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妆容精致的面上,扬着一抹讥诮的笑容,如毒蛇般阴毒的视线,直盯到乔暮阳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缓缓收了回来。蓄着长甲的指尖,滑过手炉银丝缠花处,“就明日午后吧,送他去。”
刘家的早已让其他随侍都退了下去,待走在最后的侍从关上门,才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问道,“主子是想”
顾晨回眸看向刘家的,笑容如罂粟绽放,勾了勾手指,示意刘家的靠近些。
从临江府城东门出去后,是一条宽阔的东南向的官道,然后在三里多后分了两条道。一条向东,途径临江府东郊三座名园顾府的梅园,夏侯府的浅云居,以及举国闻名的调香大师柳昭的梨花春雨园。一条往西南方,经过一条盘山小路之后,是从临江府过往东丹府、龙口府两大海港城市的陆路交通要道。
夕阳垂暮,临江府城外的来晚旅人已经极少。
守城的士兵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准备看着点,关门、换岗。
就在这时候,一架由两匹赤兔宝马拉着,车门上挂着七彩琉璃灯的华贵马车,不急不缓地向着东城门驶了过来。其后紧随着两辆青棚马车,再后跟着四个骑着上等好马,劲装打扮,腰侧挂着佩剑的女子。
如此一瞧,守城的士兵便知,定是哪家贵女公子要出门,依例拦下了马车,做一番简单的询问。
四个骑马女子中的一人,打马上前,翻身下马。女子年约三四十,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她对着士兵抱了抱拳,态度谦和,然后越过士兵,径直走向正在与人谈事的东门守卫队长陈队长身后,抱拳道,“陈队长。”
“咦,张总教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陈队长说着,视线在那三辆被她的手下拦下的马车上打了个转。
张总教头从腰间抹了个荷包递给陈队长,“车内是我家小主人,正要赶去梅园别院。后面的是家仆内眷,陈队长看”
陈队长掂了掂沉甸甸的的荷包,笑着道,“张总教头就是客气。”大手一挥便给放了行。
“最近似乎查得挺严,是出了什么事了?”在顾元微不多的出门记忆中,出城是不大会盘查的。
张泉露过马车听得顾元微的声音,便靠近车窗,跟着马车的速度行进,“听说今日临江府有多家富户进了贼。”
“嗯。”顾元微应了声就靠回了软垫,心里想着,进贼嘛,不就是偷些金银财物,顾家钱多,不怕偷。
“小姐,赏梅宴要两日后呢,咱们何必今日这么赶地出门。”如宝嘟着嘴,表示着不满。
如珠“啪”的一下拍在了如宝脑门上,“小姐畏寒,提前过去泡泡温泉,你哪儿那么多话。”
“小姐的屋子暖得跟夏天似的,我多动动都得出汗。”如宝揉揉脑袋,白了如珠一眼。
“那是你皮糙肉厚,怎能把小姐与你相提并论。”
“喂,安如珠,什么叫皮糙肉厚,哪儿糙,哪儿厚了?”如宝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挽着袖子把又白又壮的手臂伸到如珠眼皮底下。
顾元微今日心情尤其得好,沈墨不知为何,突然说要给她一间制香铺子打理,这实在是让她惊喜不已。虽说调香她不会,但是她鼻子灵敏,对香味有种独特的敏感度,只要找到会调香的人,她相信,在她的调整下,就算做不出柳大师做出的极品香,但至少能做出不输于柳大师的凝香坊出的普通香。而只要把香制出来,她有的是法子让她的香坊出的香热卖。
本来近日她正着力于打磨两人的性子,这时候看他们做这种孩子气的争执,却也由着他们了。好不容易出趟门,她自己心里也是雀跃的。只是看两人拉拉扯扯快扭成一团了,不得不打起圆场,“好了,好了,都坐好了,一会儿把你们颠下车去。”
如珠这时才惊觉,又被小姐看了笑话,羞赧地坐正了身子。
如宝则嘿嘿一笑,“小姐瞎说,姜大娘赶车可稳啊——”
外头一片嘈杂声中,疾驰的马车忽然紧急刹住,如宝惊呼着,就往车门方向栽去。
顾元微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却不想这惯性太大,人没拉住,反而被如宝带着,一起摔了过去。好在车里垫着厚厚的长羊毛毯子,如宝脑袋磕在车地步,也就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响。倒是顾元微人被带过去的时候是歪着的,背部直接撞到了马车车璧,发出砰地一声响,极是骇人。
如珠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惊呼着“小姐”,急忙扑过来扶起顾元微。
如宝也顾不得自己的后脑勺,一个劲的问,“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马车是紫檀木所制,车身异常坚固,顾元微被这一撞,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了震。多亏了她畏寒,身上的狐裘没有解下来,也亏了她撞的不是头,不然,可真是难说了。
顾元微稳了稳心神,摇着头道,“没事。”继而沉着脸,推开车门,正准备兴师问罪,可到嘴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那衣衫染血,扑倒在马车前的人给惊了下。
“小姐,老奴有罪。”姜大娘心惊胆战地跪在顾元微面前,要是小姐有个什么事儿,别说她的命,她一家子的命也赔不起啊。
“怎么回事?”顾元微抬眸,往张泉带了一人策马追去的方向望了望。天色已暗,琉璃灯光照范围不大,只看得到马蹄扬起的粉尘。
留下来的两个护院中的一人,指了指趴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回道,“这人看似正被人追杀,突然从路侧冲了出来,逼停了马车,让小姐受惊了。”
“何止受惊,小姐差点”
“如珠。”顾元微止住了如宝的话头,回首对着地上的人道,“马车撞到人了?”
