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卧龙峰层林尽染,从山脚到山顶,绿到金黄,一层层的渲染上去,反射得阳光都有些刺眼。
背着双手边看着风景,我带着悠闲的看着苏童和守山的卫兵交涉,已经等了四个月,我并不在乎再多等这么点时间。
山间飘起了云雾,让我眼前有一些恍惚,仿似回到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之时,她站在船头,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明亮得让人无法正视。
我家在海岳山下的小村里,村里都属于一个家族,我家在村里算是中户,有着四十亩田,虽然是山地,但是加上山上的出产,日子过得还不错,我是家中独子,更是从小被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还出了束脩让我去大一些的村里私塾上了一个月的学。
可惜那时候,我嫌每日要走上那么远去上学太累,远不如在家里好玩,只一个月,大字都没学几个便耍赖不愿意去,父母便也由了我,让我在家里闲逛。
我自小长得好,不光村里的小姑娘喜欢和我玩耍,周边那些村里的姑娘也时常送点帕子点心的给我。
那时候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是娶个邻村漂亮的女孩子,生上一堆孩子,接下父母留给我的田地,就在那山旮旯里,一辈子。
那一年大旱,田地都开了裂,山上的泉眼也全部干凅,山地本来就出产不丰,那一年更是颗粒无收,后来连喝的水都没有。
村里开始死人,陆续有人开始出外逃难,父亲说再等等,说不定就能下雨,可等了没两天,因为高热,村里发了瘟疫。
怕官兵封村子,那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父亲丢下了已经生病的母亲,带了家里所有的财产,带上了我跟着村里的人一起逃难。
我当时并不知道是出去逃难,父亲哄我是去外祖家里借点粮食,走在路上才知道父亲是丢了母亲出来逃难,我便挣月兑开父亲往村里跑,母亲一向爱我,怎能丢下她在村里等死?就算背,我也要背她出来。
还未到村子,便看见村子那边燃起了大伙,村子入口也守了好些士兵,他们询问的时候,我撒谎说我是从外村来走亲戚的,问出了什么事,士兵当时用无所谓的口吻说,这个村里发了瘟疫,人都死绝了,为了不扩散,所以要烧了村子。
我爬上了山上的大树,看着那我父母这么多年精心打理的小院烧成了一片灰烬,他们说村子里的人都死绝了,可是,我母亲明明只是刚开始发病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士兵一进村,就将留在村里的那些人给杀了,可不是死绝了嘛。
我哭了一宿后想起去找父亲和村人,可是走回原地的时候,那里早已经无人,他们都已经走了,我想起村人在路上说的,他们要去海边,去大河边,那里有水,应该还能有条活路,我便也往那边走。
钱财和家里剩下的那些粮食都被父亲拿着,我什么都没有,幸好我以前就喜欢在田里山里乱跑,什么能吃我都知道,一路上我挖树根摘树叶,甚至跟着一个大叔学习吃一种可以吃的土。
路上我碰到了邻村那个经常给我递帕子的姑娘,可是还未等我靠近,她父母就赶我走,我知道,当时那种情况,大家都只能顾着自家人,就那么一点吃食,我又是个能吃不能干多少的少年人,他们家不可能收留我。
但是让我伤心的是,那个姑娘也做不认识我的样子,其实我并不指望他们给我一点吃的或者一口水,我只希望她能对我笑笑我就满足了,可是她扭了头一脸嫌弃的背对了我去。
我知道我当时的样子不好看,衣衫褴褛灰头土脸,有点水能润喉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拿来洗脸洗手?
