枪就收回来了,不然的话就会挑落下马。咬金用斧来勾他的枪,勾便勾开了,只是招架不住,拍马落荒而逃。伯当随后追赶,想问问他的来历。咬金大喊:“尤员外快来救我!”这时尤俊达又和柴嗣昌战得难分难解,不得月兑身。伯当来到跟前一看,急忙喊道:“柴郡马,尤员外,你两人不要打了,都是一家人,去拜寿的。”二人一听,立即住了手,三人都下马来相见。程咬金气喘吁吁的,兜着马在那边观看。尤俊达也叫他来相见。尤俊达对伯当说道:“看见单二哥了吗?”伯当朝后边一指,说道:“那来的就是雄信!”因金、童两个回去说响马很厉害,所以单雄信一行人赶忙过来策应。
伯当对雄信说道:“这便是柴郡马。”两个人相互作揖问候。单雄信问道:“刚才那个膂力很大的朋友是谁?”尤俊达说道:“是小弟的朋友程知节。”大家都哈哈大笑,相互见了礼。尤俊达要留众人回庄歇息。雄信说道:“今天是九月二十一日,如果去你那里,恐怕耽误寿期。不如等拜寿以后,到尊府多住几日。贤弟的礼物带来了没有?”俊达说道:“刚才劫了一个客商,有的是银子。”
总共十一位朋友一同朝济南出发。离齐州还有四十里地,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众人就来到义桑村投宿,有三四百户人家。因为这个集镇到处种的都是桑麻,而且都是官地,任凭老百姓采取,所以叫做义桑村,春末夏初蚕忙时,这里非常热闹。现在正是秋深天气,大部分人家都关门闭户,只有一家大姓,盖起一坐草楼,迎接往来客商。众位豪杰来到这座楼前都下了马,店主人急忙让伙计把行李搬进客房,把马牵到槽头上料,并邀请众豪杰上草楼饮酒。就在这时,只见官路上有三个人骑着马朝这边赶来。这三个人又是谁呢?原来是幽州罗公派的官差。张公谨、史大奈、尉迟兄弟接到雄信的令箭以后,因为史大奈还是新旗牌,没有职任,就打发他先行。尉迟兄弟进帅府告诉了公子罗成。公子和母亲说了这事,老夫人却也记得九月二十三日是嫂嫂的整寿,就商议决定派官差送礼,尉迟兄弟托公子求罗公派人去山东出差,以便假公济私,好去给秦母拜寿。这来的就是尉迟南、尉迟北,还带着一名背包袱的马夫,共是三骑马,三人恰好今天也到了义桑村。店主人就出来招呼二位老爷,说道:“从这里到齐州还有四十里路,途中没有客店,二位老爷就在小店安歇吧。”尉迟兄弟吩咐手下把包袱交给店主人,然后下马进店,主人接过包袱说道:“先前有几位老爷正在楼上喝酒,乱糟糟的。二位老爷是贵客,上楼恐怕不太方便。楼下有一张干净的餐桌,就在楼下用晚饭吧。”尉迟南说道:“这主人确实明白事理,那酒后的人,我们不好和他相处,就在楼下吧。”主人立即吩咐摆上酒饭。
再说楼上的那十一个豪杰,一边饮酒,一边高谈阔论。程咬金好酒,遇到了酒不喝醉不罢休,不一会就喝醉了。程咬金手里拿着一杯酒,想起了以前的穷事:“在关外多年,何等凄惨。回家不久,被尤员外邀请来到长叶林,做了这桩生意,今日又结交天下豪杰,真是太快活了。”程咬金越想越来精神,把手里的这杯酒一饮而尽,顺手把酒钟往桌上狠狠的一放,大喊一声:“我快活!”谁知用力过猛,酒杯摔得粉碎,这还不要紧,脚下又猛一蹬,把楼板蹬掉了一块。
山东这个地方的人家盖的草楼,楼板都是用杨柳木锯成的薄板,薄板上有节头,怎么经得起他那一脚?蹬掉楼板,落下灰尘,把尉迟兄弟的酒席弄得乌七八糟。尉迟南还比较尊重,拍拍衣袖上的灰尘说道:“这位朋友,怎么像个村夫!”尉迟北却是个少年英雄,那里容得下,仰着脸朝楼上就骂:“上面是什么畜生,吃草料就好好吃,怎么把蹄子乱捣!”咬金是容不得人的,听见这人骂,他的座位靠近楼梯,只见他将身一跃,就跳了下来,直奔尉迟北。尉迟北抓住程咬金,两个豪杰膂力无穷,罗缎衣服都扯得粉碎,噼里啪啦,拳头乱打。亏得那草楼牢固,不然一会儿可能就被推到了。尉迟南不好动手帮兄弟,拉着官腔喊酒保:“这个地方是什么衙门管的?”意思是他就是个当官的。雄信在楼上听到以后,非常生气,说道:“各位,下边这个朋友说话也太满了。野店荒村,酒后斗殴相争,以强为胜,问什么衙门管不管,管得着那一个?都下去打!”张公谨一听是幽州口音,心想肯定是幽州朋友,就说道:“各位息怒,像是故乡里的声音。”雄信说道:“贤弟快下去看。”
