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自请离山
傍晚时接到柳长青的传召,君即离知道无非就是两件事。一是典礼,一是自己对顾子方出手。站在柳长青所在大殿的门口,眼一扫,柳长青的弟子全都到齐了。
“师父。”走进去一如往常的跟柳长青行了礼,君即离假装没有看到秦羽的眼神示意。他真的不在意柳长青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更不在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只是觉得累了。
“小离来了啊。”麻烦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饶是柳长青执掌烟霞观多年都觉得有些疲惫不堪,尤其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弟子之间竟会有这么严重的问题。“三天后是你和子方的晋升典礼,具体的细节常泽会跟你说。”斟酌了一下,柳长青还是决定直接说。“另外,你和子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
柳长青的话一出口,顾子方原本还算镇定的眼神刹那间躲闪起来,根本不敢瞄向君即离。有些恼,师父怎么能这么问,弄得好像他告了状一样。虽然他的确没想到君即离是真的会对自己出手,那种让他如坠冰窖的杀意做不得假,可他并不想把这事捅到师父面前。“师父,其实没什么,只是我惹小……师弟生气了而已。”
硬生生的将小离改成小师弟,顾子方已经明白君即离出剑的含义——警告他不许乱喊。心里有些钝痛,但他还是勉强自己笑着,不想让君即离觉得自己是个只会依靠长辈的小孩子。
柳长青没有理会顾子方的解释,只是看着君即离,他想听小弟子自己说。
其实君即离不觉得这事会是顾子方捅出来的,毕竟当时常泽、云清都在,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洛灵霜。无视顾子方替自己开月兑的说辞,君即离面不改色的看着柳长青。“做了就是做了,弟子无话可说。”
听到君即离的话,秦羽皱起了眉头。事情原本就对君即离不利,因为除了顾子方和君即离之外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君即离对顾子方拔剑不是只有一个人看到。“小离,师父不会只看表面,你且细说。”
“对啊,我们都知道小师弟你不会无缘无故就这么做的,或许真的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呢,还是说清楚比较好。”见秦羽出了头,秋寒珊也开了口。虽然她和君即离很少见面,但女人的心总归要软一些,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被惩罚。
秋寒珊没有亲眼看见当时的场面,而秦羽是偏向君即离的,所以他们两个才能开口。常泽和云清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既不打算出言劝说君即离,也不打算落井下石。君即离对顾子方的杀意做不了假,是以常泽和云清没办法毫无芥蒂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三师姐和四师兄的好意,即离心领。”冲秋寒珊和秦羽淡淡一笑,君即离的眼神却越发坚定。“然,即离的确无话可说。”
这下连柳长青都皱眉了,这小弟子油盐不进的态度实在棘手。从心底里柳长青是不相信君即离会无故对同门出手的,若是只有自家人知道也就罢了,可坏就坏在那洛灵霜也在场,保不齐这会儿已经传到什么地方去了。有心想要遮掩,可也得君即离配合才行啊。
眼见情况越发糟糕,秦羽脸一沉,长衫一撩跪了下去。“师父,弟子相信小离一定是有苦衷的,还请师父念在小离年龄尚小宽容一二。”若是坐实了君即离屠杀同门的罪名,哪怕顾子方并没有少一根头发,也一定会是修为被废终生囚禁听风崖的下场,秦羽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那个结果。
“小师弟,你别这么倔啊,有什么原因说出来好不好?”秋寒珊也急了,她很清楚紫峰的夏侯长老可是一直都对子方青眼有加,万一他出面要求惩治小师弟的话就糟糕了。
“师父,我和小离真的没什么!”虽然不知道君即离会有什么下场,但顾子方很清楚绝不会轻松,否则秦羽不会跪下求情。“我……哦是这样的,之前我和小离打赌来着,赌他如果认真的话我能不能躲得过来着。师父,真的,其实就是个误会罢了。”
“顾子方,我不需要你歪曲事实。还有,你是不是又忘了我说过的话?”根本不领顾子方的情,君即离只觉得满心的疲惫。够了,真的够了,九年来在这烟霞观里遮遮掩掩的活着,他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小离你别闹了好不好,难道真要让师父惩罚你吗!”顾子方已经顾不上那许多了,他现在只想让君即离免于被罚。不管他和君即离之间怎么样,哪怕君即离是真的再不肯理他,他也不想看到对方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尤其还是因为自己。
冷眼看着顾子方焦急的模样,君即离忽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凉飕飕的没有温度。“无论何种惩罚,我接着就是。”
“君即离你发什么疯!”