“不曾不曾。”姜大娘急忙回道。
“能被人追杀的,想也不是什么好人,撞了也便撞了。”如宝愤愤地揉着脑袋说道,“若为这种人,害了小姐,姜大娘,你怎担得起?”
“是老奴糊涂,老奴糊涂。”说着便对着顾元微连连磕头,“小姐就恕了老奴这一回吧。”
“算了,毕竟是条人命。”顾元微叹了口气,她这人是心肠不太好,可在她的观念中,始终还是人命关天,“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是。”护院应了一声,正欲弯腰把那人给翻个身,却忽然听得顾元微一声急喝,立刻终止了动作,回头望去,只见那一身雪白狐裘,面容清丽至极的女子,拨开了围在她身旁的人,独自疾步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道,“让开,别动他。”声音急切而冷沉。
顾元微不知自己是怎么从那一眼中想起了乔暮阳,她只是在那人透过纷乱的发丝向她一眼望来的时候,扑捉到了他漆黑的眼眸,挣扎又绝望,似曾相识。
她挥退了护院,阻止了任何人靠近,停驻在那人的头前方,蹲子,雪白的狐裘铺在地上,像给那满是灰尘的地面铺了一层白净的雪。
她伸出一双骨节纤细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拨开那人杂乱覆在面上的黑发,露出了一双曾经惊艳过她的凤眸。那纤长的羽睫上染了尘,让那双原本如黑曜石般夺目的眸子变得黯淡,失了神采。微凉的指尖,忽然触到了一滴带着余温的液体。
“顾”
“瑾瑜,怎么是你!”顾元微突然的惊呼声,盖住了乔暮阳几不可闻的嗓音,划破了夜间小道上静谧得压抑的气氛。
乔暮阳黯淡无光的眼眸闪了闪。
顾元微说着话,一把扯下自己的狐裘,牢牢盖在乔暮阳身上。
一股温暖的气息,伴着淡淡冷香,瞬间包裹了乔暮阳,他沉到深渊中的心,仿佛突然遇到了一丝光亮,带来了一丝生气,可随之而来的,是令他难以承受的恐慌。此时此地此景,他什么也说不清了。
顾元微扶着木讷的乔暮阳坐了起来,给他扶了扶狐裘上的帽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混着泥土与血渍的下巴。“你这是怎么了,瑾瑜,不是说好了要来梅园的么,又跑去哪里闲晃了?被匪类盯上了也不自知。”顾元微一脸担忧,絮絮叨叨的念着,扶起乔暮阳,让他慢慢地向马车移动。
如珠如宝好奇地打量近在身前,全身都裹在狐裘内的人。瑾瑜?这人是谁啊?怎么都没印象呢?
“如珠,你是男儿身,有你在旁,瑾瑜多有不便,你去后面的马车。”
“是。”
“如宝,你与我一同扶瑾瑜上车。”
“是。”
乔暮阳听到此,身子僵了僵。
顾元微握住乔暮阳手臂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别的稍后再说。”
顾元微刚与如宝一同扶着乔暮阳上了马车,张泉便回来了。
“如何?”顾元微只吐了两个字,声音却是又沉又冷。
张泉看到车门边沾上的血迹,眼一垂,“是劫财的流匪,已杀。”
“嗯。”顾元微应了声,转而对如宝说道,“瑾瑜看似伤得不轻,需要躺着,马车太小,你去后面坐。”
如宝有些迟疑地瞟了眼低着头,连下巴都看不清的人,“可是小姐,瑾瑜小姐需要清理子,奴才下去了,难道让小姐伺候着”
“哪儿那么多废话,快下去。”
“是。”如宝始终不放心,倒了些水放好,这才磨磨蹭蹭的出了车厢。
马车继续前行,速度却明显低了下来,车轱辘转动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混在啼嗒的马蹄声中,继续向梅园行进。