我也碰到过邻村的人,那些以前对我友善说着喜爱的姑娘也碰到过几个,唯有一个姑娘对我伸出了援助之手,她给了我半个饼子,她父母见了也只是叹气再给了我一碗水,那水我只沾了一点,他们家情况并不好,还有好几个弟弟,带的水也差不多快喝完了,我不好意思要她们家的东西。
我独自一人,远远的跟着能跟上的一些人群,吃虫吃草根,接早上的露水,就这样走了一个月,在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到了海州。
海州并不像村人们说的是个有活路的地方,海州受灾也严重,粮食也极为短缺,不过,好在有水。
海州的难民都被赶在了城外,在山野之地有好多聚集地,我一个个的找了过去,虽然心里失望之极,可是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问到了村里人的所在地,虽然路上死了很多人,但是村里还是有人活了下来到了海州,其中,也包括我的父亲。
我去海边将自己冲洗干净,将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去了那个村里人所在的聚集地。
父亲的确还活着,可是他身边多了一个带着孩子的美丽妇人,而村里人当时的粮食也已经完全没了,父亲看到我并没有一丝的喜色,反而在他那眼底,我看到了嫌恶的神情。
好似在说着为什么你还没死,现在哪里有粮食来给你吃?
不过他那嫌恶马上就变成了欢喜。
凌家的人来买人了。
我没有让父亲卖我,我自卖自身,将卖的粮食给了那个姑娘家里的人,让他们留下了那个姑娘。
挑的少年少女都是面容姣好有几分美貌之人,就算是我,都能明白那是买了去干嘛的。
我把粮食给那家人之时,父亲气急败坏的冲上来抢,那个领头的官爷问我可是如他所说是我的父亲?我否认了。
一边邻村的人也说我们没有关系,我就是一个人前来的。
我自己按了下手印,在那时候,我心里便对自己说,你已经没有亲人了,从此后,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一行的少年还有好些人,有几个哭得很厉害,我忍不住便嘲笑了他们几个,被他们反问,难道你能忍受?你知道我们要被卖去哪里嘛?你知道小倌是做什么的嘛?
我那时自暴自弃,觉得去那里都无所谓,不过是出卖身体而已,只要能活下去,我连自己尿都喝过,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不过后来当我真正明了之时,我才知道,我们当时是多么的幸运,我们是被凌家,被她买了下来。
舱房里挤满了人,大家脸上都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本来想着能有点水一口发霉的饭吃就已经是最好了,可是送上来的是熬得又浓又香的米粥。
上船没多久,就有一个眼神极为冷冽的男子进来挑人,他挑的都是五六岁的孤儿,那些孩子,那个时候也没想到他们的人生也就此改变。
而我当时却什么都不想,只是有吃就吃,没得吃就睡,直到听说那个我们的主子,那个少女跳下海杀了一条极为巨大的海怪上来,然后,那天晚上我们吃到了以前从未尝过的美味。
我听那些年轻壮汉说,她是为了我们去杀的那大海怪,心里不觉嗤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为了我们?亲人都可以随意丢弃的,怎么可能为了别人去冒风险。
那些据说叫鲸鱼肉的美味吃了几天后,我的脸色恢复了以前的白润,身材也不再是骨瘦如柴完全不能看,其他的那些少年亦是如此,然后有天,有个少年低声说出了我的疑虑。
让我们吃这么好,就是想要个好模样好卖钱嘛?
到了杭州后,送船上那些人前往织坊之时,凌家没有派什么人相送,然后在城里,就开始有人开溜,见那些凌家水手当没看见,更多的人开溜而走。
邻村一个相识的少年也欲逃,他说,不想被卖进那种地方,不想一辈子活得连个人样都没有。
他和其他一些少年逃了,我没有。
活得像人样?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人样了……
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三件事。
一是我那时自卖自身的将自己卖给了凌家。
二是在凌家那故意放水中我没有逃。
三是……我爱上了她……
她挑了我们这些剩下的少年少女和那些燕三爷挑的孩子一起另外重新取了名字,虽然名字取得极其不负责任。
我很喜欢我的新名字,苏合香……,念起来好听,而且,还是一味带了清雅香味能治病的香料之名,后来我见到了苏合香树,那是高大笔直枝繁叶茂却又有婷婷之姿的大树,人说人如其名,她赐给的这个名字,我一辈子都在努力符合它的蕴意。
当时十二人,她先挑了我们六个带上船,那时留下的那几人是暗自高兴的,我们祖辈都是面朝黄土的农家,出海,出远洋,在那时我们的心里,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去处,自古出海就是危险活,又何况是出到远洋,而且我们在船上也看到了,风神号上的船员真不多,船长还是个少女。
虽然这个少女已经展现出了她的强势和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