蚩灵的吼声在门口响起,随即一团白色的影子飞速窜到君即离跟前。
挑眉,君即离有些意外蚩灵的出现。“你跑来作甚?”
“你发疯找死我能不来拦着吗?”一看君即离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蚩灵气急败坏的直起身子仅用后脚站立,两只前爪虚空比划了好几下,到底没真的挠上君即离的脸。
“我服了你了行么,你不愿意解释我来,要是你就这么窝囊的输在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将来我怎么跟人说?太虚剑意的传人是倔死的?”不等君即离说什么,蚩灵一甩尾巴将一张符纸拍到君即离身上,然后松了口气似的望向柳长青。“行了,他暂时被我定住了,没法镇压我了,还好当初我为了恶作剧做了些定身符。指望这货为自己解释,还不如指望男人会生孩子,你们想知道的事情还是我来说吧。”
“顾子方和我们第一见面的时候,就算计着要利用我家阿离成为他的助力,这一点我和阿离心知肚明,不过是懒得跟他计较罢了。”冷笑着看了一眼瞬间变脸的顾子方,蚩灵继续。“五年来他一直缠着我家阿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念在同门一场阿离不想撕破脸,只当陪他玩儿就是了。可是,顾子方却不肯放过我们!我父亲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可是以前修为不够根本找不到,现在阿离到了化神境可以再去试试了,所以我们借着他回家探亲的机会去找。直到阿离在我父亲的洞府中出了点意外,才知道原来自己身上有顾子方留下的印记,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看顾子方似乎想要辩解,蚩灵不让对方有开口的机会。“别跟我说那是你的器灵自作主张,连自己的器灵都掌控不了,这种理由你能骗得了谁?你问问在场的人,有哪个修士连自己的法宝都掌控不了的!”丝毫没有顾忌的拆穿了顾子方拥有一件诞生了器灵的法宝,只要能让君即离安然度过这一劫他不在乎将来会怎样。
“当时在道观里我们就警告了你离我们远点儿,不然新帐老账一起算!可你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以为随便拿个什么功法玉简就能把监视我们的事情揭过去了,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要跟阿离交朋友,我呸!”越说越气愤,蚩灵激动之下连风度都不要了。“阿离不介意你心怀不轨,但不能容忍你打着朋友的名义厚颜无耻!这会儿当着观主的面你来求情了?那你带回来那个死丫头堵在我们院子门口哭丧你怎么不管?”
噼里啪啦一通话,堵得顾子方脸上青白交加,蚩灵这才收回仇视的目光。“本来我是不想让他好过的,敢利用我家阿离还监视,可阿离说到底是同门,顶多老死不相往来也就是了。所以阿离警告他不许再纠缠不休,从今往后除了师兄弟关系再无其他。阿离是个倔强到死的性子,就是真的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开口的,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从我睁开眼睛起就和阿离在一起,没人比我更了解他,如果他真要杀顾子方就不会等到今天了。观主,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有半句虚假叫我将来遇上九重玄雷。”
随着蚩灵说完,大殿里一片死寂。没人想到事情竟会是这么……不可思议,连柳长青都有些维持不住表情。秦羽已经站了起来,看向顾子方的眼神极为不善,他没想到顾子方竟敢监视小离。常泽、云清和秋寒珊看向顾子方的目光则是不敢置信,他们一直以为顾子方只是个活泼过头的孩子罢了。可是再不可思议,众人也不得不信,因为没有哪个修士会随随便便拿雷劫来发誓,修士的誓言是一定会应验的!