公谨走下楼梯,一眼看见了尉迟南,转身上来对雄信说道:“原来是尉迟昆玉。”雄信大喜,叫快快下去。尉迟南看见公谨和一班豪杰下来,料定程咬金是雄信的朋友,喝退尉迟北。尤俊达也喝回程咬金。咬金、尉迟,更换衣服,都来相见,彼此陪礼。主人叫酒保拿斧头上楼,把蹬坏的一块板,都敲打停当,又安排一桌酒席摆上来。共计十三位好汉坐在一起饮酒。这一回更加热闹了,各人好恶不同,爱饮的,楼上灯下,就着残肴剩酒行令猜拳;受不得劳碌的,叫手下打了铺盖,到客房中睡觉去了;又有几个高兴的,出了酒店,夜深月色微明,拉着手在桑林里面,叙谈相逢阔别之情。楼上吃酒的张公谨、白显道、史大奈,原来就是酒友,因大奈打擂台以后到幽州做官去了,分别了很久,要吃酒叙话。那童佩之、金国俊,白天被程咬金杀败了一阵,骨软筋酥;柴嗣昌也是骄贵惯了的人,先去睡了。单雄信、尤员外、王伯当、李玄遂、尉迟南这五个人,在桑林中叙谈了很长时间,也都先后睡了。
五更天的时候,众位豪杰起身进齐州。这义桑村离齐州四十里路,五更天起身,走了二十里路天才明,到城中还有二十里路,就看见有很多人前来迎接。大家不要想错了,这不是叔宝派人来迎接,原来是齐州城开牙行经纪人家接客的后生。各行人家招揽顾客,有卖柴米的,有贩卖罗缎的,有贩卖马匹的,各式各样,乱扯行李。雄信在马上对众人说:“不要乱扯,我们自有旧主人家,西门外鞭杖行贾家店,是我们旧主。”原来贾润甫开鞭杖行,雄信西路的马匹,往山东来卖,都在贾家出货,刚好贾家也有两个后生在里面,认出是单员外,就上来喊道:“哎呀!是单爷!小的就是贾家店来的了。”雄信说道:“你们两个一个带路,一个去通报你家主人。”
贾润甫原来也是秦叔宝的好友,天还没亮就起来在书房里收拾礼物,准备明天去给秦母拜寿。一个后生走将进来说道:“启禀老爷,潞州单员外和一二十位老爷都到了。”贾润甫笑着说道:“单二哥同众朋友今日赶到这里,肯定也是为了明天拜寿来的,少不得我做主人。把这礼物先收过去吧,不是我们自家去拜寿了,毕竟要随班行礼。”说完,贾润甫就吩咐厨下庖人,客人很多,先摆上十来桌子下马饭,用家中便菜,叫管事的进城中去买时新果品,精致肴撰,正席的酒,也摆十桌。请一班吹鼓手来,热闹热闹。自己换了衣服,出门迎接。
雄信诸位朋友快要进入街头的时候,都下马步行,车辆马匹都跟在后面。贾润甫在大街迎住。雄信让众位朋友先走,过了三道门才是大厅。手下把行李搬进客房,马摘了鞍辔,都牵到槽头上料。如果是第二个人家,即使这么多人能容得下,这些大马也容不下。这马都是千里龙驹,缰口大,不能同槽。有一匹马,就要一间马房。幸亏贾润甫是个开鞭杖经纪行的,容得下这些马匹。
众人都来到了大厅,老朋友叙礼对拜,新朋友互通姓名,各致殷勤。然后坐下来看茶,摆下马饭。雄信有点等不及,喊道:“贾润甫,能不能今天就把叔宝请到贵府来,先见上一面?不然明天一下子去了这么多人,让主人措手不及。”贾润甫想了想,说道:“今天正好是个双日,叔宝为了响马的事,今天该在府中过堂。他是个多情好客之人,听说雄信来了,就是把公事耽误了,也会来相见。我如果不知道他有这件事,请他来就请他来了,我知道他有这件事,又去请他,不是让他作难吗?”人又多不便说话,贾润甫只得含糊答应道:“我就叫人去请。”又向众人说道:“单二哥一到就叫小弟派人去请秦大哥,可能过一会就来了。”贾润甫为何说这么一句?恐怕众朋友吃过饭,到街坊顽耍,他知道里面有两个好事之人,所以说秦大哥过一会就来,让众人安心等候,好好喝几杯就行了。正是:
筵开玳瑁留知己,酒泛葡萄醉故人。
叔宝自从那天被这些公差攀比下来,樊建威只是认为他有本领,会捉贼,可以办了这个案子,也没有害他的意思。他不知道如果论马上一枪一刀的本领,叔宝的确没有敌手,若论办案的事,也只是平常。有人劝叔宝去拿两个踪迹可疑的人,顶了这档子事,他又不肯干这样没天理的事,只得和众人一起过堂挨板子。樊建威心中觉得很过意不去,要出月兑他,那刘刺史又不肯放,除非代他赔这宗赃银,或者他心里一高兴放了这事。这些人也拿不出三千两银子,只得随卯去过堂挨板子。该今天过堂,叔宝同五十三人进府,还是没有皇银的下落,刘知府非常恼火,升堂也晚,巳牌时候才开门。秦琼带着众人进府,走进仪门,禁子扛两捆竹片进去,然后关了仪门,刘刺史问秦琼有没有响马的踪迹,答应没有踪迹。刘刺史脸气得通红,说道:“岂有几个月中,拿不住两个响马的道理!分明是你们这些人和他俩瓜分了,害得让我来陪。”不由分说,就下令打,五十四家的亲戚朋友邻舍,都到府前来看,大门里外都塞满了人。他这过堂,不是打一个就放一个出来,直等都打完了,一齐发出五十四人,每人三十板。直到日色西沉才打完,一声开门出来,外边亲友,哭哭啼啼的迎接。那里面搀的扶的,驮的背的,都出来了。出了大门,各人相邀,也有往店中去的,也有回家饮酒暖痛的。只有叔宝和别人不同,他经得打,浑身是虬筋板肋,把腿伸一伸,竹片震裂,行刑的虎口都裂开了。叔宝不肯难为这些人,放平了气让他打。皮虽然破了,不能动他的筋骨。出了府以后自己收拾杖疮。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