“子方,蚩灵所说,你可有要分辩的?”重重的叹了口气,柳长青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已经看不懂弟子们的心思了。
头垂得很低,顾子方不敢抬眼看众人的表情。“我……我当初的确那么想过,只是,只是我真的没有想监视谁的,也是真的掌控不了那个法宝。”顾子方只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但是后来我真的没那么想了,也没想以交朋友的名义利用小离,我真的改了……。”
“其实你改没改真的不重要,因为你我根本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有所牵扯。不过蚩灵说的也不是全对,至少今天我不是因为你用错称呼而警告你。我跟四师兄比剑的时候从来都是全力以赴,你突然间打断,又不管不顾的靠近,我能够在伤到你之前收手已是不易了。”君即离平淡的开口,对众人复杂的眼神视而不见,漠然的看着猛然抬头的顾子方。“四师兄的剑是君子之剑,而我的剑是杀伐之剑,所以我练剑的时候即使是蚩灵都不会靠近。”
没理会顾子方精彩至极的脸色,君即离又转向柳长青。“观中的生活太过平静安逸,于弟子的剑道无益,请师父允许弟子在典礼之后下山。”
心情复杂的看着君即离,柳长青觉得自己似乎从没真的看穿过这个小弟子。今日之事,如果不是蚩灵出来辩解,他的小弟子只怕真的会死撑到底。他欣赏这份坚韧,却又心疼这份隐忍。过去他从未在意过小弟子的身世,可现在他却好奇了,到底要经历过什么样的劫难,才能让一个孩子成长至此?这会儿自请离山,说是为了剑道,其实也是想要避开子方吧。“你的剑意,的确不是安逸的生活能磨砺的。只是,小离,师父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谢师父成全。”一把抓住想要偷溜的蚩灵,君即离行了个礼。“既无事,弟子告退。”
“别揪我尾巴!谁让你死不解释的,你这性子就不能改改吗……啊,我错了错了别揪了!”
“回去把你的定身符全部上交!”
……
殿外传来的对话听得大殿里的秦羽忍俊不禁,可一看顾子方……又把那笑意憋回去。算了,既然小离都不计较了,他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大不了日后多盯着点儿也就是了。“师父,弟子也告退了。”
柳长青看着弟子们一个个告退,最后只剩下顾子方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再一次叹息。“子方也回去吧。”
茫然的抬起头,顾子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看着顾子方浑浑噩噩的样子,柳长青手指微动丢过去一个清心术,等到对方的眼睛恢复清明才语重心长的告诫道。“小离并不想同你计较,师父也再给你一次机会。朋友贵在交心,若是你真的想要同小离交朋友,且好好想想该如何做吧。只是,若他真的不愿意,也不要勉强,便只做同门罢。”
“朋友贵在交心……交心……。”重复着柳长青的话,顾子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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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霞观范围之外,君即离和蚩灵坐在御风上向着风雷山飞行,画影乖乖的窝在君即离怀里,时不时蹭一下饲主。气氛很好,天气也很好。
“啧,雁虞都快哭了,你也受得住?”趴在君即离身边,蚩灵想到雁虞那副表情就想笑。不过是下山历练,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么。
“谁让你嘴快说要去风雷山的。”想到昨晚被雁虞劝了一夜,君即离就恨不得将蚩灵全身的毛都给揪下来。“要不是你说漏嘴,我们也不用大清早的跟做贼似的走。”
“我只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大反应罢了。”蚩灵真心不理解雁虞为什么那么害怕风雷山,最多也就是危险了一点时间长了一点,比起那个传说中连仙人都能坑死的仙冢要好多了吧。“对了,那天小爷的表现怎么样?不过你下手也真狠,差点真揪掉了我的毛。”
“你以为老头子是那么好忽悠的?”唇角微扬,想到好几年都不用再看见顾子方那张脸,君即离就没办法不高兴。“幸好你还没化形,否则我真担心你控制不好表情。”
“嘿嘿,顾子方那小子这回算是吃了大亏,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报复,这坑挖得可真叫精彩。句句都是实话,可在那样的前提下说出来味道就全变了。”眼睛转了转,蚩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喂,那天你是真的没收住手?我怎么觉得不像呢,我总觉得是借口。”
白了蚩灵一眼,君即离已经不想抱怨大道剥夺蚩灵的智商了。“傻啊你,他可是男主,我要敢杀他天道还不得把我劈成渣?再说了,就一被主角光环迷住了眼的小男人,也值得我下杀手?就是吓唬吓唬他,实在懒得再跟他玩儿下去,让他知难而退我也能省点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